清和夏日,驿站酒楼大开着门窗,一楼的大堂宽敞明亮,井然摆放着近百张八仙桌。不是饭点还未上客,偌大的大堂里很清静,几只大胆的麻雀飞落空桌上嬉戏玩闹,偶尔啄几下桌面,嗑嗑做声。护卫队员们簇拥坐在堂内靠里面的位置,鸦雀无声地坐那里一动不动如同一群人俑,瞪大眼睛看着西北拐角处的冷面怪人。怪人闭目凝神,脸上的血色疤痕显得更加惹眼,手不停地抚摸着桌上的寒铁长剑。门外本不热闹的街市显得更加冷清了,稀稀拉拉的商客路过门口,行色匆匆。
“张大哥,我替你去吧!”周力走到小二面前说。
“那就有劳兄弟了,快去快回”小二将银子递给周力。
周力把银子放入怀着,掸了掸衣袖,抹平衣褂,大步出门去。
“都说周力憨实,你们谁有他这份眼力劲,吃饱喝足了,都给我把桌子收拾了,滚蛋!该巡逻的去巡逻,该训练的去训练,该站岗的去站岗!”李顺边说边给小二使眼色,尾随周力,鬼鬼祟祟溜了出去。
“听到没,都给我收拾收拾滚蛋!”小二大吼。
除了杜蓬,老头,和冰窟脸,所有人都动身忙碌起来。
“踢板凳干嘛,它惹你了吗……用手抹桌子,糊弄谁呢……诶诶诶,碗碟要轻放……”一旁监工的张小二唠叨个不停。
萧大林出了银仓,匆匆与县长辞别,丢下众人急忙忙往驿站跑。过了前厅长廊,辗转来到了后院。奔至院门前才停下,整理一下衣服,揉了揉脸,丢掉愁眉苦脸捡起微笑,才推开院门而入。见一夫人正挽着袖子瓢水浇花,夫人面前的假山上植满了杜鹃,杜鹃花盛开红彤彤似火,热烈而奔放。好像天上的晚霞掉落在小院里!此人此景如诗如画。
“你回来了啊!”院门吱吱,引得夫人回头,见萧大林走了进来。
“是的,原本昨夜便到……你知道吗?……这几天发生了不少事……这两天你还好吧……这两天他……”这位大胡子突然不知该说些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说了些什么。
“琳儿,去准备些热水。他脏兮兮,臭烘烘,得好好洗洗。”
“是,夫人”屋里的丫鬟应声出了小院离开。
“喘不过气,就不要说话,等气顺了在开口!”见萧大林气喘吁吁,支支吾吾又欲开口,夫人瞪了一眼萧大林。
“夫人这两天,没出这小院?”萧大林沉思良久,避重就轻地问了一句!
“你那好儿子,成天淘气,不盯着,就造反,你看他那屋前的大桑树,都被他撸秃了。就因为前几天不知在哪弄来几个毛毛虫,非说是什么天蚕,摘树叶喂它。还有西边的院墙,被他掏了个洞,把砖石挪去给蚕宝宝砌房了!”夫人揪着萧大林的脑袋让他看看秃桑树和西墙。
“他人呢?”萧大林一听这些,料想宫三过未曾造访此处,夫人也不知宫三过回来了,心理轻松了许多。但看到萧易的犯罪现场,又火冒三丈。
“在他自己屋里不知捣鼓什么呢?”
萧大林怒气冲冲走到屋前,准备好好揍他一顿,心想这小子真是三天不打上房掀瓦。
“胤......家贫不常得油,夏月则练囊盛数十萤火以照书。孙康家贫,常映雪读书。……”屋内传来朗朗书声。
“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这小子能乖乖读书?”萧大林自言自语!但还是收回了怒火,装以慈父般的微笑,轻轻推开门,生怕会把扰到用功读书的文曲星。
书桌方圆一丈没人影,萧大林循着声音看过去,只见一个小胖子撅着屁股钻在床底,露在外面的屁股一扭一扭的。萧大林一把揪出小胖墩,只见他一后拿着布袋,一手拿着书。当他回过头看见萧大林,忙把布袋缩进怀里。
“你在床底下干什么!布袋里是什么,拿出来,不要藏了!”
“呃……我在背书。先生刚教的!”
“那为什么要趴在床底下?那里不脏吗?”萧大林打开布袋,里面飞出了几只苍蝇!
“这树,那墙是怎么回事?”萧大林提溜着萧易出门,指着秃树。……接着院子里传来小孩凄惨哭声!
大堂里,老头喝完最后一口酒,杜蓬示意小二把杯盏餐盘都撤下,李顺也已经回来,坐在杜蓬旁边,不时地无缘无故地笑起来,像个傻子!
“张大哥这是牛头和牛心,还热乎着,拿去招待客人吧,剩了些碎银子。”周力也赶了回来,全身溅满了血液,手里提着冒着热气的牛头牛心,大步进屋,真像个凶神恶煞!
