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和编了个故事,本意是骗黄维,他们有不可能回去的曾经,他那一声娘子宜和承不起。大概是命运捉弄,其实黄维早在南宫千第一次提起宜和的时候就已心生好奇,缠着父亲去了一趟金陵,竟然真的碰到出来买小姓酥的宜和丢了荷包,替她付过一两银子,得了一声谢谢小哥哥。
之后,听南宫千眉飞色舞地描述着宜和,想像她随众人起舞的样子,想像她的无忧与俏皮。直到夜宴再次见到她,却已是扶阳王妃,看到失态的程枫,有那么一瞬间觉得他哪里就像自己,只是克制着。有些人只要永远不碰,深深喜欢,她就远远的很美好。
如果他一直清醒,宜和在他心里,永远是扶阳王妃,南宫千,是已经过命的兄弟,他们三个可能会是一生挚友。遗憾的是没有如果,他清醒之后身边始终是她,记忆时拼凑出来的也是她,让他坚信眼前这个为了他奋不顾身的女人就是那个阴差阳错的娘子。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动了不该有的心思,就像怀里沾了血的绣帕,也记不起来是什么时候放在了心里。
黄维新生的起点,是宜和跪向众人磕头,是宜和不舍昼夜的照顾,是她手上可能无法痊愈的疤,是她拿起了杀人的刀,也是在绝望之时宁愿喂狼也不愿意拖累自己。
别想了,就是她。
南弦和羽月二人如赶羊一般,彼此拦截厮杀,合力驱赶,将黄维推向未知的远方。可喜的是元宝父子在第三日赶来接应,暂且不想他们的身份,黄维直觉里这两个人似乎可靠。
“少主,再有一日就到泉都了,我们先在城中盘桓几日,秘应已经探得西凉王回了王庭,华夫人随行在侧,没有大碍。等咱们接上华夫人,就走秘道回清河。”
“好!城中安排妥当了吗?”
“少主放心,家主经营西凉多年,您在路上的时候,这里可以启用的人已经尽数通知,黄家商号的钱银随少主支取。不够的话,还请少主用暗印可以去取其它商号的库存。”
“暗印,在哪儿?”
“这个属下不知,家主没有告诉您吗?”
“舵主,我们加快些脚程,今天晚上能到城外吗?”
“夫人放心,城中的马夫已经出来迎接了,差不多快到了,咱换了马,天黑之前能赶到。”
话音未落,前方车马阵阵,连马车带马队,来了四十多人,由一年轻男子带领,叫厉越,黄维从前见过,众人看到黄维齐刷刷下马参拜。
“参见少主,我等誓死保卫少主!”
宜和看着黄家余精心为黄维准备的这一切,不由得心头涌动,想起了她的阿爹。黄维则谨慎的多,遣散众人,留下那名叫厉越的头领和一辆马车,几人朝城中去。
众人刚在客栈落脚,南弦和羽月也到了城门,各自回禀自家主人。斯华听到黄维已经平安到达,吵着要出来接,拓跋秀拗不过,只得乔装带着她来接儿子,先他们一步出门的是拓跋望。
进了城中,元宝父子便离开他们,潜伏进人群中,等待召见。
“公子,我家主人就在隔壁雅间,还请公子移步一见。”羽月换了装束,人畜无害的少年模样。
宜和伸着筷子夹花生,黄维看她几次都夹不起来,端起盘子倾个边儿,她赶紧赶了两筷子,还跑了几颗。
“够了吗?还要不要?”
“够了够了。”
“公子……”羽月向前一步,提高嗓门。
“厉越,不见。”
“我家少主不方便,还请回。”厉越向前一步挡住羽月,羽月轻挑眉头,狠狠地剜了他一眼,转身出去。
“皇兄,这是何必呢,弟弟可从来没有见过皇兄的真面目啊。”
人未到声已至。
来者头载金冠,紫衣束身,腰缠玉带,搓着两只核桃,爽朗地笑着。黄维起身时,他已经长揖到地,等了半天,黄维没过来扶,又自己直起腰来。
二人对视,有着一模一样的眼睛和同样高耸的鼻梁,都保留着父亲的相貌。黄维波澜不惊,拓跋望笑得真诚,冲过来拥抱,说些相见恨晚的话,仿佛真的是遇到自己多年未见的亲人。
黄维看着眼前这个陌生人,有些无措。
演了一会儿,太子拉着黄维一行人去了东宫,说是要好生款待他们,梳洗一番要亲自带着哥哥去见父王。只是路上太子偶尔斜着眼睛看看宜和,其他人是奴仆,这个女人是谁?
