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宋老爷不只我阿爹这么一个儿子,可是只有我爹是正妻所生,也就是宋老夫人。
我爹之上,还有好几个兄长,几乎都在京城谋得了一官半职,只有这老三,宋钰,留在姑苏,照看祖业。在我爹之下,还有三个妹妹,皆已外嫁。
所以这宋府的后院,皆是宋钰的妻妾和女儿,塞得满满当当,宋钰似乎又不管家,后院因此总闹得鸡飞狗跳。
这些,我在来到宋府的第二天便知道了,一是侍奉我的丫鬟,名叫红莲,年龄也小,嘴巴不牢,可喜欢和我说说宋府的八卦了,入府的第一夜,她就和我混熟了。
二是那些来看我热闹的伯母们和堂姐堂妹们,都要踏破这小厢房的门槛了。
我明明十分乖巧,听从老夫人的话,安安静静地呆在厢房里,一连两三天,哪儿也不敢去。
但当伯母带着许多礼物来叩门时,我慌得跺脚,实在找不到可以藏身的角落,不得已只好给她开了门。
只见一抹亮丽的粉红快速地从还未全然打开的门缝中钻进来,向前跑去,一股脑坐在了凳子上,这才返过身子来,甜甜地朝我喊了一声:“你就是堂妹妹”。
“你个小丫头跑什么!你堂妹妹又不是不让你进来。”这话是后面跟着进屋的妇人说的,她着一身宝蓝色绸衣,大袖口处用金线绣着蝴蝶,好不雍容,在日光下闪闪发光,有点晃眼睛。
我不知道她们是谁,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称谓,如何问好,便呆呆地站立着。
直到那妇人也款款落座,朝我招手。
“好个标致的小丫头。”她轻轻把我搂到怀里,仔细打量着说,“你娘长得美艳,你爹长得俊秀,你呀,水灵灵的。瞧瞧这眼睛,捡了你娘的一双杏眼,这小嘴,和宋玦一模一样。伯母呀,是越看越喜欢。”
我这个人吧,很禁夸,除非是非常真诚的夸奖。所以此时面对如此正确的事实,我有些飘飘然了,羞涩地抿着嘴笑。
她身旁的粉红色好似有点不开心,便把脑袋凑到她跟前,问:“娘,那我嘞?”
“你?和你爹一样难看。”
厢房里的丫鬟都笑成一片。
“你胡说!我明明和堂妹妹一样好看。”粉红色撅着嘴巴嘟囔道,继而又眨巴着眼睛对我笑。
“就你话多。人家堂妹妹怕是还不知道你是谁呐。”那妇人又拉起我的手,道,“按理说,你应该唤我一声伯母,我是你宋钰伯伯院里的,这个呐,是你堂姐姐,是个小泼皮,你只管叫她阿绣,今后你们可在一处玩耍,我让她带你去逛逛这姑苏城。可好?”
我看着这位堂姐姐,她已梳起了飞仙髻,发间插的是珍珠的钗子,只是零零散散几颗,却相得益彰,她本娇俏,这发髻又显得干净。
她的眼睛像她娘,是一双凤眼,又细又长,眼眸直直地盯着我。
“好呀。以后要麻烦阿绣姐姐了。”
阿绣从她母亲手里牵过我的手,欢喜道:“不麻烦,我欢喜得很。”
那时,她笑得是那么真诚和欢愉,如果没有后来发生的事,我几乎真的以为她是欢喜我的。
这母女俩走后,我终于松了一口气,趴在桌上回味甘茶。
红莲将礼物收下放好,又端出一盘点心,轻轻放在我面前,我知道,她又想说八卦了。
只见她站在我身后,等我吃点心,我见她也站了半天了,邀她与我共赏美味,她倒是推了一下,便也款款坐下,我知道她也是贪吃的年纪,于是把大半部分全让给了她,她吃饱了,抹掉嘴边的白屑,终于开口了。
“啊呸,这殷二夫人不是什么好东西,你别瞧她来看你,其实啊,是想拉拢你。她是个会耍手段的人,可不是你正正的伯母,就是你伯伯的一个妾室,有些家世,便把这正妻给压下去了,她私底下总爱克扣我们,几乎把这宋府的钱,全搬到她娘家去了。”
“那老夫人不管吗?”
“这宋三爷啊,不是老夫人所生的,自然有些隔阂,他又是个不成器的,老夫人自然是不喜欢的。”
“那伯父的正妻呢?”
“唉,为了生儿子,到处求医问药呢,哪有功夫去管家。”
“生儿子?”我开始有了兴趣。
“你还小,你不知道这儿子有多重要。你三伯父没有儿子,女儿倒是一大堆。家里的不中用,娶了几房小妾也不中用,现在又有了外室,听说怀上了。所以呀,你这伯母着急了呀,她倒不怕殷夫人现在抢了她的位置,她就是想给老爷生个儿子,毕竟,有了儿子以后便有了靠山。”
我的一口茶水卡在喉咙里了,我咽了好几下,咕噜着说:“儿子有什么好的。”
红莲听罢,露出一副鄙夷的神色,道:“你以后嫁了人,便知道了。”
不知怎的,我耳朵热热的,心里有些许不自在。
儿时常有大人在王叔身边念叨“童养媳”,后来我被孙婶婶看住又逃了出来,找到了阿爹,才避免了年纪轻轻便嫁作他人妇的惨剧。想来,我已十三,好似过不了几年,我便真的要嫁人了。
想到这,我刚刚咽下去的茶水,好像卡在胸腔那儿了。呼,我深吸一口气,终于压下这口茶水了。我才十二呢,正是害羞的年纪,嫁人呐,还早得很呐。我才不是自我安慰呢。
今天刚吃罢午饭,又有几位夫人带着孩子与礼物过来。
我渐渐有些疲了,夫人们和堂姐妹们的样貌名字都只模模糊糊记了下,倒是她们送的礼物,让我甚是喜欢,心里想着要通通搬回家去,于是数着礼物到了夜里。
那些笔墨可以放在学堂里用,这些衣料可以给阿爹裁制新衣,还有一堆点心吃食,可以和春花还有小月悄悄躲在后门吃,绝对不分给讨厌的李小贵。
然而,待了一天的客,却迟迟不见这正房的大夫人,我想,毕竟是大伯母,得我去拜访才是,故而也不太在意了。
红莲给我打来水,我扭扭捏捏地被她服侍着上了床,刚刚脱衣,便有丫鬟来叩门,说是老夫人请。
我心里一紧,夜色已深了,只得披着个外衣和她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