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陈飞扬一天的短暂记忆中,留存着二次死亡体验。
临死前的窒息和绝望,刺激得他几乎发狂。
歇斯底里的嘶吼,火山一般从心底爆发。
——杀了他!
紧握狼牙棒柄的手青筋爆胀。瞬息之后,青筋快速平复,手掌也逐渐松开。
理智,理智,再理智。
陈飞扬努力安抚几欲暴走的心魔:现在,还不是时候。
在昏迷之中,他曾听到仲臣自语,只要蛊虫出了问题,就立即出手抹杀掉他。
要知道,陈飞扬身为侯爵,身份相当高贵;老爹陈正道更是大周的国公,官拜御史大夫。
这种情况下,对手竟敢给陈飞扬下蛊,而且动辄扬言抹杀。
很显然,对手的势力肯定极强,说不定可以轻易扳倒整个陈府。
如果仓促击杀仲臣,必然逼得敌人立即出手对付陈府,全家可能性命不保。
骑马放鹰追美女,吃香喝辣娶八房妻妾……这些远大理想都将化为泡影。
“咚咚咚……”
拨浪鼓声,有节奏地响起。
“啊——”
陈飞扬从床上跳起,撕扯着满头秀发,手舞足蹈,如同一名颠狂的疯子。
记忆中,每次被蛊虫控制都是如此,他必须依样模仿。
身体扭动之际,陈飞扬的余光瞄过仲臣。
只见他一脸狰狞,拨浪鼓越转越响,恨不得捶破鼓皮一般。
而他的表情却愈发凝重,眼中的怀疑之色越来越浓。
陈飞扬只能更卖力表演,心中大声问候对方祖宗十八代。
“扬儿……”
“扬儿,你终于醒了!”
二道急切呼声从院中传来,之后便是杂乱的脚步声。
仲臣忙收起拨浪鼓,扑向床头。
房门被“哐当”推开,在几名丫鬟和家丁的簇拥下,身材发福的陈国公屁颠屁颠跑进来,紧跟他身后的是雍容华贵的国公夫人。
二人当然便是陈飞扬的亲生父母。
仲臣已然换上一幅嘴脸,如同孝子般扒着床沿卖力表演。
“小侯爷,你可醒来啦。”
“陪你十八载,您屙到我身上、尿到我头顶,那都是奴才的福分啊……”
跟进来的丫鬟和家丁,听到这恶心的话,不仅无人露出恶心表情,反而个个一脸艳羡。
似乎,巴不得被屙、尿在身上的人是他们。
当然,他们眼红的是仲臣得到的好处。
作为一个下人,仲臣家中原本没有片瓦、寸田,伺候陈飞扬这些年,不仅添置良田百亩、店铺数间,所住大宅更是三进三出,漂亮妻妾娶了三房。
陈国公官拜御史大夫,职责是监察百官。他为人清廉奉公,一身正气,想找他通融的人不计其数。
凡是找上门之人,不管是皇亲国戚还是地方大员,都被他不客气地哄走。
陈国公夫妇油盐不进,唯一的软肋就是儿子陈飞扬。
小侯爷陈飞扬时不时犯癔症,没人敢打他的主意。于是,有心人便把主意打到仲臣身上。
出于对儿子的溺爱,陈国公对仲臣这位家仆照拂有加。
从仲臣这里入手,确实屡奏奇效。
走到大街上,不少官员碰到仲臣都抢先问候、主动打招呼。
能捞得这等好处,让小侯爷在身上出恭又有何不可?
“扬儿果然醒来了。”
“醒了就好……”
陈国公夫妇眼圈乌黑,一看就是整夜未睡,眼中却闪烁着惊喜的泪光。
纵然儿子不孝,动辄挥拳相向,作父母的却依然把前任当成宝。
陈飞扬心中不由一暖。
“娘……”
他一张口,所有人都齐齐收声,一道道惊讶的目光齐刷刷投向陈飞扬。
仲臣尤为紧张。
这些年来,“不孝小侯爷”可从没这么称呼过夫人。
就是此时,陈飞扬突然胃肠翻动,嚼碎蛊虫的恶心感直顶咽喉。
“噗!”
一口浓痰脱口而出。
粘稠物直奔陈正道面门,“啪嗒”糊在他脸上。
“娘……娘个腿,老东西挡在床前,让本侯吐痰都吐不痛快。”
“啊,是爹不好,挡住扬儿啦。”
“小侯爷醒来,还是这么英气十足。”
所有人都恢复笑脸,咱家小侯爷就是这幅德行。
从来都是称老爷夫人“老东西”。
陈正道不以为忤,一把抹下脸上的浓痰,还特意用手捻开细细察看一番。之后,才接过丫鬟递来手帕将其擦掉。
整个动作自然而然,如同初为人母者审视婴儿粪便。
“痰稠,黄而泛黑,乃是肝火过盛之兆。”
“秀儿,给小侯爷在参汤中配入雪蛤袪火降躁。”
丫鬟秀儿应一声,端起参汤回厨房重炖。
仲臣结束表演,让开床前位置站到人群外层。
他瞥一眼陈正道,双眼同样闪烁着不屑。
敏锐捕捉到这个细节,陈飞扬更加确信心中判断。
仲臣幕后的主子权势极高,就算老爹贵为国公、官至御史大夫,对方也毫不在意。
看来,想要击杀仲臣,必须先捞到足够筹码,令对方不敢对陈府下手。
看一眼暗自得意的仲臣,陈飞扬心中冷笑,很快就定下计策。
刚才那一口痰,陈飞扬纯属未忍住。
在旁人看来,则是他的坏禀性使然,就是故意吐自家老爹。
“扬儿,不得无礼!”
国公夫人扬手掌,作势要教训儿子。
巴掌还没甩出,却已经被满脸带笑的陈国公抓住。
“夫人别生气,扬儿吐出胸中淤痰是好事,应该庆贺才是。”
“哼,儿子都是被你宠坏,才这般……”
国公夫人免强绷紧的脸庞,再度被溺爱占领。夫妻二人你一言我一语,言语之中尽是无限溺爱。
夫妇俩五十年纪意外得子,对这个唯一的宝贝儿子真是宠到了极致。
虽然心中感动得稀里哗啦,陈飞扬却不得继续扮演不孝子。
“老家伙,金子准备好了吗?”
昨天下午,他曾开口向父母讨要黄金,要到青楼赎姑娘。
陈国公夫妇笑容一滞,满脸愁容瞬间升起。
“扬儿啊,娘就想不明白,天下好姑娘多的是,为什么偏选青楼女子?”
说话间,国公夫人不由得瞄一眼身边的秀儿。
倒不是国公夫人嫌弃青楼女子,她也知道自家儿子名声如何,大户人家的女儿没人愿意嫁到陈府。
只是,儿子看中的百花楼姑娘,身价实在高得离谱,一个比娶百十良家女子还贵得多。
“百花楼的姑娘漂亮,本侯喜欢。”
“就算娶,也不必一下娶七个吧?”
陈国公同样愁云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