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嘉看着顾云生,“我不明白你话里的意思。”
顾云生好整以暇地理了理衣服,手搭在椅子的扶手上,颇有娓娓道来的阵势。
“你六年级是否在东进小学上的?”
时嘉点头。
“六年级的班主任是一个叫王敏的女老师。”
“是!”
“六年级上学期,你坐在右边靠窗的第四排。”
时嘉隐约感觉顾云生可能真的跟自己有瓜葛,“太久远的事情了,我记不清。”
顾云生轻吐了口气,看时嘉的目光越来越柔和,“这学期,你们班上来了个转校生。因为不喜欢说话,时常被其他同学欺负,你是唯一一个对他伸出援助之的人。你还告诉他,让他努力读书,将来为祖国做贡献。”
时嘉错愕不已。
顾云生将她眼里的变化一览无余,自己心里也有了一丝庆幸,“我就是那个转校生。”
时嘉眼睑颤了颤,在顾云生坦诚迫切的目光下,她蓦然笑出了声,“是吗?我怎么不记得了!”
顾云生脸色瞬间黯淡下去。
时嘉避开顾云生的注视看向天花板,蹙起眉仔细回忆了一会儿,“虽然我一点印象也没有,但你能说出我小学时的信息,证明我们可能真的是老同学。”
“你真的不记得了吗?”
时嘉摇头,“我的脑海里没有你说的那些记忆,也不记得对谁说过这番话。”
“时嘉……”顾云生不信她的话,刚才她眼里的惊讶是骗不了人的,“帮过我,不是什么丢脸的事。”
“如果是我,我一定会认,但我确实不记得有这回事。”回头见顾云生心情低落,时嘉莞尔一笑,安慰着说:“十几年前的事了,记忆会出现偏差也是难免的事。”
顾云生道:“你是怕我会因此纠缠上你,所以才故意不认的?”
“是我做的,我才会认。”
顾云生看着她的眼睛,想再从里面找出撒谎的痕迹,可她的眼神坦荡从容,表情自然,丝毫没有掩饰真相的心虚之色。
他觉得自己看不懂眼前的女人。
收回目光苦涩一笑,顾云生叹息道:“也许真的是我记错了。”又看向床上躺着的时嘉,“我会继续找她,直到她承认为止。”
时嘉对其报以鼓励的微笑,“祝你好运。”
顾云生坦然接受了她的祝福,双手撑着扶手准备起身,又似想起了什么,对时嘉道:“你父亲的事……查到新线索了吗?”
“有一些蛛丝马迹,但都没有实质性的证据。”她淡然道。
顾云生沉默着点了点头,过了一会儿,他说:“我这里有些线索,兴许对你有用。”
时嘉疑惑不解。
他还在帮自己调查吗?
顾云生慢条斯理地拿出手机,点开相册,从中找出一张照片递给时嘉看,“这个人你认识吗?”
时嘉不好意思接手机,毕竟她曾强烈拒绝过顾云生的帮助,说的话还不中听。
“顾先生……”时嘉觉得难以启齿,“我……”
“就当报答你在首都助我和苏苏脱困。”顾云生把手机递了递。
“谢谢。”时嘉满脸歉色地接过手机,并仔细看了照片中的人。
是上次在首都见过的裴智。
“他是我爸爸的助理,叫裴智,现在在首都开公司。”时嘉解释道。
顾云生深意一笑,“那就对了。”
“他跟这件事有什么关系吗?”
“你知道他跟许阳林和陆振刚的关系吗?”
“我不知道。”
“他的公司,陆振刚占有百分之四十的股份。”顾云生沉默了一阵,继续道:“有关于你爸爸去世的细节,以及锋阳公司破产的原因,苏苏把调查到的都告诉给我了。我理了理个中关系,你要听吗?”
她点头。
这些事她都是一个人消化,角度也很单一,如今多个人帮她分析,兴许还能找出别的线索。
“我们先来理清前情。”顾云生气质沉稳,语气平缓,“你爸爸和许阳林成立了锋阳公司,后来陆振刚加入锋阳,并成为锋阳的财务总监,掌管锋阳的资金流向。裴智是你爸爸的助理,在锋阳发展正好的时候,他离开上海去了首都。而后陆振刚因作出违反公司规章的行为,你爸爸和许阳林决定将陆振刚踢出公司。陆振刚一时气愤,喝了酒持刀闯入许阳林家中,先是砍伤了你,后将你爸爸推下楼。对吗?”
“是!”
“那我们先来探讨第一个问题,陆振刚是谁招揽进锋阳的?”
“许阳林!”
