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程冬冬一惊,下意识想回身去看看井宏。
但宁鹄早有预料,手一伸,宽大的袖子便横在了程冬冬的面前,挡住了她的视线:“他现在的模样可不太好看,虽然在你看来,可能比不上陆贾,但你要是再多一个睡不好的缘由,到时候可别怪我。”
程冬冬偏头看向宁鹄,愣了一下:“你怎么知道?”
“这似乎并不难知道。”
“好吧。”程冬冬转过身去,背对着井宏,面上还是很疑惑,“那枚解药怎么会是毒药呢?它是明英给我的,而且若是不出意外的话,最终也是明英吃了它啊,她怎么会自己害自己呢?”
“那我倒是明白了。”宁鹄收回手,面上浮现出几分了然,“这么说来,她也算是个可怜人。”
“怎么说?”
“人不会无缘无故害自己,只会想尽办法救自己。而一个人要靠这样的毒药救自己,你觉得她平日里能有多好受?”宁鹄一面说,一面向前迈步,打算顺着来时的路回去。
程冬冬跟在后边,听着这番话,只觉心里有些不好受。虽然她和明英只相处了短短几日,但她总觉得明英在她心里有些不同。
“那明英,她现在怎么样了?”
“没吃到救命的药,当然就是去找人救命了。”
“她跑了?”
“不然呢?”宁鹄眉头一挑,笑道,“等着我找她算账吗?”
程冬冬一怔,心底涌出一股暖流,还是甜的。随后,她垂眸一笑:“殿下,我刚刚表现怎么样?”
“不错。但你以后还是少跟思涵学了,她那张嘴啊,就是大家给惯的,你可别像她。”
虽然嘴上都是在数落思涵,但宁鹄却没有半分嫌弃的意思。
程冬冬见此,也是笑笑:“你放心吧,我有分寸。”
“有分寸?”宁鹄一顿,忽然看向程冬冬,面上的笑也连带着收敛了几分,似是想到了什么,略有些出神。
程冬冬见他这样,只觉得奇怪:“怎么了?”
“没什么。”宁鹄回过神来,重新挂上了浅笑,“只是觉得,你好像忽然就长大了。”
见宁鹄神色恢复如常,程冬冬虽然疑惑,但却也没有多加深想,而是迟疑了一下之后,开口道:“既然殿下都这么觉得了,那我是不是就不用再一直待在温室里了?”
对于程冬冬的话,宁鹄笑而不语,只是埋头向前走去。
虽然不知道他的回答,但程冬冬觉得自己多半还是没戏,便不由地叹了口气,继续跟了上去。
两人徒步沿着来时的路径,走出了这片林子,林子外边,正有一辆简陋的马车等候。
宁鹄此番,是孤身跟随井宏来此,没有任何人知道,毕竟井宏也不是真的就像显王那么笨,会给宁鹄通知他人,或是留下记号的机会。说到底,他此次也只是病急投医,将赌注都压在了宁鹄身上:反正传言都那么传了,那真变成一伙的又有什么关系?
只是可惜,造化弄人……
“冬冬。”宁鹄正走在前边,却忽然想起了什么,回身看向程冬冬,“你怎么知道,这是宁朝的手笔?”
“哦,昨天我在街上碰见他了,他还带了个护卫,巧的是,那的护卫就是那次杀陆贾的那个杀手,我认得他的眼睛。”程冬冬回答道,“然后,我刚认出他,准备回去告诉你的时候,就在半路上遇见了井宏,我觉着吧,这应该不是什么巧合,他俩就像是故意出现在哪儿的,好把我往回赶。”
“这样……”宁鹄垂眸,暗自思索起来。
程冬冬看着,也思索起来,随后便疑惑起来:“殿下,那杀手是宁朝的人,他既然不怕被我知道,那为什么还要杀陆贾呢?这灭不灭口,结果不都一样吗?还有啊,观棋四年前进的东宫,那陆贾少说也在显王身边呆了四五年了,四五年前,宁朝才多大啊,就开始谋划这些了?他背后会不会还有人啊?”
