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以为没用多大劲儿,竟把袁克文顺着窗户扔到了院里,云山等人走过来,因逆着光,看见屋里飞出一人。
袁克文身子在空中乱蹬乱抓了一阵,方在云山面前安然落地,拉住云山的手,就往门外跑,一面跑一面道:“云山,你媳妇在屋里制住路挺,他让我带你们逃走。”袁克文真是急糊涂了,如此说,云山怎会舍了韩玉露一个人逃跑,他挣脱开克文的手,顺着袁克文出来的窗户,跳进屋。
克文大叫了一声:“完了。”猛往自己嘴上打了一巴掌,也顾不得别人,转身也从窗户跳进来。
此时屋内荷枪实弹林立着数十人,把整个屋子都挤满了。
见玉露满脸泪水,正催促云山快走。
云山怒道:“你想做多情女,难道让我做不义郎,而苟活于世!”
袁克文跟着摇头叹气:“这才叫患难与共,我那些则算是露水夫妻了。”
路挺忽然哈哈大笑起来,叫道:“你们这些情话,还是留着回家去说吧,我一介莽夫,实在听不得,诗颖还不进来拜见胡夫人。”
随着谭庆生等人身后,路诗颖含笑走进来。
韩玉露曾和路诗颖有过一面之缘,那时只记得清秀羞怯的小女子,如今许是大哥身份不同,有些意气风发,她笑着走到韩玉露面前,深深一揖:“夫人好。”
韩玉露一怔,连原本累得精疲力尽,后背又被刀割伤的袁克文有些想昏倒,听路诗颖如此说,都急忙变精神了。
路诗颖身后,进来一位年青女子,手里拉着一个小男孩,怀里抱着一个小女孩,玉露从没见过如此斯文清秀的女人。
小男孩看了一眼韩玉露拿枪指着他爹的头,怯生生叫了声:“妈,爹怎么了?”
路挺笑着对韩玉露道:“当日资助之事,我已惧知,难道到此时,也不信我没有恶意。”
听至此,玉露才慢慢收起枪。
路挺命人给三人打开手铐,把屋子收拾好,另叫人给袁克文伤口涂上药,等知道事情的真相,袁克文指着路挺的鼻子骂道:“哪有你这样报恩的,差点儿要了我的命。多亏这道伤在我后背上,否则我见一次,骂你一次。”
路挺哈哈大笑:“你受得是外伤,我可是差点儿没了命,胡夫人下手真狠,要不是我事先有所防备,怕是这条命早就交待了,古有苟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今有路挺、胡夫人不识好人心了。”
正说着话,副官进来报,说何笑伦和一群姑娘们,不要命地往大帅府里闯,外面的兵士都拦不住了。
路挺笑道:“快把他们请进来,否则事态闹大,传到北京政府就麻烦了。”
等众人进来,见云山、玉露等人安然无恙,方放下心来,路挺命人看座,又命副官出门守着,没有他的命令,任何人不许近前。
何笑伦问起缘故,路挺笑道:“当日所以过府上一闹,皆因拙荆,及犬子、爱女受人控制,不得已为之。与胡夫人动武,也是感伤犬子被抓,而一时失控。后来被庆生绑回帅府,他非但没杀我,还悄悄助我东渡日本。在日本住了两月,方回到北京,回到家方知,庆生向段祺瑞上书,说我带兵入何府抢夺钱财,还伤了人,若非他带兵赶到,何府将被洗劫一空,可惜让我逃脱了,因此段祺瑞才命人放了她们母子。夫人跟我说,他们回到家,家里已被人洗劫一空,当日的同僚与朋友,知道路家落魄了,都避之唯恐不及。初时日子过得十分艰难,可到了第二月,竟有人送来钱米及新衣服等物,置了新家俱,请了新佣人,数月来资助银钱,不下数百元。送来的衣服也是上等丝绸,有人认得是上海珍品居的料子,陶新春的手艺,此次上海述职,悄悄打发人过来,找到珍品居,他们说此料子,只有何府少奶奶和胡府少奶奶订过,又去了陶新春处,说有两件大人的是何府少奶奶订做的,五件小孩的则是胡府少奶奶订做的。由此已知资助者是谁,当时心里不好受,我险些害了云山,他们竟不计前嫌?可是临行之时,段祺瑞将我叫到督办府,跟我说,先有谭庆生,后有吴佩孚,此二人不除,终是心头之患。命我此次前来,想法设法除掉谭庆生。我当时就道:督办尽可放心,若非督办提携,卑职哪有今日,当日受谭庆生多翻排挤,早就势不两立。段祺瑞同时又跟我说,谭庆生所以身有反骨,皆因胡云山与何靖华所致,顺便将此两人也一并除掉,因此我未就任,就派人过来放风,说我与谭庆生有仇。”
