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行色匆匆的车尾灯扬起的灰尘模糊了我的视线。熊少陪了一阵,被我打发回去了,尽管这时的我很希望人陪,也很需要有个人来安慰安慰。失去她的恐惧比任何时候都更强烈的把我揪住,对于一个悲观主义者来说,落叶的凋零总是因为树的不挽留,而并非是对风的追求。所幸,我抑制住强烈的冲动,没有扑上前按着那位送她回来的的士司机一顿狂吻。
“吃了吗?”
“没有。”
“走吧,我们回家。”
“嗯……”
我催促着她快去洗澡。当我亲手为她穿上那件T恤,她的脸泛起了微微潮红。
“喜欢吗?”
“嗯。”她轻轻倚着我,欲言又止。
“除了你,我什么都不要……”
她抬起头,面若桃花,红唇欲滴。我情不自禁的撅住她的唇,粗野而狂热,肆无忌惮的撕扯下她最后一道防线,她死死扣住我的背,在我耳边娇声喘息:“江……”
她是我的,任何人都不能从我身边将她夺走!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停了,幸福好像窗外的花儿一样,明早起来,应是兰之猗猗,扬扬其香……
第二天,她告诉我隆到了长沙,要带她回去。争执不下,她甩了隆一耳光后跑了出来,不知道算不算是彻底划清界限,了无牵挂。我卯足了劲,一天跑三四个人才市场,还不及她一面一个准。一个星期下来,光让她去上班的电话一天比我一个星期接到的面试通知还多。我就纳闷了,俺也是堂堂国家统招的普通高校本科毕业生,差别咋就那么大呢?掂量来掂量去,她选了个离家近而且工作相对轻松点的。这至少是一个良好的开端,生活似乎正掀开崭新的一页,一脸阳光的在向我招手。
梅雨时节的雨像孩子碗里的汤,时不时洒出来一些。出门时还是艳阳高照,转个身路边儿的车就给稀里哗啦冲的干干净净。蹲在候车亭正准备给她打电话,转念一想还是算了,她大概也是刚到家。心一横,刚迈步被一把拽了回来。回头一看,她在我身后举着伞笑得前仰后合。
“你不是5点半就下班了吗?”
“是啊,我就没回去,专等你这只没拿伞的落汤鸡。”
心头一热,她居然大风大雨的在这捱了一个多小时。
“走吧,还愣着干嘛?”
雨,清晰的在这幅江南的水墨画中勾勒出一抹清新典雅的飘逸。青石巷尾,伊人红妆,柔风细雨。淡青色的天幕下,伞底的一抹淡红犹如一滴朝露定格在这烟波渺渺的烟雨中……
激情褪去后的生活揭开了温情脉脉的面纱。冷酷,像个熟悉的陌生人。她注定接受不了平淡的现实,又或许,我和隆这两只斗得头破血流的困兽,有一方主动退出交配权和领导权的争夺让她的满足感荡然无存。争吵时而在酝酿,冷战却开始悄然蚕食着我俩在一起的时间,她只顾着发短信,似乎跟我吵架都成了一件索然无味的事情。我隐隐有些不安,却始终找不到问题究竟出在哪里。直到她轻描淡写的对我说辞去了工作,我还坐在床上天真跟她说再找不就得了。她告诉我,她就是喜欢我这点,傻得可爱。我才明白,这是分手前的告白……
她给我的理由是,小妹即将参加高考,四年的学费她负担不来,我也负担不来,隆可以。这个世界,有人因为阶级、年龄甚至性别不能在一起,这次,孔方兄把我绊了个跟头。我摔门而出,在熊少宿舍上了一天一夜的网。这一夜的独守空房算是对她无休止的背叛最后一次无声的抗议。
临走的那天,我们从半夜一直折腾到下午。床上,地板,沙发,浴室,厨房,我们在一次一次原始的撞击中泪如泉涌。谁也不能从我身边夺走她,除了她自己。滚烫的岩浆,即将奔腾入海,过后,将是一片死一般的沉寂。
这一刻如期而至,平静的激不起一点涟漪。我目无表情的提起箱子,打开房门,背对着她。她戴上墨镜,一言不发的从我身边走过,我回头留恋的张望了片刻。这个阴冷的房间,容不下爱情,至少容得下思念吧……
在火车的卧铺车厢,她掰开窗子,摘下墨镜,眼中闪过一丝眷恋。车,徐徐开动,我不由自主的跟着走了两步,她从耳边取下一只耳环,轻轻抛向我。我一把接过,倔强的扭过头去。
回到房间,两件T恤整齐的叠在客厅茶几上,我紧紧攥着手心的耳环,痛哭失声起来。这晚,我梦见自己推开门,她坐在沙发上,转过头来龇牙咧嘴的看着我笑,花枝乱颤,说不出的矫情和舒坦。吸毒一般迷恋这种笑,从此,却再也无法看到……
“女人这玩意儿就像香烟。抽多了呛喉,离了又抓心挠肺。”熊少总是一副未卜先知的表情,“你狗日别嚎了,房租还是我给的好不好!”
