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的风，日如烟，夜如霜，三月的星空，璀璨明亮。
若有人看见这星空，定会咏诗赞叹一番，可惜，子夜无闲人。
“吁——”落马进门，跟值夜的弟子招呼了一声，临舟放了马走回自己的院里。
子夜时分，梨花小院清香四溢，临舟走在小径上深深呼吸，说实话，她算不上什么风雅的人，但是很喜欢自己院里的梨花。
“曲径通幽处，禅房花木深。”想着，她不由得笑了。
柳暗花明亭，她无意间抬眼的时候，眯起一双精光的鹤眼。
宋衍之一身湛蓝，负手立在月下，临风眺望。年少俊朗的身姿，清逸独秀，衣裾飘飞间，也是个翩翩浊世佳公子。
但见眼眸清亮，嘴边的笑意含着期待，一份惶惶，三分羞涩。
低头时，四目相汇，宋衍之惊喜地笑了，眼巴巴地却没有说话，只是等她闲闲地走过来。
临舟暗地里吐气，放慢脚步蹭过去，微笑问：“衍之还没睡啊，到师姐院里赏花么？”
“不是……”宋衍之静静笑了笑，轻说：“睡不着，想找……找……”
“找什么？”临舟好笑地接话，自然明白他是因为白天的婚事，想找她聊聊的。
他有些紧张，掀了掀唇，叫了一声：“临舟。”
这一次直接甩掉了师姐的称呼，而是选择了她的闺名，可见，他对她的心意是那样的坚定，并且不打算遮掩了，就这么直接的让江临舟知道。
说完就望着她，十分在意她的反应。
临舟心里惊了一下，脚步差点儿绊住了，面上笑笑打趣他：“怎么？连师姐也不叫了，想造反？”
“不是，师姐我……”他张了张口，没有再往下说。
他心思这么明显不是吗，明知道，她明知道的，却还是……
“怎么了？师姐只是说个玩笑而已。”临舟偷偷叹气，向右走了几步，一池锦鲤，静静的。
知道又怎么样，仔细地想，嫁给他也没什么不好的，从此在庄里名正言顺地尽心尽力。但是，婚嫁，婚嫁，难道不是两情相愿……又传言，一日不见……思之如狂，可狂，何狂。
“师姐……”宋衍之犹豫再三，终于问她：“你……是不是不愿意我娶你？”
“你在担心这个，所以在这守了一晚。”就是说，半夜回来也会被逮到。
有些迷茫与些朦胧，投向远方那处假山，又仰若不是假山，“唉……”突然，她转身二指敲向宋衍之的头，严肃地说“傻小子，别瞎想了，该你的就跑不了！”
宋衍之抱着头躲蹿，听见她的话有些惊喜，“师姐，你的意思是……”
临舟甩袖负手，回头晃晃脑袋：“没意思，自个琢磨去。”
宋衍之咧嘴笑得欢，烁烁闪耀的眼，要把人融了一样，一声声叫囔：“师姐，师姐……”
没有什么能比她的肯定更令人高兴了，他眼里的情意，明明白白，坦坦流露，十分地欣喜。
他他他……竟然这样理解的，临舟头痛了，可是这时候能兜头泼他一盆冷水吗？
不能，她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摇摇头，懊恼地回房里去。
“对了师姐，我爹说小师叔月末要回庄了，今早来的信。”
回廊尽处，宋衍之的声音余音袅袅。
小师叔，曲禅？
曲禅……临舟愣在原地，曲禅要回来？那个一走三年多的……人要回来了……
心脏有那么一会停止了跳动，呼吸欲止，站了很久，一次真真正正的长叹颤颤出口，等到心里揪紧的痛感没有那么再那么强烈，她跌撞地回房。
本以为事隔多年了，淡了，没想到连听到他的名字都会晕眩……那么严重的，那时候，怎么就会刻得这么深，这么深……
曲禅……
……
落日融融，沐浴在斜晖下的小镇，炊烟袅袅。
这间茶坊唤“清明雨”，雅致洁净，一面临街，一面临水，倒是镇上难得的好去处。
此际清风渺渺，阑干上吹出一块飘扬的艳紫衣裾，男子倚在栏上，目光无神，散了半面的青丝，堪堪掩去了往日浮华，只添沉静。
身后一张檀香木几，有紫砂壶一套，茶汤一杯。细看，却是上等大红袍。而男子，一口未动。
楼下嗒嗒骤响，像是有人上来了。那个人穿着一身儒袍，三月天也摇着纸扇，长相斯斯文文，一副酸秀才的模样儿。
缓缓上楼来，眼下寻了一圈，却看中阑干处。眼光一亮，不知道是看中位置所在还是看中男子所在。
他眉开眼笑，上前作揖：“这位公子，小生这厢有礼了。”
那模样，十足的秀才范儿，酸得……牙都掉了。可惜，董琹他看不到。
看见董琹缓缓转过身来，秀才的眼睛异常闪亮，连笑说：“小生姓李名适，号元山，人称坞畴居士。公子若不嫌弃……可否共饮一壶？”
这个李适着实大胆，这个要求也着实过分。而董琹他却笑了，说：“有何不可？”
秀才很是欣喜，连忙提袍上前去，口中不忘问：“敢问公子大名？”
董琹说：“无号无字，姓董，单名一个琹字。”
“原来是董琹公子，久仰久仰！”说着又作一揖，秀才的脸上洋溢着真假难辨的兴奋之情。
董琹笑了笑，没有再说话。
秀才瞄到茶几上未动分毫的茶水，自己坐下说：“清明雨的水虽然好，茶叶却不怎的。”他自己倒了一杯，喝完之后摇头叹息，想了一下，连忙在怀里找出一包东西，“幸好幸好。”
董琹侧耳倾听，知道秀才在捣鼓茶水，心里了然地笑了。又一个自备茶叶的妙人，“李兄到这小镇来，因何要事？”
秀才手一僵，斯文的脸孔顿时不自然地红了，讷讷地说：“无事无事，只是清明前后，出来踏踏青罢了。”
董琹想想，又问，“这小镇美么？”
秀才望望楼外：“美是美，就是太静了些。”
是了，静得很，仿似从来就没有热闹的时候，总是这般暖暖缓缓，不慌不忙。
董琹柔柔笑开，微仰起白玉无瑕的脸，倾听不时传来的鸡鸣狗叫声，他本来就恨寂静，现在却觉得宁静也是一大可取之处。
“你的茶好了？”
“啊？”秀才回过神，讷讷收眼动手，尴尬笑说：“好了，董公子尝尝看。”
董琹缓缓抬手，将小巧的茶杯扣入指间，闻过，“是毛尖。”
“不错，正是毛尖。”
董琹却将茶杯放下，歉意说：“清明前，董某不喝毛尖。”
秀才愣了下，呃声说：“不妨，那……在下这里还有普洱，碧螺春，不知道公子好那一样？”
“普洱。”
秀才开始忙碌，可是董琹又改变主意说：“还是碧螺春吧。”
片刻，秀才的碧螺春新鲜出壶，董琹照例闻了闻，说：“好茶。”轻抿了一口，清润的茶汤入口齿颊留香。
“如何？”秀才急着问道。
董琹淡笑说：“其实董某也想请李兄喝茶。”
秀才哈哈笑，“这当然好，不知道董公子哪日有空，元山一定乐意之至。”
“你已经喝了。”
秀才脸色一僵，疑迟地说：“公子这是什么意思？”
董琹不急着回答他，端茶细细品味，却遗憾说：“茶是好茶，却不是你泡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