“信不信,咱们去,就搞不来这些。”李顺对小二笑着说。
“赶紧回去洗洗,换身干净的衣服。”小二对李顺的话不感兴趣,转身把牛头送进厨房。
周力匆匆离开,去了营房。李顺不依不饶地接着说“嘿!你小子知道吗?为了你这热乎牛头,胡夫人把明天要杀的牛给杀了!”
“那又如何!”冰窟脸懒得打理。
“你去试试看,能不能让她把明日的牛给杀了?别说你,就是,就是”李顺在想桃源究竟谁说话最好使“就是萧站长去也不好使!”
“无非多花点钱!”
“真不是花钱的事,除非你买下整头牛,并付了屠宰费,很显然你那点银子是不够的……”
“好了,好了,最多出卖点色相吗!”杜蓬不耐烦地打断李顺。
李顺愣了一愣,看着杜蓬,神秘兮兮说“那倒是没有。再往小了说。”
“记得好像是送了一盒胭脂水粉什么的”老头自言自语。
“你怎么知道的?看到胡夫人羞红着脸扭扭捏捏收下时,我差点笑死回不来了!”李顺见周力已经走远,忍不住笑出声!
闲聊不一会儿,牛头牛心都已经上桌,冰窟脸抱起牛头吸溜吸溜的吸着半凝固的血块和脑髓,贪婪的啃食起来!
见者只觉得恶心!
“杜队长,多谢款待,小老儿告辞了!”老头起身要离开。
“你今日恐怕走不了!走也行,把你的人头留下!”冰窟脸放下牛头手握剑柄,脸上露出狰狞冷笑。红色牛血和白色脑浆从嘴角流出,耷拉在下巴上,沾在脸上,溅在衣服上!
李顺一听怪人撂狠话了,猜想肯定会有一场恶斗,闷不吭声,鬼鬼祟祟从后门溜了。
南风骤起,摇晃着木窗吱吱作响!一只黄雀飞落门前,叽叽喳喳地闹腾!
“聒噪!”冰窟脸转脸向外随弹一指,堂内安静了下来。
黄雀脑袋崩裂破碎没了去向,身体还在门前跳动,抖动着翅膀。见状杜蓬迅速拔出腰刀,刀在手里颤颤巍巍,额头攒着斗大的汗珠。
“这可是桃源驿站……不是你小子撒野的地方……我们可有上百号人……你小子别冲动……一切好说别伤了和气!”杜蓬既要履行职责警告冰窟脸莫要以身犯险,又担心说的话过激而惹怒了他,让自己身处险境。真是难为他了!
“既是桃源驿站,那就速战速决,兄弟叨扰了!”话音刚落宝剑出鞘,寒光隐隐。
老头见状连忙躲到杜蓬身后,杜蓬怕死一边要跑,一边大喊“兄弟照准了打,别误伤我,我可不想为他挨刀。你也看到了,是他跟着我,我甩不掉他!”
老头紧跟着杜蓬不舍,冰窟脸眼盯着老头,犀利似老鹰盯着小白兔,挥剑斩去。杜蓬举刀格挡,刀却被剑气破成两截!手被震得发麻,赶紧丢掉刀把。惊叹道“好强的剑气!”杜蓬深知逃命要紧,可是老头却紧紧贴着,拿他做挡箭牌!
“你这死老鬼,别跟我,害我性命!”杜蓬向前一个翻滚,滚往一边总算把他甩开,老头欲跟着过来。杜蓬一脚把他踹倒在地,骂骂咧咧道“老不死的,离我远点!”
机警的冰窟脸见老头摔倒,瞬间一剑劈来,剑气直逼他的脖颈。就在此时一根铁棍飞来,挡在老头前面,剑气劈在铁棍上,火星四溅。
“大胆!何人在此造次!”身着浴袍的大胡子脚踏木屐飞身而来,落在老头身边,随手捡起插在地上的铁棍。原来刚刚李顺见势头不对,溜到了后院找萧大林去了!萧大林刚下水泡澡,一听有人闹事,匆匆穿上浴袍,提着铁棍,趿拉着木屐飞奔过来。
冰窟脸冷冷一笑,挥剑而来,萧大林当仁不让,提棍迎击。冰窟脸飞身舞剑,勾刺劈撩,剑影如飞龙在天,招招要命,气势如万马奔腾,咄咄逼人。萧大林横扫一棍,飞在半空,挑拨搅扛,稳如泰山磐石。剑斩棍,棍劈剑,火星四射,星光乱舞,红叶舞天。
“站长,打的好!”李顺坐在餐桌上观赏精彩对打,不禁拍手喝彩。见冰窟脸略占上风,有心助萧大林。掏出佩刀扔向冰窟脸,冰窟脸随手弹出一指,指风击飞佩刀,破碎成八块!萧大林见了,大惊失色,心里嘀咕,“他这一指之力天下难有敌手,他使用的剑法更是精妙,剑招轻盈似游龙,剑气却混重似虎扑,今天就是有十个我,也挡不住他,所幸他不想杀我,故而未用全力。现在我得收了招式,和他谈一谈,免得打恼了他,引动杀心”前面见了宫三过一掌之力,现在又见了这一指之功,心里不禁感叹“山雨欲来风满楼,难道桃源也将入多事之秋?”