一连串的问题,从程冬冬的嘴里蹦出来,宁鹄耐心听完后,却只是淡淡一笑:“杀人不一定是灭口,也可能是泄愤。至于宁朝背后还有没有别人,先回去再说吧。”
“哦。”程冬冬不情不愿地应了一声。
宁鹄这态度,摆明了就是不想让她知道得太多,她也只能暗叹一声,不去追问。不过这会谈起宁朝,她倒是想到了别的,比如程倩倩的下落……
等两人回到太子府,已然是临近正午了。程冬冬也真是没想到,那井宏竟然把她送出来这么远。
太子府内先是不见了程冬冬,这一早又没了宁鹄,却也没有乱,似乎消息都被封锁了,并没有传出来。所以当宁鹄和全身都被斗篷笼罩的程冬冬回来时,也并没有引起多大的动静,只有青眼、观棋这些知情人匆忙出来相迎。
“殿下……”青眼上下打量了一番宁鹄,见对方无事,这才放下心来。
“你出来的正好,一会儿我给你个位置,你找些人去把井宏抬回来吧。”
青眼迟疑了一下:“井宏他……”
“死了。”宁鹄很是淡然,将结果告诉了他。
“死……”青眼一惊,随即反应过来,看了看四周之后,压低了声音道,“殿下此时不该杀他。”
“没有什么该不该的,他想杀我,却被我所杀,就是这样。”说着,宁鹄忽然回头看了一眼,还站在原地的程冬冬,随后对着一旁的观棋道,“你还愣着做什么?”
“……是。”
观棋连忙应声,去扶住了程冬冬一只胳膊,半是强行地将她拉走了。
程冬冬虽不情愿,但挣扎了几下之后,想到留在这儿,宁鹄也不会多说些什么,便放弃了。
等回到灵华殿,脱下斗篷,程冬冬狼狈的模样,以及脖子上,有些发炎的伤口呈现在观棋眼前的时候,对方还是惊到了,连忙吩咐人去准备药物,以及给程冬冬沐浴更衣。
“之前奴婢都跟您说了,让您别任性,您若是听了,又怎会受这些苦?”
程冬冬此刻被无比的温暖包围,氤氲的热气模糊了她的视线,身心俱疲的她此刻直想睡觉。但观棋却在一旁仔细清洗着她的伤口,嘴里还不停得絮叨着。
“话可不是这么说的,我就是不跑,他们也会想办法把我引走的,所以我终归是跑不了的。”或许是真的和思涵处久了,程冬冬也学会了嘴上不服输的那一套,观棋的话一出,她便立刻反驳道。
“您若是安分些,也不见得有这些事。”
“什么叫安分些?”程冬冬想偏头看向观棋,却因为观棋在清洗伤口,便没有成功,“被你们衬托得像个傻子似的,这就叫安分啊?”
“可是,聪慧二字,不一定是要在这些方面才能体现的。”
程冬冬看着氤氲的水汽,沉默了一会后,才道:“我莫名其妙的就来到了空鸣,成了方锦茵,之后不久,我可能又要莫名其妙的被送出空鸣,然后把这里的一切,都当成是一场梦……”
“可是这怎么可能呢?这里有思涵、有叶聆风、有……还有你,我们之间难道一点情谊都没有吗?你就能那么狠心?再说了,倩倩我还没找到呢,我是回去了,那她呢?谁来管她?”
观棋手上的动作一顿,看着程冬冬侧脸,忽然叹了口气:“那如果,您会和您的朋友一起回去,您愿意吗?”
程冬冬一怔,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昨天我问过您,为什么非要走这样的路,你反问我为什么不能,都没有问我,是什么路。”
“不就是……为什么不安安分分地待着吗?”程冬冬目光飘忽,有些心虚。
“这话说得您自己都不信吧……您其实,是不愿意就这样走,是想要和殿下一起,走这一遭权谋之路,是不是?”
“……这哪有什么是不是?根本就不可能,他是太子,我只是个平民百姓,最后还是要分开的,我只是觉得,这场纷争我是躲不开的,倒不如让自己有用点,也不必时时都需要殿下来救我。”
听着程冬冬的辩解,观棋却想到了另外一层:“是啊,早晚都要走的,可一种是走得有遗憾,另一种却是不留遗憾,想来应当不难选。”
“……”程冬冬转头看向观棋,这次她成功了,“你到底想说什么?”
观棋迎上程冬冬的双眸,很是肯定地说道:“您喜欢上殿下了。”
这句话,程冬冬一直都没有想过要瞒着谁,但她也从未说出来过,所以现在被观棋点破,她一时之间反倒有一种松了口气的感觉,心中只余一片坦荡。
“那又怎样?”
“不怎样。”程冬冬的坦然,倒是让观棋一怔,“只是奴婢想知道而已。”
随后,观棋迟疑了一下,又道:“那您知道,殿下会在什么时候,送您离开吗?”
这回轮到程冬冬愣住了,观棋这话点醒了她,让她想起来,宁鹄一直教导她,也是想让她明确自己的路,做她想成为的人,这样,她在离开空鸣之后,才能活出自己的一片天地。
换句话说,便是当她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想做什么,并拥有与之相匹配的能力时,就是她可以离开的时候。
这样一想,程冬冬心中顿时便敲响了警钟,她此时才理解了宁鹄那句“你长大了”,到底是什么意思:你长大了,那我也就放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