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千翼抹了一把额头上溅上的鲜血,顾不及擦拭脸颊上的血迹。
他和几十名靖边军已经退下了城墙,在楼梯之上也站不住脚,如同一群丧家之犬被挤到了城墙根之下,楼梯上,城门口,不断有弯弓搭箭抽刀举盾的女真人冲进来,同这仅剩的几十个人厮杀在一起。
气喘吁吁的钱千翼体力已经完全耗干了,平日里趁手的长刀此刻在手里竟然有千斤重,那根长戟早就不知道被他丢到了什么地方去,在这种狭小的地方,长戟这种丈八长的武器根本施展不开。
靖边军自知突围无望,他们各个都是精悍的武卒,不需钱千翼如何说辞,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既然秦将军不会亏待自己的家人妻子,拿自己即便是战死在这里又有何妨!
这是梁人的风骨,北境的精魂。
剩下的几十名残兵手持各种武器,揉身而上,往城门洞的方向冲去。女真人自然想不到区区几十名残兵还会负隅顽抗到如此境地,密集的阵型竟然被梁军硬生生冲散了些。
钱千翼连说话的功夫都没有,拼尽最后一丝力气一刀劈出,将面前一个手持长矛的女真人剁翻在地,顷刻间没了声息。
钱千翼大口喘着粗气,靠在城门洞的内墙之上,身子已经瘫软。此刻的他已经提不起一点力气,环绕护卫在他身边的靖边军已经不足十人。
他从人群的缝隙中向街道口望去,只能看到女真人的皮袍和凶恶的脸孔,那群抵抗的青壮民丁,想必也已经全军覆没了吧?
钱千翼挣扎着站起身,想看看外面的天色。
千劫,应该能平安……
“将军!”
钱千翼仅剩的一名亲兵扑了上来哭着大喊,“将军!将军!”
钱千翼的思绪最终还是截断了,他感到力量从体内的流逝,他努力低下头,看到一根做工粗糙的箭矢插在自己的喉咙上。
恐惧溢满了钱千翼的心脏,他努力张大嘴,却只能发出“赫赫”的声音,他能感受到气流从自己脖颈之间穿过,北境此时很冷,让钱千翼觉得有一把刀穿过了自己的喉咙一样,摩擦着自己的骨头与血肉。
一把真的刀透胸而过。
钱千翼已经没了任何气力,他想伸手握住透出自己身体的半截刀锋,把它推出去。
但他连举起双手都做不到。
“扑通”,钱千翼跪倒在地,但似乎此刻仍有什么支撑着他,他不愿用这个姿势死去,上天似乎又给了他一丝力量,让他能稍稍往后挪动一下身子,瘫坐在城门洞里,头低垂,一声不吭,仿佛睡着了一般。
“大梁万岁!”
那亲兵嘶嚎着,一头撞在内墙上,直撞得脑浆迸裂,跌翻在地,死得不能再死了。
女真人没有去扒取这几人身上的盔甲,而是悄悄地绕过这几个人,往内城走去。
……
“这都是真正的勇士,不要侮辱他们的尸体,把这座城市烧掉吧。”
杀胡堡外的一处小丘上,慕容垂策马而立。时年四十岁的慕容垂是北方鲜卑慕容部的族长,与他们为邻的还有鲜卑拓跋部,两部人口畜牧几乎等同,此次女真人大举南下,鸫录除了招揽了契丹人做属下,还与鲜卑人达成了盟约,只因为鲜卑人常年与梁人接触,用走私、交易和战争的方式存储了各种样式的梁军制式盔甲,足足上万套,更令鸫录羡慕的是慕容鲜卑拥有一支五万余人的精锐骑兵部队,其中一万人从战马到盔甲都是极好的,对于草原人而言已经算得上是武装到牙齿了。慕容垂对这支部队也甚是喜爱,亲自取名为长生军,意为死战不退、永生不死。对于草原人而言,这两样东西就是最重要、最神秘的了。
鸫录迫切拉拢鲜卑人也是无奈之举,他深知凭借女真与契丹两部的实力,别说策马中原,能不能打穿北境还两说,月余前瓜尔佳带着几千残兵跑回了自己的大营,鸫录才知道自己面对的是什么样的存在,这里的守军比之幽州和辽东的梁军要精锐不少。鸫录不得已收起了轻视之心,开始稳扎稳打,步步为营,向宋州境内推进。
他派自己的长子鏊兴带领自己的旗与慕容垂合兵,为了显示自己对鲜卑的尊敬与重视,鸫录特意让鏊兴听从慕容垂的指挥,也就是说,这支先锋军的名义上的指挥官,是鲜卑人。
鏊兴等人最初还十分不屑,他们看不上这个带着皮帽穿着皮袍一脸和善甚至有点微胖的人,直到鲜卑主力到来的时候,女真人才彻底收起了轻视。
女真人生活在辽东白山黑水之间,马匹多以室韦人的马为主,而鲜卑人的战马则比自己的高大许多,马上骑士无不顶盔贯甲,远远看去,还真和梁军甲骑差不太多。
真正让鏊兴等人敬服的,是慕容垂表现出的公心,攻打堡城之时,攀爬城墙的几乎都是鲜卑人,女真人几乎都被派去射箭填埋壕沟,伤亡自然不大,看着千余具鲜卑人的尸体被抬出,鏊兴竟然有一种惭愧的感觉。
“大统领,下一座堡城,请让我来打头阵!”
慕容垂这才响起自己身边还有个女真人,侧过头笑道:“大阿哥,这是手痒了?”
鏊兴脸上讪讪的,不知道怎么回答,他是一个直肠子,也不擅言辞。
慕容垂摆了摆手,笑道:“梁军主力快到了,大阿哥若是想上阵,只怕就在这几日了。”
“大统领何以得知,梁军增援已到?”
“直觉。”
慕容垂神秘一笑,他似乎很喜欢将笑容挂在嘴角,指向杀胡堡以南的一片广袤平原,以及平原之后的掩映树林。
“那边,风向不对了。”
“什么?”
“哦,没什么,烦请大阿哥下令,今夜我等在此扎营。”
“喳!”
看着策马远去的鏊兴,慕容垂将思绪投向了这座小小堡城的守军。
光是几百人就如此难啃,后面要怎么办,这肯定不是他们最精锐的部队吧,哪里会有人把麾下最能打的都放去守城?
慕容垂第一次怀疑起南方汉人的实力,他们似乎和长辈嘴里说的孱弱不堪挂不上边。
他招了招手,唤来一名骑士,轻声嘱咐道:“去告诉慕容恪和慕容清,让他二人各带一万骑兵,埋伏到平原之后的树丛里。”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