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是一块巨大残破的牌楼,若非抬头就看见一个“化”字,天心阁主很难想象这里就是之前亲眼所见的化生台。
残破不堪!
牌楼下两只石兽已经彻底碎裂,只留下一堆碎石证明它们曾经存在,望向后方,山丘成群,古木苍天,哪还有丁点远古大宗的风采。
天心阁主看着眼前的景象沉默了半晌,随后躬身行了一礼,转身沿着来时路离去。
纵然心中仍有诸多疑惑,但已经无关紧要了,一切,既然化为了远古的烟尘,何必探究,且让它随风散去吧。
他已铭记于心,辉煌,将复始!
金阳下,天心阁主的背影拉的老长,一路不停,心中惶急。
鸾儿!
咻……
破风声响,地字令从远处的山林飞来,落在了天心阁主左肩,随着他的跑动一颠一簸。
天心阁主微微瞥了一眼,不言不语,只顾埋头前进。
就在刚才,他见这枚地字令飞走,心中还略有些怅然,没想到现在它又飞回来了。
天心阁主已经确定这是一件灵器,并且深知一件灵器的珍贵,但他尚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根本留不住它,所以毫不阻拦。
况且对他来说,最为珍贵的还是天心术法,力小谋大,必有灾殃,修士最忌贪心,量力而行,因时争运,才是长久之计。
“咦!停下!”
路过一处乱石堆时,一直扒拉在天心阁主肩上的地字令突然出声,天心阁主脚下一滞,谨慎的打量四周,低声问道:“怎么了?”
“过来。”
地字令“咻”的一声飞向乱石堆后,似乎发现了什么,在那处上空盘旋。
天心阁主心系鸾儿,本无心理会,但左右一想,这令牌灵性已成,又是远古的“老前辈”,估计本事不小,为以后计,还是不要忤逆了它。
正巧鸾儿缺少玩伴……
天心阁主脑海中转念间闪过这些想法。
几步踏上石堆,一具血肉模糊的无头尸体卡在两块石头中间。
天心阁主目光一凝,认出是邪道妖人的尸体,只是死的着实凄惨。
地字令绕着尸体飞旋一阵,又兴致索然的飞回肩膀,嘀咕一句:“也是个穷穷鬼。”
天心阁主知道地字令把他也说了进去,自家人知自家事,他轻咳一声掩饰脸上的尴尬之色,目光忽然被邪道妖人胸前袒露一角的一根棍状物吸引,他从石堆上几步跳下,来到尸体前方。
棍状物直径半寸,露出的部分有四寸长,外观黝黑,上面密密麻麻的布满了细小的鳞片,这些鳞片排列凌乱,片刃闪着寒光,看上去异常锋利。
修仙界多有诡异之器,天心阁主存了个心思,顺手捡起一块尖石,拿着上去敲了敲。
肉眼可见,尖石与棍状物碰撞的部分抖落出细碎的粉尘。
肩头的地字令嫌弃他谨小慎微的模样,在他脑海中嚷嚷:“上面只有微弱的魔气。”
天心阁主听了心中一松,放下戒备,但还是执意的用尖石把棍状物从尸体上挑了出来。
没有异常发生,一根长棍跌落脚下,天心阁主扔下尖石,弯腰捡起长棍。
“嗯?”他忽的惊讶出声,长棍似乎是铁质,通体约有九寸长,拿在手中,锋锐的鳞片刺穿手掌,瞬间鲜血就渗了出来,所幸鳞片微小,伤口虽然密集,但并无大碍。
他现在无心探究这根棍状物有何奇处,收入纳戒中后又粗略的搜寻尸体片刻,便急急的下山去。
两刻钟后,天心阁已然不远了。
天心阁主加快了速度,即使现在腿脚酸软,但越是接近他心中越是急切。
他迫切的想要知道鸾儿的消息。
当金阳的余辉散去,天空有些昏暗,遥望着远方的天地一线,有阴暗的云层向这方聚集,风渐渐起了,吹动着天心阁主的衣袂飒飒作响。
一路穿林越木,天心阁主终于赶到一处鸾儿常待的废弃院落。
“鸾儿,鸾儿!”他站在高地上朝着四方大喊,声音在旷远的天空荡响,随风飘向远方。
四野无人回应,风呼啦呼啦的越刮越大,渐弱的天光照在他的身上,留下一道模糊的影子,天心阁主接连唤了四五声,随着时间向前,心中越来越有一种紧迫与不安。
“鸾儿……”他大口踹气,一地儿唤过无人回应,便又换一地儿,最后他爬到了那颗古树的顶端,在这里能看到天心阁周围一大片的区域。
极目远望,天心阁主突然面色大变,身子不由自主的晃动了一下。
在天心阁后方的一块平坦山地,他看到了两道人影,一道背靠大石,一道横躺在地,在他们的旁边,一个黑乎乎的大块头正来回不断的游荡着,是只巨猿!
