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奇.克莱德,皇家骑士团的团长。”
——想起来了,自己那时候并没有伸出手,而是拔出了腰间的迅捷剑。
“希尔特.加菲尔德,梦想是成为皇家骑士团的团长。”
——年龄的话,大概是十八岁。刚刚才步入成年的我昂着脑袋,眯着眼睛,目光锐利地望着面前这位在民间声望极高的的平民骑士团长。
洛奇脸上的神情轻松自如,不以为意地看着面前的金发青年:“可不是谁都有资格和我比剑的。”
——让自己那张白皙的脸蛋被揍到鼻青脸肿这件事,我总共只花了五分钟。
“年轻人,真的不服输的话,那我无比期待你能在骑士精神上击败我。”洛奇眼神温和地看着他:“我不知道你们出身贵族的孩子从小的梦想是什么。但是,大家所说的勇敢、坚毅、同情弱者、心怀恩义这些品质,即便作为平民的我,也一直憧憬至今。败给武力并不是失败,你怎么将一件可以通过努力改变的事定义为失败呢?”
“如果是败给出身呢?”希尔特目光灼灼地看着他。
“哈哈,那就更不能算作失败了。”洛奇听到这句话,不由得笑了出来:“如果你把这种无可改变的事说成是失败,那我和所有的平民孩子们一出生时岂不是就已经失败透顶?”
——我不知道他带给了我什么。但我知道,从追随那个男人起,自己就不再因为身为低级贵族的孩子而自卑,也不再因为剑术优胜于人而自满。
“团长,我听说……冰巨人的身躯十倍庞大于人类,当你面对这样的庞然大物的时候,究竟怎样才能保持无所畏惧?”在骑马奔赴山脉的尽头,准备迎战冰巨人的时候,少年希尔特看着高耸的雪山,这样问道。
“我不能保持无所畏惧。”洛奇伏身在他的六足马上,眼神持续望着前方:“我从没有这样的无畏,希尔特。我只是学会了与畏惧成为伙伴。”
——对了,我记起来了。团长曾经和我说过,与畏惧成为伙伴。
从马背上滚落的时候,希尔特乱糟糟的大脑中闪过了无数画面——那些或令人温暖、令人激昂的、又或是令人鼓舞的回忆。
是那个自己素来最为仰慕、却被自己视为毕生对手和奋斗目标的男人的言传和身教。那些话语,就像一泓清泉那样潺潺地流过自己的内心。
寒风从耳旁呼啸而过,希尔特的意识从回忆中被拉回到当下。
当下又是什么情景?
当下,有不计其数的铺天盖地的三头六臂的怪物张着血盆大口向倒在地上的自己扑来。当下,有尖牙利齿在撕咬着自己的身躯。
当下,他感到浑身无力,无论是心灵上的。
全城被密密麻麻的畸变的失心者们包围了。它们的躯体上增生了许许多多的手臂、四只、五只、六只,不断生长着,它们的头颅也不断膨胀和增生,无论什么人来看,也看不出原先的人形。
它们爬到了房顶上,围堵在街道中,它们的足迹遍布在每一个角落。此时,未受‘腥红之月’影响的的居民们,也都早已从睡梦中惊醒,有的甚至连东西都来不及收拾,就裹着衣物在寒冷的雪地中抵死逃窜。
当然,也并非没有拼死抵抗的人。
但当这些人发现它们被砍断的部位随时再生之后,他们便扔下手中的刀剑、斧子,火急火燎地加入了逃跑大军。
死伤遍地。
王城的居民已经有漫长的岁月里没有见证过这样的灾难了。雪国虽然遭受过强横的非人异族入侵,但只有居于边境城市才能感受到尸横遍野的惨烈。
但希尔特参与过那场惨烈的战役,他的的确确还记得那些事。当冰巨人的巨大身躯踩在城墙上时,人们就像被人丢进火炉中的蝼蚁一样,徒劳而无助地在地面上竭力奔跑逃窜着,就像……此刻一般。
怪物的牙齿已经穿透了他的铠甲,他的右腿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
血流了出来。
强烈的血腥气味使得怪物们更加兴奋了,它们扑到希尔特的头、肩膀、背部、双臂……用触手裹住那些部位,伸出它们的多重头颅尽力地撕咬起来。
…………
夏尔把那只已经不再能吐出火舌的‘冥神火鹰’横在自己胸前。不能再射击的火枪和一条铁棍也没什么两样。
“我……”他口干舌燥地吐出一个字,然后就被更大的嘈杂的声浪盖过了。
——初来魔法世界就遇到这种末世级丧尸天灾的我是不是搞错了什么?
——我似乎要死在这里了。
死后会回到家乡吗?还是沉寂在无边的黑暗中?
云雀伸手拭去他额头的汗水。
她扶住了他摇晃着的身体。
尽管夏尔作为伤者站在仓库里与老弱妇孺们观望着前方战士们的厮杀,但他的精神就如同亲身参与了刚才的那场那般疲累。
不断有伤者被抬进来,不断有人又冲了出去。
呐喊声、咆哮声、金铁交鸣声与枪炮声……震耳欲聋。
随着最后一道道卫兵和佣兵组成的人墙被冲破,夏尔放松身体,拉着云雀的手坐在地上。
他将头靠在了云雀的肩上。
“云雀?”
