蚩尤看着那隐没在云层里的二人,又别过头对天蓍说:“我不放心戮禾,我随莫良去看看。你自行回芙灵殿休息可好?”
天蓍摇头道:“我和你一同去。戮禾眼下的情况,或许我身为女子更容易与她说得上话。”
“也好。”蚩尤揽过天蓍腰间,纵身一跃,急速朝那二人消失的方向掠去。
西海之滨。残阳似血。海平线上,还剩了半边日头,余晖倾洒千里,海面波光粼粼。浪头打在岸边礁石上,发出惊心动魄的声响。
戮禾站在百丈悬崖边缘上,海风呼啸,粉色衣角不停翻飞,如缎的青丝飞扬,掩住了她略显苍白的容颜。
“敖峰!出来见我!”戮禾用了七成内力,撕裂的嗓音盘旋在西海上空,回音不绝。
三道光影闪过。莫良、蚩尤、天蓍三人齐齐落在离戮禾不远的地方。莫良往前走近几步,唤道:“戮禾。”
戮禾只关注着波澜壮阔的海面,并未理会他。
“敖峰!出来!你若是不出来,我去将东海掀了。我倒要看看,让你倾心的女子,到底比我好上几重!”
戮禾的声音嘶吼到话末,已有些哽咽。
莫良心疼的看着她,一边靠近一边安慰道:“戮禾,敖峰被你打伤了,你不记得了?只怕他现在还未复原,无法出来见你。过些日子,我带你去西海龙宫找他。”
戮禾蓦然转身,朝他厉色吼道:“你站住!”
莫良遥遥看见她的眼底,有着斑驳的心血。心上大力一抽,脚下仍未停住, “戮禾,跟我回去。”
“站住!你再过来一步,我就杀了你!”
蚩尤上前一步,闷声道:“戮禾,随大哥回去。即便你要胡闹,也只能在罗迦方胡闹。别在这西海的地界上,丢了我魔族的脸。”
戮禾讷然望了蚩尤片刻,眼帘一低,艳红的心血自她眼中落下,滑过脸颊,在下颚上欲坠未坠,她凄然道:“大哥,我丢脸吗?我丢了你的脸吗?大哥,你当年,是不是也曾为了暮芳菲,肝肠寸断,万箭穿心?”
天蓍一怔,尚在惊讶中就听到身旁蚩尤的声音冰冷刺骨,“你若多说一句,我就让你呆在玉鸾殿中五百年不得见天日。”
莫良心知蚩尤已经动了怒。暮芳菲这个名字,一直是他的禁忌。他疾步走向戮禾,就要到她跟前时,戮禾满目敌意的盯着他,咬牙道:“你再多走一步试试。尽管试试我敢不敢杀了你!”
莫良一声苦笑,“我的命,一直都是你的。你若要我死,死有何妨?”
说罢,身形一晃,站定在戮禾面前。他刚执起戮禾的手腕,未加防范时,戮禾另一只手带着凌厉掌风猛的拍到莫良胸口上。莫良闷哼一声,戮禾五指一转,细长的手指刺入了莫良体内,莫良的胸口顿时鲜血如注。蚩尤和天蓍震惊之时,戮禾已经将手一收,掏出了莫良的妖丹。
对于魔来说,内丹是命脉,而妖丹就是道行。若是妖丹一损,莫良的道行尽失,就会被打回原形。
他捂着胸口,粘稠的血液穿过掌心,一滴一滴落在黄沙飞舞的地面上。饶是此时,他仍是没有松开抓住她的手。他脚下一步趔趄,往前轻晃了一步,附在戮禾耳边说:“戮禾,你可知,九百年前,你幻化成人,我在魔宫里见到你的第一眼,就知道,你是我此生逃不掉的枷锁。可惜,我一直站在那么远的地方看着你,看着你陷入别人的情劫,看着你心伤。我曾经还以为,能看着你,我就可以满足。可是时至今日,我才明白。若是到死,我都没有真正和你在一起过,没有和你说出我心底的话,那会是我这一生,最大的遗憾。戮禾,我……”
“不要说……”戮禾摇着头打断他,手里的妖丹散发出明黄的光亮,映照着她脸上潋滟的心血。
“我爱……”
“不要说!”戮禾大吼一声,手上一用力,将妖丹捏碎了。蚩尤和天蓍出声阻止,都已是来不及。
那一刹那,五颜六色的光失从戮禾手心炸开来,如同一朵绝美的烟霞。莫良未说完的话最终咽在了喉头,他身子在一瞬间就被打回原形,化作了一只毕方鸟。他那颗妖丹因有着四千余年的道行,妖丹碎裂时,强大的灵力穿透过戮禾的身子,就像一把重锤。戮禾往后飞弹出去,坠落下悬崖。
蚩尤紫色衣袍随风一动,纵身跃出,眨眼之间,就已抱着昏迷的戮禾平稳落于地面上。他满眼痛色的看着戮禾和地上昏迷的毕方鸟,招来了云头,带着他们三人离开了西海岸畔。
这件事情发展成这般模样,任谁都是始料未及的。
玉鸾殿。
蚩尤把戮禾放在床上。戮禾蜷缩着身子,眉心紧皱,眼中的心血流出,沾湿了蚕丝织成的枕头。蚩尤的指尖摩挲过她的脸颊,替她拭去了那抹暗红。他默了良久,终是低叹了口气,转身离去。
莫良的府邸在罗迦方西面。此时,天蓍正泠然立于莫良床前,怅然望着床榻上奄奄一息的毕方鸟。尘世间,能修得三千年以上的仙魔极少,若不是戮禾出手,只怕能将他打回原形的人屈指可数。
情,知为何物,却能生死人肉白骨。
兀自出神时,蚩尤轻声走了进来,缓步踱到床边。
“只能这样了吗?”天蓍声音极低的问。
蚩尤没有回答,窒息的空气里,他的指关节捏得“咔嚓”作响。
天蓍别过头看着他的侧脸,悠悠道:“你怪戮禾?”
蚩尤沉默了半晌,才说:“怎能怪她。人生一世,谁人可以做到时时刻刻都清醒?更何况,是因情字而起。爱着一个人时,或许并不觉得自己做了什么事很荒唐,只有当情绪平复,回过头来看,才会悔不当初。”他顿了顿,垂头望着天蓍,继续道:“不过也有一种人,却是不管做了什么,都是无怨无悔。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
天蓍唇边勾起一丝笑意,伸手握住他冰凉的掌心,“你是怕戮禾后悔,那会苦了她自己。”
蚩尤点头。
“如今有什么方法可以救莫良吗?”
蚩尤的目光转回莫良身上,半晌,都只是沉默无言。
天蓍思忖片刻,眉眼弯着,安慰他道:“无事。总归没有伤到性命。就让他再修个三五千年吧。毕方鸟这禽类没什么优点,就只是长命了。我相信,他也不会怪戮禾的。”
蚩尤苦笑道:“你说得好似我魔族的第一谋士一点用也没有。”
天蓍呵呵干笑两声,仰头望着屋顶,没有答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