萧大林缓慢收起攻势,冰窟脸也收回长剑。
“我不想滥杀无辜!今日只要他的人头。”冰窟脸指着杜蓬身后的老头。
“兄弟,我看你是个善恶分明的好汉,他和你有何深仇大恨非要杀他!”萧大林作揖道。
“我可不认识他,何谈仇恨。”老头缩在李顺身后,冒出头来无奈地说!
“昨日你道士装扮在西边的杨村做了道法事……”
“骗点钱财糊口,罪不至死!”
“你骗钱不关我事,只是自称姓罗!”
“你是赏金猎人?为了那个悬赏令?”老头恍然大悟。
“是的,杀了姓罗道长,可得万两赏银。”
“我不是那个道长。再说我已经扮成乞丐,就是为了躲避你们这些人。”
“临死前,他们都这么说,宁可错杀一千!也不放走一个。我相信杀掉世上所有姓罗的道长,总有一个是对的。”冰窟脸看着地上的黑漆木匣平淡的说道。
“幸好你刚刚没把扛搅屎棍的大胡子给杀了,这个悬赏就是他发起的!”李顺听到这里忍不住大笑起来!
“悬赏令确实是我发出的,你不该不分青红皂白,乱杀无辜之人!”萧大林叹息道,他也不曾想到,一个悬赏令会要无辜之人的命。
“那你看看这里可有你要的人头,他们都是姓罗的。”冰窟脸打开木匣,九颗人头掉落在地,血肉模糊哪里还能看得清是谁。
“小兄弟我想你误会了!我悬赏要杀的是那个杀害田大侠的罗道长,原月堤西庙的道长。”
“他就是个没脑子的刽子手!榆木脑袋!为了他的愚蠢多少人枉死!”老头难过说道“杀了我吧!”
“老人家,你这是为何。”
“一来我希望我的死能点醒他。二来这条通缉令也让我无处可去,我想去哪都会被他这样的人追杀。这小子短短两日,竟能杀了九个姓罗的道长,真是个天生的杀手!死在他手不枉此生!”老头赞叹眼前的青年。并走到青年面前,闭上眼睛。
“羞煞人也!都是我糊涂,一时情急发了这么一个混蛋通缉悬赏令。”
“不止你一个人,如今江湖上如此悬赏令不下十个!”青年边说话边把人头装回木匣。
“那我给你个痛快的。”青年奋力出剑。龙腾虎跃之剑气劈向老头,萧大林也反应不及,未能出招抵挡。
本可摧金断玉的剑气,靠近老头,却变弱下来,打身上时已经绵软若游丝。在场的所有人都愣住了!青年又补上一剑直接刺出,当剑气再次抵达身体时,又消散无影。失去了剑气,宝剑的锋芒失去了千千万,剑锋触碰身体时,也软弱无力,再难前进。而赤金龙鳞护心镜在老头怀中发出隐隐微光,原来剑气都被他吸食消化,转化成荧光散发出来。
“既然我没有能力杀你,那就告辞。”青年拾起木匣,拿起桌上牛心牛头,轻身飞走。
“好轻功,飘逸!”萧大林赞叹。
“这赤金龙鳞怎么样,值百八十两的吧!”老头从怀中掏出散发荧光的护心镜,转身问杜蓬!
“值,你还愿意将他卖给我?”杜蓬不敢相信眼前这平平无奇的神物。
“五百两让与你!”
“一言为定”杜蓬心想五百万两也不买不到这样的神物。
“你们聊,告辞”萧大林见事情已经平息,和老头作揖告别。
“那可不行,你的通缉令让我在江湖无立足之地,你得收留我。”老头拉住萧大林抱怨。
“的确,我有责任,那么你就住在驿站避一避吧!”萧大林又转头和杜蓬说“赶紧把悬赏令撤了吧!”
杜蓬欢喜地接过赤金龙鳞,老头乐呵呵地收下皱皱巴巴沾着黑灰的一叠银票,不及细数,急忙揣入怀中生怕杜蓬反悔。萧大林命小二给老头安排住处,商讨一番决定让他和护卫队住一个院子。安排妥当便回去继续泡澡了!
“这宝贝再卖一个给我呗!”李顺不依不饶的跟老头讨要宝贝龙鳞。
“滚去仓库,守仓门去!”杜蓬命令,李顺只得乖乖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