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上漂泊了十几日时间,杨静霜想当日柳东剑死时的境况,断定《阴阳佰草集》不是在寒天教任仲手上,就一定在青龙教冷纪夜那儿。而静茹说的那些跟她同行的人也是去塞外,那很有可能便是青龙教。船舶在南京渡口停驻,二人上岸时已近酉时。客栈中休息,紫英长到十八岁,这是第一次离开潮涟岛,对于繁华世界倍感新奇,整日扯着杨静霜四处游玩。
这日黄昏,天色阴沉,紫英邀杨静霜同去看戏,杨静霜有事要做,紫英便一人去。眼瞧夜幕降临大雨倾盆,却依旧不见紫英回来,杨静霜心中担心,收拾雨伞外出寻找,夜空中一个霹雳炸响,却瞧紫英气喘吁吁的扶着一个人进来。
紫英瞧到杨静霜,忙叫道:“姑娘!”只瞧她搀扶之人二十多岁,一身黑衣,脸色暗紫,中毒极深。杨静霜诧异,询问怎么回事。紫英摇头:“我也不知道,戏散的晚,街上黑洞洞的,我怕姑娘担心,便冒雨赶回,慌忙之中走错了街道,便瞧到他躺在路上,叫也不应。他中毒了,所以我将他带回来给姑娘瞧瞧!”
杨静霜点头,二人小心将那黑衣青年放在椅子上,杨静霜给他诊脉,忽地诧异:“子午断魂散!静茹丢的《阴阳佰草集》已经开始有人使用了!”抬头向着紫英吩咐:“包袱里有九参丹和子午断魂散的解药,各自一粒给他服上,然后去问店家借一件衣服给他换上!”紫英答应,店家进来帮那黑衣青年换好衣服,杨静霜道了声谢。紫英忙探头瞧:“他服用了子午断魂散的解药,为什么还没醒呢?”
杨静霜摇头:“子午断魂散主攻心脉,据他脉象看来,他已经服用过两粒解药,只是今天晚上解药迟了一个时辰,导致毒素骤然回升。而他幸好淋了雨,延缓毒发时间。紫英,你将安魂烛点上,将他扶起来,我试着用功力给他驱散毒素!”
紫英答应,拿出白色的安魂烛换下桌子上的平常蜡烛,扶那黑衣青年床上坐定,杨静霜盘膝而坐,双掌抵在他背心,暗运劲力给他驱毒。紫英旁边守候,包袱里拿了一件干净衣服将自己的湿衣换下,打了井水将自己的衣服和那青年的衣服一同洗了亮在院中。回楼上时,安魂烛已燃下大半,近前小心道:“姑娘!”
大约又过了一盏茶时间,紫英朦胧中听到杨静霜呼喊,忙睁开眼来,只瞧杨静霜面色苍白,已经下床来。紫英忙扶她坐在椅子上,瞧着躺在床上的青年,道:“姑娘,您还好吧!”杨静霜拿了一粒九参丹服上,又拿了一粒要紫英给那青年服上。紫英道:“姑娘,你把他体内的毒素逼出来了?”杨静霜摇头:“他中毒太深我只能将毒素暂且压制于四肢经络,这样便如刚中毒一般,只需按时服用解药,便可将毒素全部去除!”紫英哦了一声,忙去打水给杨静霜洗漱。
次日,紫英去查看那青年,虽然还没醒过来,但脸色已比昨天晚上好多了。傍晚,杨静霜外出归来,询问那青年伤势,房中查看,紫英瞧那青年微微张开的双目,惊喜道:“姑娘,快瞧。他醒了!”杨静霜给他诊脉,青年眼神迷离,呆呆道:“我!”紫英心直口快:“你还没死呢!是我家姑娘救了你!”
杨静霜搀扶那青年倚在床头:“你的伤势已无大碍,只需要按时服用解药,毒素很快便会清除。只是,公子可否告诉静霜,你是如何中这子午断魂散之毒?”那青年一呆:“这毒药是……师傅给的!”杨静霜道:“公子师傅是谁?”那青年迟疑:“青龙教主冷纪夜!”杨静霜吃惊,《阴阳佰草集》在冷纪夜手中,事情恐怕不好办了!
紫英惊奇道:“青龙教主冷纪夜是谁?他既然是你师傅,为什么还要下毒害你呢!”那青年苦笑不已,抬头瞧杨静霜,勉强抱拳道:“顾艺帆拜谢姑娘救命之恩!”顾艺帆?杨静霜忽然想起雪冰说过她的结拜大哥顾艺帆的事情,那个顾艺帆也是冷纪夜的弟子,难道是他?忙询问。青年诧异:“姑娘也认识雪冰!”
