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斌起的很早,实际上,他一夜未曾合眼。
他知道自己昨晚似乎说错了些话,这让他心神不宁。
实际上,云斌也不知道自己麾下有多少其他人的耳目,徐平安,陆琰,甚至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乐平?
云斌其实一直都在忐忑不安中反复思索,末了似乎是下定决心一般叹了一口气。
也许心性告诉他要光明磊落不能成为他人爪牙,但他早就对那些潜藏的不善目光感到厌烦了,他不怕战场厮杀,他怕的是更为血腥而凶险的朝堂,他没有靠山,没有家世,而对于那些世袭数百年的贵族而言,几万颗室韦人的头颅在他们的骄矜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云帅,您起了!”
李虎仍旧是一副忠厚的表情,高声道,“有人跟您递帖子!嘿嘿。”
云斌有些吃惊吗,将拎起的长刀又放回刀架上,伸手接过一只信封,来回看了看,两手一拽,轻轻撕开了信封。
“纸不错。”云斌嘟哝道,“谁送来的。”
“礼部尚书申大人。”
“申以鉴的亲戚?”
“首辅的胞弟。”
云斌已经展开了里面的一方裁好的宣纸,他将白纸轻轻放在桌上,坐回案前,目光扫过。
“今夜酉时,恭候大驾。首辅,申。”
“大人,信上写的是啥?”
“请客,吃饭。”云斌淡淡道,“我自己去。”
……
新的一天平淡无奇,随着太阳西陲,月光缓缓撒向城中的小巷与青石板路,忙碌的人们纷纷归去,而对于金陵城来说,一天的喧嚣似乎才刚刚开始,东市西市的各处酒楼歌肆里塞满了寻欢作乐的人。
长安街,申府。
云斌胯下一匹白马,在府门前利落下马,握着缰绳打量了一会申府高大的门楣,良久,将缰绳一抛,门前守候的小童赶忙上前接过,牵马走开。
“云帅,家主有请!”申府的老管家恭敬的站在府门口,对云斌笑道。
云斌拱了拱手,紧了紧大红披风,“劳请家老带路。”
家老笑着伸手虚扶,云斌便随他跨过府门,走进了首辅宅邸之内。
一路上,花灯照耀得整座府邸如白昼一般通明。
云斌一路穿行,来到正堂,此刻的正堂,并不是像朝会一般坐满了人,除了申以鉴和申以明,就只有几个小辈,陪坐于下首。
申以鉴见到云斌大步踏入,连忙起身,笑着拱手一礼道:“久闻云帅风流倜傥,天资卓绝,今日一见果真是不同凡响!”
云斌三步并作两步踏入正堂,恭敬抱拳一礼道:“北境都督,靖边军指挥使,云斌,见过首辅。“又躬身一礼,”见过礼部尚书。”又笑着和下首的申家小辈作了一圈揖,没有说话,只是笑笑。
“云小子,你这话就见外了。”申以明呵呵笑道,“今日只是申家家宴,并无官职之分。”
云斌笑着点了点头,“是小子唐突了。”说着,拒绝了一旁想要帮忙的侍女,自己伸手,解开了那件大红披风,轻轻叠好,挂在手臂上,然后走向了自己的座位,一撩衣袍,端坐于自己的席案前,将披风轻轻放于身侧。
“云将军,听皇后娘娘说,您会作诗词,粗通乐曲,不知,是否当真啊?”
“哦,云哥儿,这位是犬子申彤,现任翰林院编修。”申以鉴笑着道。
申彤笑着一拱手,云斌也是坐着一拱手,目光也扫向了在座的其他申氏子弟。
“不才,也曾读过几本游记文章,后来,便投军去了边关。”
不得不说,作为书香世家,首辅门第,大公子申彤身为翰林院编修,对于诗词的喜爱自然是不在话下,更不要提申家两个老人,难得的是,申家的女子更是极爱诗词曲赋,这即使在文风鼎盛的梁国同样是极为少见的。
而申府的嫡女申瑶更是个中翘楚,在诗文荟萃的金陵城更是被冠以女诗仙的美称。
此刻,申瑶跪坐在云斌席案对面的位置,一双凤目看着云斌的脸,眸光拨转,双颊微红。
申以鉴将一切尽收眼底,他只是嘴角微微勾起,一句话也不说。
云斌无暇顾及他人的情状,只是伸手接过了侍女递上的饱蘸墨汁的狼毫笔,并未沉吟,也没有停留,右手以娴熟的握法将笔尖轻轻点在洁白的宣纸上。
申彤按捺不住好奇的心思,急忙起身走上前来,把头凑到云斌的笔旁,随着云斌的笔触行文,朗声诵道:
北风谣胡琴
掩朱门,拨胡琴,人万里,
弦音可知佳肴可知棋?
十月寒霜,难记,难记。
取罗绮,缀鲜衣,信轻启,
鸳鸯唯愿倾心唯愿喜,
三月春雨,不弃,不弃。
言罢,云斌刚好放下笔,微微一笑,“小子不才,在各位大家面前作了一首拙词,实在是愧不敢当……”
“云哥儿这是哪里话!”申彤哈哈大笑,一把抢过沾染了墨香的宣纸,急急地吹了几口,急不可耐的递到自己的胞妹申瑶面前,“妹妹,云哥儿这阙北风谣,你来评评,比当今京中那群自命才子的凡夫俗子如何!”
申瑶的目光连忙从云斌的眉角移开,看向那寥寥几语,她心思早已乱的不得了,待看到那句“鸳鸯唯愿倾心唯愿喜”时,脸颊又一次变得红彤彤的。
“你这是怎么了,莫不是受了寒着凉了?”申彤看着妹妹有些古怪的神色,不由得开口出声。
“没……我没有……”申瑶连忙道。
云斌抬起头,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对面的少女,轻声道:“若是小姐身体不适,便请回房歇息。”
“劳烦云都督关心。”申瑶轻声说道,低下了头,掩住自己红彤彤的脸色,“奴,奴没事。”
“好了。”首席的申以鉴朗声道,“既然无事,瑶儿便留下吧。”冲申以明点了点头,申以明高声道:“传菜!”
随着话音落下,一排侍女手捧精致的银盘和木盒鱼贯而入,按照梁朝的礼制,宴会时,不同位次的宾客分得的菜品也是有高低贵贱之分的。
云斌看着面前长案上的苏州蜜饯,金蟹粉,银鱼羹,还有金陵城中闻名已久的醉仙居的羊肉和青姜丝。云斌不由得感到一丝异样。
他不知道异样是什么,只觉得,这桌菜,似乎活了过来,想要开口说话,但似乎,菜里,有两种声音。
云斌抬起头,深深凝视了一眼坐在上首的申以鉴,片刻后,又扫了一眼坐在对面的申瑶。
北方有佳人,遗世而独立,可惜,身后,却是一只虎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