到了东宫便开席,席间歌舞不绝,宜和仔细研究着舞女的步法,黄维则漫不经心地观察四周,只有厉越一口菜一口酒,来者不拒。
看着气氛差不多,拓跋望开口:“久别重逢,皇兄,弟弟得了个世间珍宝想要献给皇兄,还请内室一叙。”
厉越放下酒杯,对面的军师冲太子摇头,拓跋望轻松地笑一下,离席来拉黄维,厉越想起身阻止,被太子拿言语压下了。
“我去去就回,你在儿等我。”
“嗯。”宜和点点头。
“哎哟,还一直未请教皇兄,这位美人是?”
“重要的人。”
“懂!懂!懂!”
太子东宫与大梁皇宫或者西凉太子宫并无二致,中庭两分,气势恢宏,也许在贸易要道上,这里西域珍宝更多,别有一番风味。黄维离席后,厉越放下酒杯,在宜和身后约三尺处跪坐,闭目养神,军师看着这个年轻人,眼神复杂。
拓跋望端出来的是稀世珍宝就是前两天刚得的水晶匣子,打开楠木盒子,里面是水晶匣子,里面黑乎乎的一团。
“皇兄你来看,这个水晶宝匣,我专门请人定制的,可是花了我不少心思呢。”说完羽月替他拿出匣子。
是人头!
一颗光头!
一双弥勒大耳,肥胖的脸上,嘴角带着笑容,逝者如生。
黄维皱了下眉头,这是他第一次见到有人如此残忍的割下他人的头颅。
“他与你有什么大仇?”
拓跋望耸耸肩,走过来端起水晶匣子仔细端详说:“其实吧,好像也没什么仇恨,但是呢,这个人得了他不该得的东西,还死死地藏着,你说可不可恨?”
“你恨他,不是已经杀了他吗,还让他身首异处。”
“怎么,皇兄同情了吗?”拓跋望仔细看着他。
“我不知道你们之间有什么过节,也说不上同情。”黄维有些厌烦。
“皇兄你再……”
“王上驾到。”军师报门,拓跋秀已经到了正门,羽月装好匣子拿下去。拓跋望拉着黄维出门去迎接。
“恭喜父王,贺喜父王,儿幸不辱命,终于找回皇兄,让父王得享天……”
“维儿!”斯华冲进来,紧紧地抱住黄维,捧着他的脸仔细端详,黄维心头有一丝暖,忍不住拍了拍她的背,说自己没事儿。
恍如隔世,拓跋秀看着年轻时自己模样的黄维,有风眯眼睛,心头一梗,说不出话来,军师赶来扶住他,避开太子的眼神。
“来,这是你的父王,快来拜见父王。”华夫人拉着黄维朝拓跋秀走去。
黄维被母亲拉着一步一趋地走向拓跋秀,不知何时拓跋秀已经红了眼眶,母亲催促着黄维下跪拜见,他则直着身子陌生地看着眼前人。
“罢了罢了,不讲这些虚礼,来,我们父子痛饮一杯。”
黄维就着礼与拓跋秀饮酒,一言不发,宜和心里有些堵。没想到他竟然是皇子,还是西凉皇长子,他的从前和今后该怎么办?
拓跋秀痛饮几杯,想与黄维话些家常,黄维只是认真听,并不插话,来日方长,儿子找回来了,总有机会亲近的,一定要好好补偿。
宴饮过后,众人欲散去,拓跋望要黄维留宿东宫,被他以有女眷而拒绝,华夫人趁机带着他们二人回朝华殿。入了殿门,宜和被宫女带走,厉越被侍卫拦下,黄维则跟母亲说了这么多话,斯华没有提及黄家余,黄维也没有反常,只是一味地问她什么时候走,斯华总感觉哪里不对,待黄维安顿睡下,过来偏殿找宜和,才得知黄维已经失忆。
在黄家里,斯华从不出门,杨柳堤晚宴只远远看了一眼,并不曾见过宜和,只道她是儿子的心头好。
太子东宫已是三更,无人安眠。
拓跋望摆弄着水晶匣子,问羽月:“你看出什么来了?”
“恶心、厌烦。”
“没有悲痛或者诧异,难过、震惊?”拓跋秀踱着步子,核桃捏得咔咔响。
“属下没看出来。”
“你呢,你又看出来什么了?”
“殿下,来日方长,还是慢慢看吧。明日早朝,陛下一定会昭告天下,皇长子寻回,咱们得赶紧通知礼部准备封号、朝服、府邸、侍用丫头等一应物用。”
“是个商人,希望他只是求富贵。”太子叹了口气。东宫十一年,还从来没有人敢打断他说话,因为这人黄维,今天被打断两回了。
“殿下,我这里有个小道消息。”羽月小声说。
“说!”
“那个女人曾带着黄维四处求过药,属下派人打听过,说是像是他失忆了。”
“什么?”
拓跋望释然地笑了,怪不得,哪有见到自己父亲的人头还能不悲伤的?忘了,那就让他想起来,想起来一切就好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