杨静霜点头,便将自己的身份说了。紫英微笑,自我介绍道:“我叫紫英!姑娘的贴身侍女!”杨静霜瞧顾艺帆:“请问公子一个问题,你师傅是如何得到子午断魂散?为何又要给自己的徒儿服食?”顾艺帆摇头苦笑:“是我自己愿意服食,与师傅无关!”当下便将中毒的经过大体说了一遍。杨静霜叹息,紫英摇头道:“明知是毒你还服下,可真是够笨的!”
客栈中休息三日,顾艺帆身上毒素还未全部清除,三人结伴上路,行了几日,来到一处破败村落,残垣断壁,路上不见一个行人。瞧着户户紧闭的门窗,紫英惊奇:“想不到世上还有这般破旧的地方。这里风俗一定很奇怪,你瞧,那些人都喜欢门缝里看人!”杨静霜摇头:“那不是风俗。被军队掠夺怕了,见了陌生人,提防是应当!”紫英奇怪:“军队为什么要掠夺他们的东西?”杨静霜道:“行军打仗需要钱粮,无处开支,便来抢夺百姓!”
紫英哦了一声:“那他们为什么要打仗呢?”杨静霜摇头:“打仗有很多原因。或为铲除昏君,或为内部矛盾,也可是逆党叛乱,还有国与国之间的掠夺争斗。战争最终的受害者都是平民百姓。但是,没有战争,就不会有安定。朝代更替,历史循环,水能载舟亦可覆舟!”紫英似懂非懂:“那现在又是什么朝代?”
顾艺帆听二人谈话,本自惊奇紫英的话语,没想她竟连现在是何朝代都不知道,只听得杨静霜道:“大明王朝正统十四年!”紫英嗯了一声:“姑娘你说朝代更替,那大明王朝以后又是什么王朝呢?”顾艺帆一愣:“这如何能猜得!”
三人正走着,街头院落忽然传来哭声,行至近前,只听哭喊声中夹杂着哽咽的咳嗽声,杨静霜推门进入,只瞧墙角茶壶前,一个老人手厄咽喉,张大的嘴巴里似乎被什么东西给塞住了咽喉,一阵咳噎不止,旁边五六岁的男孩牵着老人的衣衫只顾哭喊。
顾艺帆瞧他如此模样,忙上前查看,杨静霜紫玉箫一掠,左手顶在老人腹部,微一顿力,手掌沿着小腹缓缓移上,行至咽喉处,又是一顿,那老人身子突地一伏,一大口痰吐了出来。顾艺帆瞧着痰中粘带的血丝,起身道:“怎么回事?”杨静霜道:“此处气候干燥,燥邪侵肺,所以导致生痰黏稠不易咳出和痰中带血,用杏仁、天麦冬、北沙参、玉竹等煎服便可。”顾艺帆点头,弯腰搀扶那老人。老人听杨静霜说法,连连点头致谢,又是伤叹。
三人谈话,院外围墙上不知何时围了许多村民,惊惧试探的神色,瞧三人出屋,又忙躲闪。杨静霜上前道:“诸位乡亲莫怕!我们行医江湖,路过此地,多有打扰还请见谅!”抱拳一辑。墙外之人相视观望,瞧得跟随紫英出屋的老人和孩童,他们还活着证明三人不是坏人,一番嘀咕议论,人群后忽然传来吵闹声,一个老妇牵着十六七岁的少年闯了进来,只瞧那少年手扶左目,哭哭啼啼,眼睛肿的如同熟透了的桃子,那老妇瞧到杨静霜,忙牵着少年跪了下来,言前几日瓦剌军进村掠夺,与村民发生争斗,死了十几人,而少年的眼睛,便是被他们打伤的!
杨静霜扶着少年院中坐下,低头瞧他患处,淤血青肿,若不先行排除淤血,恐怕无法用药。但排除淤血,用七星针挑破恐怕不行,转头询问附近可有池塘,众村民奇怪,言镇东有一处芦苇的沟渠。杨静霜便吩咐村民去抓水蛭放在少年的患处,用水蛭将淤血清除。
众村民瞧得惊讶,待得杨静霜将水蛭从那少年眼皮上拿下时,惊讶中又发出一阵感叹。杨静霜帮那少年洗净患处抹上消肿止痛的药物。紫英拿着碗中翻动的水蛭,啧啧道:“这东西看起来好讨厌!”