数日后,我强打起精神开始了离开北京后的第一份工作。欠下的钱和人情总得还。可这些天来,无知无觉肆意妄为的生活显然让我对于坐在冷冰冰的办公桌和电脑前面,对着一张张冷漠而陌生的面孔有种说不出的厌恶。正用脚碾灭最后一个烟头,手机在兜里抖了几抖:
“我又有了你的孩子……你说,这是不是报应?”
是临走的那个下午?还是听雨的那个晚上……我哆哆嗦嗦的拿回公文包,站在十字路口中间,竟怎么也迈不开步。
“我买了你最喜欢的凉皮和鸭脖子,下了班早点儿回来……”
“……医院里好多人,不要让我哭!”
仰起头,泪水在眼眶里越积越厚。
想你的时候,抬头微笑,知道不知道……
明天就有人住进来,收拾好细软,一个人独坐在这个曾经许给我无数美好向往和憧憬的阴暗角落,手机一闪一闪的告诉我尚在人间。许久,烟抽完了,这摸不着边的孤寂着实叫人有些发毛,我爬到熊少的宿舍,打开电脑。打开QQ,她的头像在陌生人一栏里抖个不停。我翻开手机,凌晨一点:
当我把钥匙交出去的那一刻,我的眼泪又一次决堤,但愿这是最后一次。还记不记得楼上的那只吉娃娃,它每天雷打不动的下楼溜达两次,你走后,它已经向我整整撒了60次欢。你的味道还是很浓,我试过很多办法,杀虫剂,蚊香,不知道是我在刻意的回避还是这种感官过于根深蒂固。
风扇在转,熊少在我身后鼾声如雷,而你,现在一定躺在他的怀里安静而均匀的呼吸。或许,让人筋疲力尽的不是事情本身,而是事前事后患得患失的心态。故事结束了,我的生活还得继续……
送我上车后,熊少拍了拍我的肩膀说,别盼,这一盼,日子就显得更长了。
高烧像只挥之不去的苍蝇,从回家的第二天就开始没头没脑的缠上我,吊瓶,扎屁股,中药西药轮着来,体温计里的水银像是贴在39的刻度上,怎么也不往下掉。朦胧中,眼前闪过一个个模糊的身影,蓝姐,B超,俊,小娜……三天了,我开始说胡话,粥都喝不下了,一喝就吐。老爸在一旁束手无策,老妈一个劲儿的抹泪,姥姥拈串佛珠坐我病床边,饭也不吃。小舅妈四处托人找偏方,还寻了几个据说很灵的先生,还是不凑效。次日凌晨,我睁开眼冲正坐在床边打瞌睡的老爸说了句我饿,把医生拽过来一看,没事儿了。十分钟后,全家人拎着大半锅稀饭和鸡汤集体出现在病房,我二舅还穿着睡衣……姥姥说,清明到了,这是你爷爷奶奶伯伯叔叔显灵,舍不得让你这么早就去陪他们,说什么也得让我回老家上炷香。姥姥的意是决计不敢忤的,再说,还是去上大学前给他们磕过头的,也该去给老人家坟头添掊土了。
姥姥催得紧,我休息了两天就跟老爸往老家赶。算算这是七年来第一次回老家,也是他们过世后,第一次在清明时节来拜祭他们。
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
天不遂人意,清明时节雨纷纷的一幕没有重现,依旧是大红烈日高高挂。几经柳暗花明又一村,我站在了这片满载着许多童年往事的黄土地上。老家的人不兴立碑,点过香烛,放过鞭炮,磕过长头,这几个堆积在自家后院菜园里的土堆便勾起了我和父亲无尽的哀思。
