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生病让许阳林体质大不如前,性格也变得暴躁许多。自从医院回来之后,许阳林就一直在家中调养身体,有重要决策也是通过视频会议与其他董事商讨议论。
在商场摸打滚打拼命干了一辈子,一场病痛让许杨林意识到身体已经走上生而为人不可逆转的一步。他无法再像年轻时那样拼命工作,精神和身体都支撑不住他的消耗,下午张彩瑛提议给他请个心理医生做思想疏导,却被许阳林怒骂一顿,几十年来头一次对发妻说“滚”。
许阳林懊恼地躺在床上,晚饭也吃不下,整个人都陷入对死亡和疾病的恐惧中。
许知恒推开卧室的门,进屋。
飘窗前,许阳林面朝窗台坐在沙发上,正出神地望着窗外,听见开门声响也不回头,“你来了。”
许知恒放缓脚步走到沙发盘,笔直地站在一侧,“这两天还好吗?”
“呵呵……”许阳林低低笑着,声音有几分哑,听起来如同磨砂纸一般粗糙,“难得在你口中听到几句关心的话,这场病没白得。”
许知恒沉默着,良久,才说:“如果有不舒服,就及时去医院就诊,别硬扛。”
“以前敢硬扛,现在不敢了,不敢啰。”
许知恒感觉出父亲的异样,“你怎么了?”
“没事。”
“真的没事?”
“你希望我有事?”
许知恒笑着摇摇头。
从小到大,父亲在他眼中就是一座高不可攀的山峰,他敬,他怕,他惧,却独独没有鲜明直白的爱。
习惯用冷淡疏离的口吻与父亲讲话,一时半会儿,他也放不下幼时筑起的心防展现生为人子的恭敬孝顺。
“公司最近一切正常,你好好在家养病。如果没其它事,我就先回去了。”许知恒看了眼许阳林,鹅黄色的灯光下,他突然看见父亲头顶有几丝白发,心中莫名泛起一丝苦涩。
他正要走出门,许阳林突然出声叫住了他,“留下来陪爸爸说会儿话吧。”
“我改天再来。”许知恒心中放不下时嘉。
许阳林似看穿他的心思,叹息道:“你妈妈有分寸,气消了闹够了,不会过多为难她,你若要插手,只会加剧她们两人之间的矛盾。”
许知恒迟疑片刻,转身走到沙发旁与许阳林并肩而坐。
客厅里,张彩瑛拉着陆瑾悠的手坐在沙发上,好一阵寒暄之后,陆瑾悠突然出声道:“我刚刚才看到嘉嘉在这里的,怎么不见人了?”
张彩瑛手一挥,“估计是去帮忙做事了,别搭理她。”
陆瑾悠大约猜中了时嘉目前的处境,为难地四下看了眼,似乎在找寻时嘉的身影,“伯母,我能去和嘉嘉说几句话吗,我好久都没看见她了。”
“这……”张彩瑛撇了撇嘴,“跟她有什么好说的,你要真是觉得无聊,就在这里陪伯母看看电视,聊聊天。”
“我只是太久没看见嘉嘉,有些想她……”
张彩瑛最受不了陆瑾悠对自己撒娇,宠溺的叹了口气,问身后的张嫂,“你看见时嘉了吗?”
张嫂说:“我刚看见她进了浴室。”
“我多久了?”
“十来分钟吧。”
张彩瑛心道又在偷懒,但对陆瑾悠又是一脸和善,“坐在这里等一会儿吧,估计很快就出来了。”
陆瑾悠想了想,点头。
窗外夜色浓厚,天空稀稀疏疏的挂着几颗星子,晚风从窗台缝隙钻进来,吹拂在人身上,带给人深秋的凉意。
“以前总盼着有一天能跟你平心静气的坐下来,父子俩人抛开工作畅谈一番。真到了这一刻,却发现自己竟然词穷了,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能不辜负这难得的平静。”许阳林苦笑着说,“知恒呐,你跟爸爸说句实话,你是否有责怪过我跟你妈妈?”
许知恒坐在沙发上,身体前倾着,手肘撑着膝盖,双手十指交握,紧锁的眉头不难看出这个问题与他而言有多难回答。
“你们是生我养我的至亲,给了我生命,也给了我现在的一切,我怎么舍得责怪你们。”这是他的肺腑之言。
许阳林深深吸了口气,又缓缓吐出,平复着内心波动的情绪,“你不怪我们,是因为对我们从来都不抱有期待,是吗?”
