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音总是短暂，雨过了，清明了，桃花也随着谢了。
只有开始期待初夏的绿意与清爽，才不会太伤感春末的到来。
踏着茵茵绿草，赶上了拜祭的时节，就是这几日。
人总有些恍神，在想着到了坟上要说些什么罢。
临舟拴好马，站在树下，不远处那抹天青长影回首时，轻轻浅浅地，到底是笑。
如果不是他手中的祭品篮子，如果不是他眼中的思念太过浅显，她会以为如愿了，这些年熬到了头了。
“临舟，怎么了。”看了她一会，曲蝉本来就不明显的笑意隐去，像平常一样问道。
“没事。”临舟摇了摇头，淡淡回他。
“那就好。”曲禅不再看她，回身向那座新墓走去。
轻缓的步子，似怕惊扰了谁一样，那么地小心翼翼，那尊恍若世外的虚渺背影，几分清风道骨，行走间，青衣扫起一地碎桃，风动浮尘香。
那是他的温柔，不给谁的，只给她的……
黯淡着眸光跟上，临舟的心中远不若面上从容，不得不去想，这次还怎么压得下，总该想一想，该收的收，该放的放……
“过来上柱香吧，你要是早几年入庄也该叫她一声师叔的。”
曲禅捻了香火，怔怔凝视碑上的名字。千言万语，也不过轻轻念了那几个字……
这些日，总是看见桃花，最初的含苞待放，而后的枝头烂漫，现在的飘飘洒洒。
就不扫了，这样就好，花开花落终有时，沉浮聚散，偶然罢，也阔淡。
临舟依言上了香，对长卿虽只知道名字不知道人，但到底念了好些年，她活在那人的心里，也不得已自己要担着……
“长卿……师叔，她是怎么出庄的？”轻轻开口，指尖的花，碎去。
“陈年旧事，知道了也没用。”曲禅低下头，手中的冥纸烧了一片又一片。
语气中那么明显的敷衍，临舟不禁轻扯唇角，“是不是师父他……”
“胡扯！谁跟你说的？”他抬头，厉声喝断了。
“师叔？”临舟不禁骇然，师叔还没有在她面前这么失态过。怎么……
“不要再提这件事，也不要向你师父开口。”曲蝉回过头去低低地说，手中的纸片，有些许发抖。
他沉声又说：“无论谁向你说了什么，你要相信你师父是问心无愧的。”
临舟默默点了头，想说些什么却说不出来，她不知道要怎么表达现在的心情。
一个是养育十几年的师父，一个则不过相识不久的异道中人，自己竟然因为旁人的三言两语就怀疑起自家师父，实在是太不应该。
觉得羞愧难当，刚才说出那样的话，她在想是不是鬼迷了心窍。
曲禅窥见她异样的神色，开口安慰：“你也不用自责，一时好奇罢了。”
临舟有时就是太……不懂得放松，一丝一毫也不允许自己松懈，这样不累么。
她点了头，勉强笑笑，突然问：“长卿师叔是师母的姐妹……生得，一定很好罢？”
曲蝉惊讶她会一本正紧地问这个，好笑点头说：“怎么关心起这个来了，她是生的好不错，就是性子躁动了些，生气起来天翻地覆地。”
想起那些往事，他的眼眸充满了笑意和怀念。
“是吗？”临舟张了张口，问说：“那师叔你有没有喜欢过她呢？”
曲蝉笑了一下，说：“喜欢，虽然折腾，总体还是讨喜的。”
风一缕一缕地吹过，扫花扫叶，将火苗也变了形态，四处安静了……
原来如此，熟悉的，刺痛的，同时也放松了，轻了。
也许这样最好，比想象中的要好。
“呵，那师叔此生，不是要孤寂一世了？”叹笑着，她打趣他，她也终于学会打趣，那么自然的。
“许是吧。”曲禅看她一眼，笑说：“明天的事尚不好猜测，何况下半辈子那么遥远。”
“也是。”这话是对的，临舟有感而发说：“世事总是难料，明日与意外，谁知哪个先到来。”
有时候，一个小小的契机，足以颠覆一个人的人生。无法防患于未然，也无法力挽狂澜。
……
夜凉如水，两三点星辰，几声虫鸣。
外出了一天，也倦了，今夜哪儿也不想动。
吹灭房里的蜡烛，蜡烛关上两扇菱窗，还带着尾寒的风有一阵没一阵，关上窗子倒是静了。
回头时，冷不防地整个人震了一震，这……
屏前桌后，坐着的可不是个活生生的人么？
玉面紫杉，手里拿着火折子，一面点火，一面回眸巧笑顾盼兮，既狡黠又恶意。
这个董琹！
