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这个梦。
秦殊从梦中惊醒。
巨大的黑影,一次比一次大,几乎将整个梦境都笼罩。
不知道为什么,他对于前世那些有关于云昭昭的事情大都记不起来了,而每次入眠却能清晰地再见过往,以一个旁观者的角度。
三年啊,就像一场虚无缥缈的梦。
梦醒,回到现实。
现实里只有他一个人,孤零零的与疾病为友。
他记得前世他从来没有生过病。他并非蓝星人类,一般的病毒根本不可能入侵他的身体,更何况这小小的感冒发烧?
秦殊想起了他付出的代价,那十三分之一的灵魂。
是因为这个吗?
看来得找时间回去一趟了。
秦殊对着天花板出神,连有人进来了都没发现。
“咳。”
秦殊扭头,看云昭昭站在门边,一手抵着门一手提着个黑色的塑料袋,还背了个黑色的小书包。她的表情与往常的平静无异,耳根却带着微红。
“云昭昭同学是专门来看我的吗?太令人感动了。”秦殊语气夸张,脸上笑容灿烂,如果不是这时候还打着吊针,他大概已经跳起来手舞足蹈了。
云昭昭走到病床旁的长椅那用卫生纸擦了坐下,这才冷冷淡淡地开口:“老师让我问你还要请几天的假,什么时候回学校?”
她是直接略过了秦殊的问话,不过秦殊本来也没指望她回答。
“三天假,明天我就回去。”秦殊单手支在床板沿坐起来,还是笑嘻嘻的,“怎么说我也不能让云昭昭同学白跑一趟啊,是吧?”
“你爱说不说,你不告诉我,老师也会亲自来问你的。”云昭昭不屑。
“云昭昭同学,”秦殊忧伤地低下头,看上去可怜、弱小、又无助,“我还是个病人啊。”你这个态度是不是不太好?
云昭昭沉默片刻,把黑色塑料袋提到他面前,“给你。”
不冷冰冰的声音还是很好听的,有种清澈干净的感觉,像水,山间的泉水。
“什么啊,”秦殊伸手接过,一看是葡萄,“你给我买的?”
“嗯,”云昭昭神色不太自在,停顿一下,说:“你以后不要随便拿我的东西,特别是本子,我不喜欢。”
“对不起,我当时没想那么多。”秦殊道歉,“以后我找你借东西,一定先跟你说一声,绝对不会再犯了。”他把葡萄放到床头,举起左手发誓。
“……嗯。”云昭昭更不自在了。
“那下次老师再点我,你会帮我吗?”秦殊眨呀眨眼睛。
云昭昭犹豫几秒,点了头。
秦殊顿时笑得见牙不见眼。
“那就这样,我先走了。”云昭昭沉默地看着他笑了一会儿,拎包,起身。
“别啊。”秦殊下意识伸手去拦,然后就感到一阵痛。
“回血了!你把手平放着,不要乱动。”云昭昭先是一惊,然后皱了眉。
秦殊连忙缩手,身子前倾,用空着的手去拦云昭昭,样子笨拙极了。
“你干嘛?”云昭昭盯着他坚定地伸直的手,开始考虑要不要拍开。
“不让你走。”
云昭昭侧目,秦殊不闪不避地回以坚定的眼神。
僵持了几分钟,云昭昭坐回原处。
秦殊也收手。
云昭昭把小书包抱在怀里,平静地看着秦殊。
“云昭昭,”秦殊脸上的笑容早在她起身的那一刻消失了,他也看着云昭昭,嘴唇动了动,最终只说出一句话:“我这瓶打完了就回家。”
“下午上课时间是两点过十分。”云昭昭总是文不对题。但秦殊明白她的意思,她是说她下午还要回学校上课。
“你就陪我一会儿呗。”秦殊很缓慢地眨了下眼睛,声音放轻。
云昭昭抿了抿唇,本想拒绝,忽地想起临行前纪文雅说过,生病的人心理很脆弱的。
“我过会儿还要吃饭,等你这瓶打完了我们一起好了。你要说什么就说吧,我听着。”
云昭昭努力温和。
“云昭昭,”秦殊脑子里刹那闪过了许多零碎的画面,“我在想,如果我刚才没有拦着你的话,你是不是又要这样,一去,不回。”
又。
云昭昭没懂。她当然不会懂。她不是三年后那个替秦殊赴死的云昭昭,她现在什么都不知道。对于现在的她来说,秦殊只是一个新同桌,而已。
有时候秦殊会觉得很庆幸,庆幸能重生,在一切还没发生之前去改变。有时候却觉得很悲哀,因为那个对世界彻底绝望的云昭昭已经救不回来了。
一去不回。
他好像突然就明白了,黑色的世界里,她的背影决绝无畏,她从来就没有想要活下去。
为什么?
“我只是觉得,我看过你了,没必要再回来一趟。”云昭昭没否认。
她的行为,让他觉得她是在履行一个义务,一次性的义务。
秦殊突然很委屈。
这种情绪很奇怪,好像是压抑在心底很久了,一下子全跑出来,泛滥成灾。
你为什么要救我啊。
明明我都要死了,看见你才想找出口,是想让你活下去,最后却变成了你救了我,我害死了你。
眼泪啪嗒啪嗒止不住地往下掉。
他想起在迷宫中见到的云昭昭,眼神死寂,像是再也生不起一丝波澜的深潭,眸里只剩黑暗。而三年前的她,就是现在,目光是沉静的,忽闪的睫羽下,还有着光亮,像是蓄了一夜细碎的星芒。
云昭昭手足无措的看着他哭。
她又做了什么吗?
“秦殊,秦殊,秦殊……”云昭昭喊他的名字,却是不会说什么安慰的话,只能不停地递纸巾。
秦殊把纸巾攥在手里,也不擦,还在哭。
“医生,他这瓶快完了。”云昭昭站起来,对医生说。
“知道,昨天就是这个时间。”医生很和蔼地走进来。
云昭昭抱着小书包让到一边。
“男子汉大丈夫,怎么能因为一点小小的疼痛就哭哭啼啼?”医生对还在低头哭的秦殊教育道,“该抽针了,别藏着手。”
秦殊吸了吸鼻子,泪眼朦胧地把手伸出去。
医生熟练地处理完,离开时还不忘语重心长的告诫云昭昭:“小姑娘,你可别再欺负这孩子,这孩子可怜的很,两天了,就你一个人来看过他。”
云昭昭原想反驳自己没欺负他,听完却沉默了。一言不发的点头。
她走出医院,看天上太阳高悬,明亮的有些刺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