一晃几日,杨静霜三人居住村中行医瞧病,从来不收村民钱财,有时还要亲自上山采药,村民看不过,便拿自己的蔬菜干粮给三人送去,杨静霜只命紫英留下够用的饭食,其余原封退还。这日,院中正给一个妇人瞧病,突然马蹄声响,矮墙街道上,走石飞沙,一队瓦剌兵闯了进来。村民们吓了一跳,慌忙进屋躲藏。杨静霜和顾艺帆守在院中,只瞧当前高头大马,一个将军打扮的人跃下马来,瞧到杨静霜,呆了一下,撞门而入,向着杨静霜垂涎道:“姑娘……!”抬起手掌向杨静霜脸上扶去。
顾艺帆瞧他无理,手掌蓦地一探抓了他手腕斥道:“干什么?”那将军一愣,手中长鞭一扬:“贱民!”顾艺帆抓了他长鞭用力一提,将鞭子夺了过来。那军官惊讶,抢夺食物的士兵瞧得将军受辱,忙扔下食物持刀闯了进来。
杨静霜阻住顾艺帆,抬头瞧那军官:“请问军爷称呼?”那将军一哼,怒视顾艺帆,僵持片刻忽地怒道:“你等着!”也不要鞭子带着人手疾驰而去。他们就这般走了,屋内战战栗栗的村民瞧得惊讶。那瞧病老人忙上前道:“姑娘,这瓦剌的将军得罪不起,你们还是快走吧!前几日听城里传来的消息,那千军万马保护的皇帝都被他们抓了,你们三个孤孤单单,哪里是他们的对手!”
杨静霜摇头:“我们走了你们么办?这祸是我们闯下,我们自会承担。大家不用担心,先各自回家去吧!”杨静霜安抚下众人,只一会儿,五匹骏马折回,当前一个文官模样的人瞧到杨静霜,忙弯腰示礼:“杨姑娘!”微微一笑:“我们大王听说杨姑娘医术精湛,想请姑娘去我们营中给一人瞧病,不知姑娘可愿意同行?”
他话说得谦逊,旁边百姓诧异,自瓦剌入侵以来还是第一次瞧到这样和气说话的军官。杨侠英目光打量他:“大人可否告知病人姓名?”那文官将一张字条递了出去,只瞧上面写了一个“君”字。顾艺帆道:“君?”想起村民口中被虏的大明皇帝,抬头瞧杨静霜,杨静霜点头:“好!”吩咐紫英和顾艺帆几句,随那文官的车架一起离开。
瓦剌军营中,那文官将杨静霜请入帐内,只瞧端坐在首领位子上的也先和右侧酒席上刚刚非礼自己的军官,在另外一侧,也坐着一位将军。那文官一一介绍,除了首领也先以外,右侧酒席上坐的是也先次子阿失帖木儿。左侧坐的是也先弟弟伯颜帖木儿。也先瞧着杨静霜,随意的向身后虎皮榻上靠了靠,斜倚着身子道:“杨静霜姑娘!”目光似是在杨静霜身上打量,杨静霜心中嫌恶,冷冷道:“请问太师,病人在哪里?”
也先道:“如果没有病人呢?”杨静霜冷哼一声,果然不出所料,紫玉箫一划,冷冷道:“告辞!”也先轻笑:“你们中原有句话叫什么来着,既来之则安之。”呼哧软帘一洒,围进一圈瓦剌士兵。杨静霜道:“太师此为何意?”也先道:“小儿既然喜欢姑娘,请姑娘在我这军营中留宿几日如何?”杨静霜大怒,转头瞧着他:“杨静霜想知道那个写君字的人在哪里?”
也先身后屏风后忽的一人哈哈大笑走了出来,杨静霜道:“任文昌!”任文昌袖子一挥:“上次乌鞘岭一别,杨姑娘可是越来越漂亮了!”说着向阿失帖木儿一笑。阿失帖木儿站起来走向杨静霜:“这么漂亮的姑娘,只是太冷了一点!”
杨静霜听二人话语脸色一寒,瞪着任文昌道:“不知寒天教一派,几时归顺了也先太师,做起了瓦剌人的信使!这张字体,还给你!”将字条甩向任文昌面门,转身离去。阿失帖木儿忙呼喊人手拦住。任文昌身后道:“杨姑娘觉得自己走得了吗?有句话说得好,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侍。现下太师军队神勇无敌,聚军土木堡,全歼明军主力,俘获大明皇帝。这是何等伟绩。此刻,我们太师的先前部队已围困北京,据传朝廷那些庸臣已经商议着南迁都城。如此锐不可当的实力,天下指日可待。姑娘聪明人,难道想不明白其中道理?”