爷爷比奶奶早走一年。出殡那天,大雨滂沱,我一身孝服被老天打了个透湿。爷爷跟太爷爷学过几年武功,即使年届花甲之际,几个精壮小伙在他身上也讨不得半点便宜,这也成就了我们家老爷子远近闻名好打抱不平的斐然名声。爷爷膝下四儿两女,满儿(最小的儿子)早年夭折,大伯与二伯均无嗣出,我便成了家中唯一的独孙。年幼时,扛着比我高出几头的鱼叉屁颠屁颠的跑去那眼除了我爷跟我爸以外谁都不能接近的鱼塘里叉鱼足以证明我的举足轻重,也是幼时的我印象最为深刻的几件乐事之一。只是那年过年,骗我说桌上白瓷碗里头是白开水而非自家酿的米酒,口渴之极的我猛嘬一口后不省人事让我对这个老头子又爱又恨。奶奶把他的酒瓶子藏了一个礼拜,算是给我出了口恶气。
印象中的奶奶总是戴着一顶帽子,围着一个大围裙,高高、瘦瘦的。每年春节回老家,见到在炊烟袅袅的村外翘首期盼已久的奶奶,我总会笑咯咯的扑进她的大围裙里,然后,她会乐呵呵的在围裙里找我半天,像拎小鸡子似的把我拎到怀里。围裙总是散发着一股稻谷的芳香和炊烟的丰盛。爷爷有些好勇斗狠,几十年如一日,奶奶却是个息事宁人,与世无争的柔弱女子。拴住咱家老头子几十年,遭的那罪,够堆上几个粮仓的了。听隔壁的老邻居说,奶奶走前的那几日,每天都挣扎着让大姑和小姑搀扶着她站在屋外,浑浊的凝望着村外的这条小路,等待着自己即将到来的大去之时,期盼着她唯一的孙儿会笑咯咯的跑过来扑到她的大围裙里,然后等着她把他拎在怀里,亲昵的蹭挨着他的脸……而我,却始终没能完成她最后一个心愿。
奶奶出殡那一日,酷热难当。为了见奶奶最后一面,村里人打开了棺材盖。不知是由于天气太热还是舍不得我们,奶奶的眼睛里竟然流出了血泪,已然凝固成黑色。我爹,这个在两年连续送走大伯、爷爷都没流过一滴眼泪的汉子,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翻腾不息的悲闷,放声恫哭起来。那是我印象中,第一次见他流泪。
由于早年农村医疗技术的不完善和设施缺乏,大伯在一次高烧后失去了部分正常的行走能力——一条腿跛了,一根拐杖伴随了他四十多年。大伯是村里唯一的兽医,时常看到他从柜中取出一支硕大的针筒放进包中,颤颤巍巍的拄着拐杖行走在乡间小路上,十多年来,这个印象,越发的清晰明了。大伯一生没有结婚,视我如己出,每年过完春节临走的前一晚都会和我玩斗地主,故意输钱给我。我知道,他在表达对我的不舍。虽然我每次都会很听话的把钱交还给父亲,再由父亲塞回大伯的口袋,可每次大伯洗完澡后发觉拐杖不见了都会笑呵呵的大声训斥我:“江儿,你又把大伯的拐杖藏到哪里去了”,这种乐趣让我乐此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