谭庆生笑道:“怪不得你派人给我送信来,不许我去车站接你。”
袁克文叹道:“原来你们俩早就冰释前嫌,就把我一个人蒙在鼓里,上蹿下跳了半天,还弄了一身伤。”
谭庆生道:“路挺跟我说,借我们不睦之事,可以查出到底有多少人是背叛我的,从而查出内奸,一一清除掉。”
路挺又笑道:“原本演了一出戏,没想到半路杀出个胡夫人,恩没报成,倒差点儿丢了性命。”
袁克文笑道:“困兽犹斗,况人乎?这还是她手下留情了。”
韩玉露笑道:“我早就看出你穿避弹衣了,初时本想射瞎你的双眼,等到出手时,想起你家有娇妻幼儿,若你死了,她们岂不是跟我失去云山一样,因此以第二只簪子打歪第一只簪子,分别射向你的胸口及肩头。分了你的心神,才得已夺下枪。”
路挺原本以为玉露因他一躲,簪子才射向他的胸口与肩头,没想到,就是他躲了,也是指哪打哪,若不是她中途变了主意,自己这双眼睛岂不是要保不住,不觉得心里暗暗有些后怕。
路挺因有正事要与谭庆生等人商量,袁克文因连惊带吓,又受了伤,说什么也不肯留下,非要回府上去养伤,路挺嘱咐他,若问起他的伤,就说让路挺给伤了。别的什么也别说。
袁克文笑道:“别的不知道,瞒天过海,我还知道,人人都说,不怕流氓,就怕有学问的流氓。就是说我呢。”
说得韩玉露笑起来,起身向袁克文致谢。
袁克文悄悄笑道:“妹子,若真感激哥哥,就把你们家秋水许给我吧。”见韩玉露猛地呆住了,袁克文哈哈大笑地走了出去:“放心,哥哥不是乘人之危之人,亦不会强人所难。”
何笑伦怕家里闹开了锅,急着回去安抚,也走了。
路夫人道:“这里怪闷的,去我屋里坐吧。”
玉露等笑笑,随着路夫人去了他的屋,是小巧的三间小房子,一间儿女及乳娘所住,一间平日起坐之处,一间则是休息。雯蓝和慧姗曾来过帅府,知道是谭芷平日放乱七八糟东西的,有乡下抠回来的树根子,河边拣得大石头。
当日雯蓝一进这屋,枯木味,海腥味扑面而来,起身往外就走,谭芷本想跟她显摆显摆,雯蓝则道:“我刚进屋就差点儿被薰倒了,多留一会儿,还不得抬着回去。”
而今门一开,迎面一股清新香气,原来是屋内案子上摆着几样新鲜果子的香味,雯蓝笑道:“原来果子的香气,比花还好闻。”
路夫人笑道:“我不喜欢薰香及香水的味道,花又易凋谢,倒不如摆些果子,孩子们也爱吃。”一面说一面端茶倒水,把果子端到众人面前。
走到韩玉露面前笑道:“孩子他爹从来没在我面前夸赞过哪个女人,唯有夫人,说夫人看似文静,胆识过人。当日多亏二位夫人相助,一双娇儿女才得以活命。”一面说一面拿出帕子拭泪。
玉露笑道:“原本举手之劳,何劳挂齿,衣服本来是做给刻儿与五小姐的,云山曾托北京朋友打听夫人的下落,那人说夫人如今家里不大宽裕,云山跟我商议,因我身量太高,恰好表姐那里做了两套新衣服,给你那些东西里有几件是她给的,也有雯蓝送的,也有慧姗给的。还有谭芷的。”
雯蓝笑道:“怪不得那天我看你们急忙忙地打点东西,问是做什么,你只说一个亲戚,连我们也瞒了。”
玉露道:“此事不便张扬,又事出太急,因有伙计要回京,就托他把东西带过去,并叫他每次少送一些,每月换不同的人送过去,免得遇到坏心眼儿的,于你们母子不利。”
夫人道:“夫人想得真是周到。诗颖那会儿不在,就我们母子三人,时常被人欺负。”
慧姗道:“既然有此一段,二嫂当时就该说出来,何必以身犯险。”玉露笑道:“你二哥也知此事,要说自该由他口中说出来,何况路将军出口上千万,区区几百大洋,他又岂会放在心上。”
夫人笑道:“我竟不知道有此事,从到了上海,我就问他可访到恩人,他说尚在查访中。”
一旁的诗颖忽然哭起来:“你们岂知若不是这区区几百大洋,我早就客死异乡了,嫂子打发人过来接我时,我已奄奄一息,我是被抬着家去的。”
夫人也跟着一旁落泪:“也是这些钱,孩子他爹回来时不至于太寒酸,得以东山再起。受人点水之恩,当以涌泉相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