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玥坐在床边,刚刚在理发店里还闪着诡谲光芒的双眼此时黯然失色。一脸面无表情地发呆,内心却一阵波澜,无助的感觉不断涌上心头,让她的腹部一阵阵的抽着。
自己真是…把老底都透给他了……今后跟他相处起来,会不会更坦荡呢?
她深知这不算撒谎,所以不会对任何人有丝毫愧疚,相反,是这世界欠她一个温傅。爸爸妈妈无止境的争吵,叶瑶隔三差五的过来凑热闹,让她怀疑是不是要把自己从父母身边夺走。
她用一丝自嘲的笑把乱七八糟的心绪草草带过,胡乱的收拾完床铺,把自己卷成一只虾,忍着鼻子里酸酸涨涨的感觉,紧紧闭上了眼睛。
但也只是眯了几分钟,她便突然惊醒,这一起身眼泪就止不住的流下来了。她一开始本想尽量克制住自己不发出声音,可还是没瞒住经过门外的蒋舒。
泪眼朦胧的看见自己的母亲推开门走向自己,冬玥再也忍不住心里的郁闷,放声嚎了起来,吓得蒋舒连纸巾都来不及拿,赶紧坐到床边帮闺女拍着背顺气。哭了好一会,怀里的小姑娘才止住了啼哭,双眼哭得红肿眯成了一条缝看向母亲。
“怎么了这是?”蒋舒撩开她贴在脸上的碎发柔声问道。
“妈,”冬玥抽抽噎噎的回答,“我不想去冬阳,我也不喜欢伯父伯母,我真的很讨厌这些东西真的很讨......厌很讨...厌,呜呜呜呜...”
眼见着自己疼了十几年的孩子连话都说不利索,蒋舒才发现问题比她想象的还要严重许多。她搂紧抽抽搭搭的小姑娘,似乎像下定决心了一般闭上双眼:“放心吧,妈妈站在你这边,我们玥玥以后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做艺术家?当明星?还是就待在家里什么也不干?”这一问让小姑娘不禁在怀里发出一声闷闷的笑,她紧绷的神经才稍稍缓和,“不管怎么样,妈妈永远是支持你的。不要害怕,有妈妈在呢。”
“嗯。”
“想不想吃点什么东西?这么晚了,让你爸给你煮面去。”
“哈哈哈哈...”
...妈,如果没有你我可真是要疯了,谢谢你还在我身边。
冬玥看着天花板,又想起了那天中午蒋方一家人走后爸爸妈妈在客厅里谈论的话。
“他妈妈跑了...”
“这孩子也真是可怜。”
温傅简单冲完了身子,踱步走到飘窗边,倚靠着略显寂寞的夜色,思绪渐渐飘回小时候,自己撕心裂肺挣脱大人的手,要去找爸爸的记忆。
父亲与其说是开赌场,不如说是莫名其妙被卷入了某场奢靡的骗局。温傅正是因为深知这一点,所以多年来一直活在自己为自己精心打造的牢笼里,没日没夜的被这场梦魇折磨,带着残缺的灵魂游离在这片曾经让人醉生梦死,现在却和谐安宁的远风街。
今天冬玥说的话还萦绕在他脑海里嗡嗡地响着。
“我伯父经营着一个不大不小的家族企业,因为他没有孩子,就逼着我去继承。可我根本不想做这些......我的未来在他们眼里似乎已经成定局了,所以我想逃,逃的跟他们越不相干越好。这是我来理发店的原因。”
在他以为自己的人生也就定格于此的时候,身边没有一个人告诉他该怎么做。眼前的冬玥像极了当时的自己,似乎是他自己在麻木的生活中误打误撞的找到了存在的理由。为这孩子开一扇窗,顺着黑暗,他就是她唯一能依靠的光。她也让他有了方向,这个小孩居然让他的世界里重拾起了未来这一词。
是错觉吗,他总觉得这种什么人突然闯入的感觉,似曾相识。
但他只给了自己五分钟胡思乱想的时间,就迅速挺直身子,便快速的浏览着手机上的页面,正打算给冬玥发消息,结果看到叶栩回复的消息。
他飞快的打着字,犹豫了一下,但还是发了出去:
周日上午八点半,在听雨公园北门碰面吧。
然后又点开冬玥的聊天框,发了条消息:
“我列了个单子,你负责采购,风格和设计全部你定。”
“OK”
“周末有事,你让叶婧婧跟你一起去吧,我会和她联系。”
“不要,我自己去。”
……温傅头疼极了,脑子快要爆炸,只好先把手机晾一边。
第二天是艳阳天。
“怎么回事??不是说不跟你一起来的吗?你来干什么!”冬玥已经不打算讲什么文明礼貌了,张口就对着眼前的叶婧婧质问道。后者白了一眼:“你以为我想?温傅让我来的,少废话,赶紧买完赶紧结束。”
“切,有什么了不起…”嘟嘟囔囔的声音被叶婧婧听见,她得意的笑着说:
“你知道什么,温傅跟我姐去爬山了,你不知道吗?”
冬玥回过头,上午的阳光不偏不倚的直射入她双眼。
没想到还是被刺痛到了。
听雨公园门口,温傅等的有些烦闷,眼看着快九点了,叶栩连个人影都没有。分针已经指向十二,他才看到叶栩不紧不慢的走过来。他有些呆住了。
叶栩穿着他在她生日的那天送的长裙翩翩而至,与周围身着登山服拿着登山拐杖的人格格不入,还是一样引人注目。
温傅此时却觉得有些力不从心。
她在他面前何时不显眼,何时不闪闪发光?但今天,不是来爬山的吗?他看着自己脚下的背包陷入沉思。他等了一个月,终于等到能跟她一起出来散散心,可她似乎又很自然的站在了高处俯视着他,仿佛两个人之间再无平等可言,她只是一片永远都够不着的海市蜃楼。温傅深知这种差距只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明显,今后他将会越来越力不从心。
叶栩自认为看穿了他的沮丧和失落,走到他跟前挽着他的手:“傅,别这样,我们去江边散步吧。”
“大上午的,去江边?”温傅眼中充斥着无力,“不是爬山吗?”
他在她面前,永远都像一个亏欠着每个人的小男孩。
“我希望你能真的开心,在我面前只需要卸下那些负担,做一个孩子就好了。”
是吗?永远做一个跟屁虫,像以前上学那样,穿过高年级的人群,硬着头皮无视那些学长的目光去找她一起回家?自己似乎到了六十岁,在她眼里也依旧抬不起头来。
“走吧,去江边。”他还是妥协了,正打算要走,叶栩的电话又响了。直觉告诉温傅,这电话是那个亲戚打给她的。
“喂,瑶姐,嗯,在外边呢…”叶栩心虚的没敢看温傅,“对,没什么事…好,您等我。”
温傅苦涩地笑了:“行吧,我走了。”又看了一眼她的鞋子,加了一句:“记得打车,高跟鞋不方便。”
这种想法完全错开的感觉,就像是她想去江边茶餐厅,可他却想去爬山。她想穿着最美的长裙出现在他面前,他却希望两个人能一起穿着登山服到山顶。
她有这么多牵牵扯扯,他却在这世上无牵无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