杨静霜轻哼,即便他所说属实,自己身为大明子民,怎么可以反国家而归顺外族。任文昌瞧她神色,亦是冷笑:“杨静霜,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我们太师之所以看得起你,不过是你的美貌和才能罢了。你若愿意助我们太师一臂之力,那自然好,将来事成,功名利禄随你取舍,你若不答应,那也好办,将来我们太师执掌了天下,恐怕你们潮涟岛,就要从此退出江湖了!”
杨静霜冷冷瞧他:“我潮涟岛乃海外孤岛,本就无心江湖纷争,退与不退,皆随天缘。不过,太师如果将来拿不下这天下,寒天教可真要从此退出江湖。任公子,你说是吗?”任文昌脸色一板:“好,既然如此,文昌就不客气了!”脚步一退,四周弓箭手围上。杨静霜目光扫过,忽然道:“任公子此番真是下下之策,即便静霜死了,太师也得不到丝毫好处,反而是徒增大敌!”
任文昌瞧她话中有所缓和,微微一笑:“难道姑娘想通了!”杨静霜道:“我要一二思考时间!”任文昌大喜,转头瞧一侧阿失帖木儿,阿失帖木儿忙拱手道:“姑娘请!”亲自送杨静霜来到一处营帐,掀开帘幕,瞧里面的铁牢,阿失帖木儿一愣,转头瞪向任文昌,任文昌忙低声将杨静霜武艺高强不得不防的话说了一遍。
阿失帖木儿皱眉,杨静霜淡淡道:“多谢!”跨步走了进去。傍晚时候,一个仆人前来送饭,杨静霜瞧他一身寒天教的衣着,上前道:“任文昌在哪儿?”那仆人抬眉一扫:“干什么?”杨静霜将一张字条递给他:“将这张纸条交给任文昌!”那仆人拿着字条去寻任文昌,任文昌垂头思索,怕杨静霜在字条上下毒,要那个仆人将内容读一遍,只听那仆人读道:“后会有期!”任文昌一诧,扯了字条自己看,握起长剑带人查看。
任文昌奔到杨静霜居住的营帐时,最先映入眼帘的是一根蜡烛,鼻腔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香气,只瞧杨静霜手持蜡烛慢慢站起身来。任文昌瞧地面:“你干什么?”铁牢相隔,蜡烛横在二人中间,杨静霜道:“这么晚了任公子亲自查房?”任文昌将那字条甩给她:“你什么意思?”杨静霜接着字条,抬眉道:“这是好东西,你不要?”任文昌愤怒:“你别妄想从军营逃走,瓦剌的铁骑不是大明的残兵,你最好小心别变成了马蜂窝。”吩咐人手小心看守。
杨静霜瞧他离开,轻冷一笑,将那字条在蜡烛上烧了:“给你解药你不要!”手掌一挥,熄灭蜡烛。转眼半夜,杨静霜瞧着映在营帐上的看守人身影,两枚七星针打出,拔下发髻上的簪子打开铁锁,正欲迈步,目光忽地瞧向脚下,用那簪子在入口处画了个圈,簪尾变成黑色,是归魂庄的毒药。
杨静霜想着,从怀里拿出一个药瓶,在入口地面点了几滴药水,再次用那簪子接触,没丝毫反应。如此简单的毒药?心中奇怪,闪身而去。军营中行走,一队巡逻士兵迎面走来,杨静霜忙向旁边帐中躲去,掀开帘幕,竟然也是一处铁牢。只瞧暗淡的烛光下一个锦衣青年正倚案而坐,满腹愁思。
杨静霜瞧他汉人打扮衣着不凡,腰间还挂了一块上好的和田玉佩,袖口衣袂,有用金色丝线盘起的龙纹图腾,心中忽然想起村民说过的被俘虏的大明皇帝,正欲询问,远处两个瓦剌士兵结伴归来。杨静霜忙转身躲开。只听那瓦剌士兵道:“太师要杀这明朝皇帝,知院为什么阻拦,还留在自己军营中,不怕他找麻烦!”另外一人道:“你别说了,如果让知院知道我们擅自离开,肯定要杀头!”
杨静霜低头思索,趁他们掀开帘幕瞧营帐内锦衣青年的时机,身影蓦地晃出点了二人穴道。那锦衣青年吃惊:“你是……!”瞧杨静霜掀帘进入,心中害怕忙退步,杨静霜低声道:“朱祁镇?”那锦衣青年一愣,抬头正视她,片刻,点头道:“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