“嗯?”
云雀的声音十分轻柔安静,仿佛外面的嘈杂都不存在似的。
“你不害怕吗?”
“这回不怕了。”
——这回,我身边有你陪着呀。
这是云雀没有说出口的话。
第二次面对绝境,似乎并没有第一次那样让人绝望。
已经坦然面对过一次死亡的云雀只是盯着夏尔的侧脸,想要将这张面孔映入自己的心中。
“可是我害怕。”
“嗯。”
“你不鄙视我吗?”
“不呀。”
云雀笑了起来,眼睛弯成了月牙状。
……………………
王宫内。
在‘火焰石’的作用下温暖如春的王宫,隔绝了雪国常年的寒冷。
腓特烈正和骑士团团长洛奇、主教西蒙在书房紧急议事。
“陛下,按照目前的状况,恐怕牺牲掉整个骑士团和王城卫兵也无济于事。不如将骑士团调回来,全力守卫王宫。”主教西蒙这样说道。
西蒙已经很老了。
在漫长的岁月中,他的头发和胡子都花白了。以政治光谱而言,他是个绝对的保守派,在多场战役中,主张与高等精灵和冰巨人进行和谈、坚持着王国对奴隶的高压策略以及坚持对赫里亚的巨龙阿尔沙大人的妥协策略。
他没有料想在自己魂归神国之前还会在王城经历这样惨绝人寰的事。
“西蒙阁下,你的建议我可否理解为,要彻底抛弃全城百姓的身家性命?”腓特烈神情严肃地看着面前的这位保守派大臣。
他绝不会想要留下这样的暴君骂名。
“陛下,王宫内有五座法师塔。这五座法师塔就是王宫内最坚固的防卫。”西蒙用手杖撑起他的身体,走到了窗户边:“可是外面呢?那些人的倚仗不过就是利剑和甲胄,即使是被南方帝国和那些西方小国们吹上天的所谓新式火器,能够挡住这样的‘失心者’吗?人是有局限的,到了越紧要的关头,我们越应该遵循神的秩序行事。”
“洛奇,你怎么看?”腓特烈沉默了好一会儿,转头向洛奇问道。
“我只说一句话。”洛奇的声音依旧低沉而平稳:“平民也有活下去的权利。”
“得了吧,洛奇团长。”西蒙摊开手,露出一副受不了的表情:“再怎么样,陛下也是王。你能够将王的性命与平民们放在同一天平上吗?将王城的贵族集中到王宫里保护起来已经是极致了。陛下再如何偏向你们这些理想主义者,雪国的根基也还是贵族们,而不是在神的秩序中处于低等位置的平民。”
腓特烈点点头:“西蒙卿的意思我明白了。”
洛奇站在一边,没有再多发一言。
这对君臣之间保持着应有的默契。
“把骑士团召回来吧。”腓特烈对洛奇说:“这也是保护了他们的性命。”
“希尔特那个孩子,恐怕已经死在了战场吧。”洛奇眼神中流露出浓浓的悲哀:“是我的教导把他带上了这条绝路。”
“希尔特是加菲尔德男爵的孩子。”西蒙瞥了他一眼:“虽然是低等贵族,但好歹也是世代贵族出身。洛奇阁下就别总是摆出一副父亲的语气了吧。”
洛奇完完全全把西蒙当成了空气,走到腓特烈身边单膝跪地,说道:“陛下,请允许我以个人身份,去与希尔特他们并肩战斗。”
“洛奇,你……”腓特烈皱起了眉头:“你现在的职责是守护王宫。”
“陛下。”洛奇取下他的头盔和骑士徽章,放到了桌子上:“我可以辞去爵位和我的官职。”
腓特烈摇了摇头:“我不同意。”
洛奇低着头,似乎并不意外腓特烈会拒绝他的请求。
“陛下,十几年来,我一直是您的剑与盾。我本该一直这样下去。”洛奇抚着胸口,抬起头望着腓特烈:“可是正如西蒙阁下所言,我毕竟是个平民的孩子,我与他们……有着共同的悲欢。”
“如此说来。”腓特烈遗憾地站了起来,挥了挥手,几个身着黄金铠甲的近卫走了进来。
“我只能将你暂时囚禁了,洛奇。”
腓特烈.布法利诺用极为复杂的眼神对视着洛奇坚定的双眼。
——你可能有你自己独特的骑士精神。
但可惜,王国并不需要这样的骑士。
……………………
白色城堡前,穿着深红色的丝绒外套的公爵和他们穿着长裙、带着貂皮帽的夫人从王宫打开的不同通道中,迈着像猫儿一样灵巧的步伐鱼贯而入。这一刻,他们失去了往日里所有的优雅与从容。
当身体感受到火焰石的温度时,这些贵族大人们才稍稍疏解了心中难以排遣的的慌张。
冷冰冰的法师塔高高地伫立在王宫四周。塔顶的灯光频繁地闪耀着五颜六色的光芒,每一道光芒都会伴随着一具或多具‘失心者’在高空四分五裂的身躯,远远望去,犹如烟花一般灿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