天心阁主一颗心咚咚咚的加速跳动起来,声如战鼓,身体却失了力气似的,发软发麻,又仿佛有一盆冰水从头浇下,一凉到底。
天心阁主瞪大着眼睛遥遥盼望着两道人影能够动弹一下,让他知道他们一切无恙,但他很快就被现实惊醒,酸涩的双目看见了大猿庞大的身躯压过地上的那道人影。
天心阁主目眦欲裂,撕心裂肺的悲吼道:“鸾儿!”隔又惨叫一声,重心后仰,跌下树去。
沿途撞断了多少根树枝,天心阁主都全然不知,他一直以来都为鸾儿奇葩的下树方式暗暗苦笑,哪里会知道有那么一天他也干了同样的蠢事。
无心笑话自己,他甚至不知道什么时候已身坚如铁,下得树来毫发无伤,总之,偶然清醒下的一个念头,转瞬就被狂乱而生的担忧、恐惧、绝望、企盼等等情绪搅的难以自控,灵魂晦暗,身不由己,跌跌撞撞的拐向远处。
当暗沉的瞳孔映出一个庞大的黑影,耳中传来震耳欲聋的嚎叫,他骤然惊醒,目光扫过眼前这头发怒的黑猿身后,鸾儿与冰兰的身形呈入眼中,他瞬间心脏骤停一拍,又不断下沉,仿佛沉入了幽冥地狱,绝望的怒火使他彻底沦陷,眼睛在刹那间赤红一片,里面似乎有无边血色。
他哀嚎一声,朝黑猿撞去。
这一刻,什么宗门大业、仙道长生已全然不在他的心中,术法、符箓、法器也都不如野蛮来的快意。
失去了鸾儿,就失去了一切!
血债,必血偿!
地字令在脑海中气急败坏的怒骂,却唤不醒他一丝理智,在他血红的瞳孔中,唯一关注的,是前方的黑猿。
杀了它!一定要杀了它!他心底疯狂的呐喊。
过往的记忆片段一个又一个浮起沉下,沉下又浮起,俱是一个傻傻愣愣的小少年,白白的小脸儿,纯纯的笑容,一双圆溜溜透着小狡黠的眼睛,时不时会干出一些匪夷所思的蠢事,喜欢大哭大闹,喜欢犯倔,总是让他头痛,心更疼。
那是他的擎天之柱啊,当天柱倒下,天地随之崩塌!
一片混沌!
我的鸾儿!啊!
熊熊怒火焚烧着他,又一阵冰寒让他浑身僵硬,他难受极了,嘶吼,发泄,如一头野兽,与小山般的黑影撞在一起。
狂乱到无所顾忌!
“疯了!疯了!我也疯了!啊啊啊!”稚嫩的声音犹在滴血。
砰!
不成比例的撞击不出意料的以天心阁主的败退而终,濛濛蓝光荡漾,地字令骂归骂,终究又替他挡了一劫,但残存的力量依然震得天心阁主噔噔后退,口鼻间溢出鲜血。
黑猿兴奋的捶击着胸口,纵身一跳,向天心阁主扑来,天心阁主赤红着眼睛,同样毫不示弱,口出发出沉闷的呐喊,双腿微曲,正面顶了上去。
地字令此时飞悬空中,令身微微颤动,一道道灵辉从天心阁主头顶贯入,护住他的全身。
一人一猿纠缠成一团,随着时间流逝,地字令在天心阁主脑海中愤怒的咆哮:“哇哇哇!气死我了,用剑啊,把剑拿出来砍了它!你这个笨蛋……”
半炷香后。
“我忍无可忍了,我发誓,等你这个老笨蛋泄完心头郁火,没有了走火入魔的危险,我一定要你双倍,不!五倍偿还!我好不容易收集的灵力啊……”
“快躲!打头打头,对对对!快踹它屁股,哦!你这个笨蛋……”
一炷香后!