“所以按照常理推演,加上他二人如今都是延误集团的当家人,许阳林跟陆振刚的关系应该更好才对。”
时嘉不否认。
这也是她一直困惑的点。
那年陆振刚持刀闯入许阳林家中,砍杀对象是许阳林,如今这俩人反倒成了合作伙伴,这想想都觉得不合情理。
顾云生双手十指交握,慢慢分析道:“第二个问题,陆振刚为什么要入股裴智的公司?按理说,裴智是你爸爸的助理,陆振刚前有违反公司规定,后有你爸爸坠楼的事情,裴智应该跟陆振刚没有往来才对。”
时嘉想起在首都时与裴智交流的内容,在顾云生真心实意的感染下,她亦选择如实告知,“上次去首都我见过裴智一面,他话里行间都透露着让我不要相信许阳林的意思,并且在暗示我,如果我找到对许阳林不利的证据,他就会站在我这条线上。”
“所以裴智那里的线索就是,裴智认定许阳林有不可告人的秘密,但他需要你去找证据。”
“是。”
“这就说得通了。”顾云生道:“陆振刚是许阳林亲近的人,一定知道许阳林暗地里做过些什么。陆振刚又与裴智关系密切,肯定会告诉裴智一些内容。裴智顾念与你爸爸的情分,所以才向你暗示那些。”
时嘉顿时也豁然开朗,她看着顾云生深邃的眼,冷静地说:“我去首都是裴智要求的,他见我的目的仅仅是为了我刚才说的那些。如果陆振刚与裴智是同一阵线,他们肯定都知道许阳林曾做过些什么事,但碍于某种原因,他们二人都选择沉默。于是就将我推了出来,因为我是受害者的女儿,一定会调查整件事背后的真相。所以他们才不断给我线索,让我继续追查。”
顾云生单眼微闭,眸中神色凝重,“你刚才说有人给你线索……是指的什么线索?”
时嘉原本不打算告诉顾云生的,因为不想将他牵扯进自己的麻烦中来。
如今事已至此,确实不需要再隐瞒,一则没必要,二则,顾云生的确能给她不少思路。
于是她将邮件的事告知给了顾云生。
延梧集团董事长办公室里——
许知恒漠然看着背负双手在办公室里徘徊许阳林,耳边是对方轻声的劝说。
“我见过你爱一个人的样子,那时的你隐忍慎重,小心翼翼,想靠近又怕失去,所以选择默默守护。我也见过你恨一个人的样子,冷淡决绝,快刀斩乱麻,毫不拖泥带水。你的爱恨有明确的分界线,但无论哪种状态,都不会是如今这样。”
坐在沙发上的许知恒仍是一副淡然的模样,似乎许阳林说的不是他。
唯独许阳林知道,自己这番话说进了儿子心中,并戳中他那不为人知的一面。
许阳林长叹口气,站定了几秒,又回到沙发上坐下,满眼慈祥地对许知恒道:“我不否认让时嘉参加你奶奶的生日宴是为了让她明白与我许家的差距,打消她想从许家捞得好处的念头。但她毕竟是时锋的女儿,我纵使再不待见她,也不至于真要拿她怎么样。
反倒是你,曾恨她恨得那般深刻,如今突然就说爱,这让为父打心底里不信。”
许知恒嘴角勾起一抹清冷的弧度,垂下眼睑,浓长的睫毛掩住了他眼中的神色。
他不喜旁人揣摩他的心思,尤其是至亲之人,这让他觉得自己在旁人眼中就是透明的。
时嘉离开后,他这些年经历着勾心斗角的商界,需要全副武装的职场,过着枯燥乏味的生活……
他早已不知内心到底渴望什么,爱恨喜怒变得模糊,仿佛一个没有情感的机器人。唯一的目的便是为延梧创造更大的价值,盼得有朝一日,在商界有一席之地。
清远重逢时嘉,他似乎找到了久违的情绪。
迫切的,渴望的,想让生活不再无聊……
如今隐藏的人性被生父揭穿,许知恒不禁觉得有些讽刺。
“呵……”未语先笑,笑意却浸着丝丝寒意,“爸,你是否觉得你很了解我?”
“这世界上,没人比我更了解你。”
“是吗?”许知恒抬眸望着窗外,通过落地窗能够看到辽阔的天空,他的视线渐渐放空,许久,才道:“或许吧。”
办公室的门被敲响,许知恒敛回心思。
许阳林吩咐那人进来,只见覃东旻毕恭毕敬地站在门口,问好许阳林后,对许知恒道:“许总,医院那边有电话打来。”
许知恒起身,在许阳林疑惑的注视下离开办公室。
“说什么?”他边走回办公室边问覃东旻。
覃东旻:“上午唐风野的太太去医院探望了时小姐,唐太太离开后,尚源公司的顾云生也去了,并且在病房里停留了很长一段时间。”
许知恒倏然顿住脚步,回头问覃东旻,“顾云生?他去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