临舟无言吐了口气，走近他，“你怎么来了，这里是碧螺山庄，不是崖底也不是骆驼峰。”
“这又怎么了。”董琹熄了火折子，没什么好脸色说：“你不上山还不允许我下山。”
临舟用眼色示意他小声，说：“你找我做什么，这回可没有欠的你债。”
这话明里分明，事实上就是闲侃。
董琹低低地笑：“你是要我来讨债才称心不是，就不允许我来叙叙旧。”
算算也有好些日不见了，正好就是叙旧。
临舟坐下倒茶，推给他，“前儿才见着，你有什么旧可叙的？”
说来说去，也不过那点错综复杂，说开又不值一提的陈年往事。如烟的可忆不可回的往事。
“这是茶，不是酒。”这人把茶当酒喝，敢情是怎么了。
“我知道。”临舟放下杯子，也不怕表露了什么，说：“不想醉生梦死，却又想解千愁，茶是妙物。”
有色有味，喝多少也不怕烂醉如泥，失了常态。
“是妙物不错，可你要是把它当酒来喝，我却劝你不要喝。”
不但糟蹋了茶，也欺骗了自己。
“不喝就不喝了，只是董教主来了不喝茶，却要做什么？”
临舟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一点也没有该有的样子，还以为这一趟会有点儿趣，原来又错了。
董琹喝了茶，低声慢气说：“不做什么，就是……”
斟酌着用词，不料门外一阵凌乱急促的脚步声，近了的时候，门外喊：“大师姐，你睡了么？”
听声音是何桐的。
临舟看了眼董琹，对门外说：“还没有，发生了什么事了吗”
门外带头的确实是何桐，说：“廊上晕了个小师妹，怀疑是有外人入侵。尚不知道是敌是友。”
临舟眨了一下眼，问：“那小师妹醒了吗？师父可知道？”
何桐回说：“醒了，师父也知道了，这不叫我们搜查，大师姐你看……”
既然搜查，整个山庄都要彻搜一遍的。
临舟当然也知道，起身去开门，门外一队的人倒是低眉顺眼的，恭敬喊了大师姐。
“进来吧。”临舟点了点头，让开身给他们进。
何桐正经着脸色带人进去，临舟的厢房并不大，摆设简单得一目了然。
本来，他们就是打算来走个过场的，然，眼睛触到桌上，一只用开的杯子，一壶茶。只是……壶柄的方向。
心里微微沉了沉，眼尾的余光瞟向被帐帘掩盖，又隔着一道屏风的檀木大床。
“这里搜完了，走吧。”何桐带头向外走，经过的时候不轻不淡地看了临舟一眼。
临舟立在门左右，等人都走了就关上门，拴好。
“你在庄里做了什么好事？”临舟问他。
董琹在里头懒懒看来，说：“又没有杀人损物，打晕个丫头而已。”
他出手，这就是最轻的了。
临舟不赞同地拉下脸，“以你的武功而言，要避开几个丫头也不是难事啊。”
董琹说：“是不难，谁叫你这小院了绕得这么深。”
碧螺山庄这么大，在夜里要找到一个小院子也不是件容易的事，刚来的时可把他绕晕了。
“你一个人潜进来，难道就不怕被害了命？”
里头咯咯笑，说：“自然是不怕了。”笑话，怕还会来吗？
“为什么？”
“你们是名门正派，不屑害我的命吧。”他说的好些话，大多是让人无言以对。
索性，就不理他了。
董琹打了个呵欠，懒懒在床上翻身睡去，“本座乏了，你自便。”
帘子垂下，里头无声无息的，真的睡去了？
临舟乍了乍舌，一介男子夜闯女子闺房也就算了，怎么……
让他躲在床上就是权宜之计，不然又怎么会让他乱来，现在倒是好了。
唉！
踱了几步，她甩袖出了门去，看来基业要跟师妹挤挤了。
房门轻轻关上，她的床铺就这么轻易让出去，也不曾回头想想，让他的，迁就他的，不跟他计较的，一一数来，不知凡几。
因为他是董琹，只因他是董琹，令她诸多无奈又几番好笑的董琹。
临舟的床，比起他在教中的寝殿着实不怎么样，不过也还算舒适就是了。
抚着那半新不旧的蓝色锦被，鼻间缭绕着若有似无的幽香，不是自个的，却也不陌生，淡淡清清，还是一如当初那样。
闻着叫人心安神宁，什么都不想了，渐渐，眼皮沉重。
紫袖向外扬了扬，蜡烛熄灭，一室宁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