“怎么还没完……”
“可恶!可恶!快戳它眼睛!”
两炷香后!
“向左,向左!快,往右,左,右,快退!出拳……”地字令的声音焉了吧唧的,有气无力。
再观黑猿,已不复开始时的威风凛凛、勇猛悍战,黑亮的毛发沾染着血迹与尘土,身上东一块西一块的皮肉被撕扯开来,一只眼睛肿了老高,眯成一条狭窄的小缝,在战斗之中声势大减。
当黑猿又一次扑倒了天心阁主之后,疲态尽显,它眼中的凶光渐渐敛去,生出了退却之意。
猿类本聪慧,此猿又是一只异种,已渐开灵智,更懂得趋吉避凶,眼前的这个小人儿,打不伤,咬不动,压不死,再斗下去,动物的本能告诉它会有危险,啼啸两声,它猛然松开天心阁主,向后退去。
天心阁主哪能容忍黑猿逃走,起身飞扑上去,抱住黑猿的胳膊张嘴就咬,黑猿抡起胳膊想要把他甩开,天心阁主紧抓不放,黑猿怒啼几声,用另一只手扯住天心阁主的大腿,把他拉扯开来,分开的瞬间,一团血肉也被天心阁主狠狠咬下,鲜血顺着他的嘴角滴落,配上那双血红的眼睛,宛如妖魔。
手臂上血肉分离的剧痛使黑猿彻底丧失了胆气,它不敢在停留,灰溜溜的掉头向山林逃去。
天心阁主似乎呆了一记,神色有一刹那的恍惚,就在这时,他的脑海中突然出现炽亮的白光,驱散了混沌,同时一股清凉之气从头顶注入,使得天心阁主一个激灵。
“出剑!”清亮的童音在脑海荡起。
天心阁主精神一振,抬头看着远方逃窜的黑猿,立即明白过来,意念一动,青漪剑落入手中,恰在这时,一股磅礴又温顺的灵力直接灌入了剑体之中,天心阁主掐动剑诀,发动驱物术,以神念引动青漪剑,道了一声:“去!”
青漪剑在天心阁主手中嗡嗡震颤,化作一道青光直追逃窜的黑猿。
青光迅疾如电,转瞬即至,从毫无所觉的黑猿后心穿过,又向前飞了老远距离,最后没入一棵古树之中。
“哦噭……”黑猿哀啼一声,似哭似号,庞大的身躯又向前移动了两步,一头栽倒在地。
黑猿被诛,天心阁主却没有心思再去多看一眼,他恍如梦醒,身子颤抖了两下,向前走了一步,却差点摔倒在地,忽的,他“呜”的哭出一声,又被他仰头憋了回去,最后大步向前,跪倒在大石前方。
鸾儿就在他的眼前,静静的背靠着大石,胸前露出一根尖尖的石锥,左边手臂弯曲成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鲜血布满了白净的小脸,往日明亮的大眼睛早已经失去神采,嘴巴微张,似乎挣扎在最后的时刻时,他渴望着、艰难的呼唤着……
爹爹!
天心阁主躬成一团,他的额头触碰着鸾儿的一只小手,他的双膝沾满了血迹,他终于仰头无声嘶喊,又绝望的低头叩紧牙关,他双手掩面触地,久久的,久久的,断断续续又极力压抑的呜咽传出,无助如羔羊。
天上的云层渐渐聚拢,天色晦暗,空气中混着冷风和湿气,天心峰上苍苍古木都随着山风起伏,站在高空看去,像极了海面的波浪,黑压压一片。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第一滴雨从天空降落,就像两军对战敲响的第一声战鼓,****顷刻而至,淹没了天心峰上那个绝望无依的人儿。
天也在此时黑了,地字令悬在空中,发出蓝灿灿的光辉,在其下方,伴着风声雨声,天心阁主仰头望天,发出凄楚的哀嚎,一声声泣血断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