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琹沉默了良久,说:“这里只能出去两个人,你说怎么是好?”
听见这话,临舟有那么一会无法思考,她苦笑着叹气:“董公子,你又让江某为难了……”
抬起头看,那边的苍白面色,豆蔻红颜一霎之间仿佛荒芜冷寂,心田那撮小火灭了,凉了。
宝鹦流下两行清泪,哀道:“我错了么?”
问得婉转凄凉,心慌意乱。
“说不好。”对,错,多少事……这世间岂是这区区两个字能概括的……
董琹静静垂下眼帘,仿佛沉浸旧事般出了神,那双唇之间启了些许,却再无语成说。
临舟叹了一口气,背过身子,面壁而立。如果只是一次利用,那就看个彻底,但若不是的话,可有一些其他,比如……
那是不是应该期待,什么时候竟然,如此……了。
冷冽的剑气,凶猛,决然。
宝鹦使起剑来,一点也不比谁差,那嗜血的杀气还十分熟悉,就如同……董琹的剑。
她似乎被逼到了尽头,她似乎使出了全力,那个人毫无防备地任她夺命,这一剑,什么都结束了。
生命本身就是一场赌局,临舟在赌,董琹也在赌,这很不公平,她赌的是自己的命,他赌的却是别人的命。
黑暗,不得已令他的耳朵更清晰,因为清晰,他终究不能无动于衷,袖下的手,在最后一刻抬起,扫去宝鹦的剑。
“公子,你要杀我?”宝鹦不置信地看着被挡开的剑,她狠声质问。
“不,我怎么会杀你。”董琹清晰地,挑颌说道。
身后的三千青丝无风自起,下一刻,紫影纵向临舟那处,板身,握手,拔剑,旋转之间,一出青虹挑雪……
挑雪……挑血……又是血,浓郁,黏稠……
刺破血骨的那一瞬间,宝鹦睁大了本就大大的眼睛,豆蔻……红颜……也许还能是……青梅、竹马……她不解。
“……公子……为什么?”殷红沿着剑身流淌,就像脸上的泪痕。
腥气弥漫,董琹渐渐放了开临舟的手,临舟的手渐渐放开剑柄,“为什么……”她也想知道,明明不想……下手。
摇摇头,他轻说:“你不是宝鹦。”不是了……
闻言,宝鹦的喉咙咯咯地似乎像笑,想大笑,极力说:“不管……我是不是宝鹦,我只是爱……我错了
么?”
她始终执着于那一句,她究竟是错了么?不然,永远,相思相望……不相亲……
薄薄的一层眼皮,再累也睁着,她在等,等那人的一句话……只是,他连一句话都吝啬给,他从来不知道她要什么,又也许,他知道的,只是熟视无睹,那样,谁才能撼动他一分呢……
黑……很黑,就像那人看到的一样,不同的是,她觉得冷了……春光明媚的冷……是冷罢。
只记得那时相识,烟雨凄迷。
“只记得,细雨归舟,笼烟带水,一个是路上行人,一个是桥下春波,那泓江南锦绣,拥着杨柳风轻。
竹伞下的一袭飞扬紫衣,我看见你,你可看见我。轻描淡写,此生足矣,错身过流水,你没在朦胧三月,我醉在若梦浮生”
一回首,一辈子,最眷恋绯桃依依,如花笑靥。
骆驼峰终年苍翠,因为满山都是松柏之类的树木,放眼看去,一片郁郁葱葱,没有一星半点的杂色。
峰上长年不着人迹,就算见了动静也只是走兽飞禽,但这进山的路,是有的。寻常人等,来回三日有余,而轻功上乘者,一个时辰足矣。
天微亮,月华收。
临舟和董琹两个人,迎着晨风站上了山顶,这时候东方金光乍现,旭日就升,天际与山陵之间仿似一条束缚金鸟的裂缝,渐挣渐阔。
“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
临舟自感身比天高,她俯视阳光,无不叹息:“这样光景,可惜了你看不见。”
她时常会想,如果董琹的眼睛好了,又会是怎样风情。
“古前今后,难道只有今晨日出好?”
临舟一愣,笑说:“没错,上了骆驼峰就不怕看不到日出了。”
回头看看他,再无情也始终不是铁石心肠的人,已经许久没见他笑了。
“也未必。”微抿的嘴角,泄漏了一丝的担心。他低声说:“上了骆驼峰,也不见得就看得见日出。”
说得也是,临舟叹说:“事在人为,既然来了就没有空手而归的道理。”
董琹浅浅提了嘴角,“黄云鹤身处群山之中,这面下去就是了。”
临舟甚是觉得这个人神通广大,一面走一面问他:“你以前来过这里?”
“没有。”他受人扶着,一步一步往下走,走得十分率性。
临舟打趣说:“如果你摔下来,就……”
“就跟你滚个团儿辘下山去。”董琹快快地接话,好歹是笑了。
“江某惶恐。”临舟苦笑着摇头。
就这样走了一盏茶的光景,这座山的山腰上果然是别有洞天的,只看见一片平滑山石从中伸出,既似人工雕琢,又似天然而生,端的是巧夺天工。
“大胆何人?竟敢在老身屋顶上撒野?”
突闻底下一声嘶哑的低喝,闻声而不见其人,只觉得这一声震听八里,正是江湖上有名的狮子吼。
临舟接话说:“晚辈是碧螺山庄江临舟,无意冒犯前辈,还请前辈莫怪。”
说罢,她跟董琹双双掠下平台,回身看见前方是个宽阔的洞口,再近些就漆黑得看不见了。
这里冷清得像个死地,但是刚才确实听见了人声,临舟朝洞口作揖说:“晚辈前来致歉,还请前辈现身。”
然而,等了好久也没有看见人来,当临舟想再开口的时候,董琹说:“她来了。”
临舟侧耳倾听,也听到了动静,那是手杖敲击地面的声响。
拐杖碰地的声音越来越近,等到那个人出现在洞口,竟然是一个满头白发,面容却不算老的婆婆。
她拄着一条青玉拐杖,一身红底牡丹大花袍子,很喜庆的样子。
这个人,就是黄云鹤了。
临舟有些惊讶,传说黄云鹤是个半老的美妇人,怎么会是白发斑斑,她弯身一揖说:“晚辈江临舟,见过黄前辈。”
江湖上一些礼数,她做得十分足了,可是黄云鹤却对她视若无睹,而是向董琹问说:“你是谁?”
董琹不知道是心高气傲还是真没听到,也做个恍若未闻。
临舟两头不讨好,开口说:“他是镜漓山灵教教主,董琹。”
“哼!”黄云鹤嗤笑,“原来是个哑巴啊。”
董琹这时却笑着吱了声,“你猜错了,本座不哑。”
黄云鹤也笑了,“你不哑,但是你瞎。”
临舟见状说:“不错,此番前来,正是想请前辈出手,救治他一双眼睛。”
“哦?”黄云鹤说:“救他的眼睛对老身有什么好处?”
临舟说:“不知道前辈要什么好处?”
董琹接着说:“你想要什么,尽管向本座开口就是。”
“尽管?哈哈哈哈……”黄云鹤大笑:“好!就向你讨!老婆子最喜欢直接明快的人,最恨言而无信的人,你们……”她话锋一转,朝江临舟望过去,说:“你是碧螺山庄的人?”
临舟一愣,说:“正是。”
“既然如此又怎么搅到一块了?”她疑惑着,他们俩,可谓是一正一邪啊,而后又喃喃自语,“不过倒也不出奇,本是同根生。”
临舟听得似懂非懂,想开口问清楚的时候,黄云鹤却转身进了洞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