都说知子莫若父,被生父说穿心思的许知恒,再难维持自己的冷静镇定。
许阳林自顾自地继续说:“小时候为了生活,我和你妈妈不得不把你留在奶奶身边。那时候的想法很简单,你一边长大,我们一边赚钱,等你长大了,我们已经有足够的家底去支撑你的未来,让你可以比同龄人少奋斗个几十年,或者几年也好。
后来跟着时锋一起,事业越做越大,野心也愈发膨胀,以至于为了满足自己的欲望,从而忽略了你的成长。”
许阳林声音有几分哽咽,许知恒偏头看过去,他竟在父亲眼角看到泪花在闪烁。
许知恒的心揪紧了几分,张了张嘴想要劝慰,却不知从何说起。
许阳林对上儿子关切的目光,素来严肃的脸上露出一个和蔼的笑容,“我们缺席了你的童年,也没有陪伴你长大,作为父母,我们深感抱歉。这辈子没有尽到父亲的责任,如果再有下辈子,我一定百倍弥补。”
许知恒的眼尾泛红,眉心微微颤抖着。他摘下眼镜,抬手捏着两眼间睛明的位置,掩饰住自己澎湃的情绪,“我说了,我从没怪过你们,你不用对我感到抱歉。”
许阳林慈爱地看着许知恒,又拍了拍他宽厚的背脊。
卧室里陷入持久的安静……
许久之后,许阳林才开口继续说:“你跟时嘉的事我已经听说了,虽然我内心仍不愿你们在一起,但这若是你深思熟虑后的选择,当父母的,也只有尊重你的决定。毕竟我们就你这么一个儿子,总不能逼着你跟时嘉分开。”
许知恒抬起头,双手用力抹了把脸,眉心仍是紧锁成一团,“谢谢。”
许阳林说:“我们看着时嘉长大,她本性不坏,六年前那件事儿就当她年幼无知犯了错,只要真心悔改,我和你妈妈还是愿意接受她的。毕竟她是时锋在这世界上唯一的后人,我能有今天,离不开时锋。延梧能有今天的规模,也是有锋阳在前面做铺路。做人要懂得知恩图报,既然我已经无法再报答时锋了,那她的女儿我也会好好对待。”
初次听闻父亲这番话,许知恒颇有些诧异,毕竟前不久父亲对时嘉的态度还比较冷淡,前两天母亲又到家中大闹一场,今天还把时嘉带来打扫家务,怎么突然间会改变了主意?
许阳林动了动身体,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坐着,目光落在窗外,“时锋生前为了救我,被你陆叔叔从阳台上推下去摔成了植物人,在医院又遭逢意外去世,唉,于情于理,我们都该对时嘉好。”
说到这里,许阳林似想起了什么,他回头望了眼卧室门,确定房门锁好了,才低声对许知恒道:“这些年来,爸爸心里一直有个疑惑。”
“什么疑惑?”
“关于你时叔叔的死。”许阳林怕隔墙有耳,索性起身走到门口,将卧室门反锁,屋里安静的只能听见拖鞋在地上摩擦的声音。
许知恒一直坐在沙发上,等着许阳林继续分析下去。
许阳林没有再坐回沙发,而是站在飘窗前,神色冷锐,“还记得你时叔叔的死因吗?”
“氧气管破裂氧气泄露,导致心脏衰竭而死。。”
许阳林说:“后来我把破损的氧气管拿去找痕迹专家鉴定过,鉴定结果是,人为损坏。”
“什么?”许知恒倏然起身,难以置信地问,“你的意思是……时叔叔是被人谋杀,而非意外死亡?”
许阳林点了点头,“得知这个消息后,我便准备继续追查下去,但由于锋阳陷入财政危机,我为了挽救锋阳,保住我和你时叔叔的心血,我不得不将这件事暂时放下,哪知两个月后时嘉却……”
“您当年为什么不告诉我这些?”
许阳林摇摇头,决心不回答许知恒这个问题,而是继续说自己的想法,“我今天之所以跟你说这些,是考虑到你既然决定跟时嘉在一起,有些事必然要调查清楚。而且……”许阳林眼中精光一闪,“我怀疑时嘉重回上海,可能跟这件事也有关系。”
许知恒:“您又是如何得知?”
“时嘉回到上海后,让我又想起当年的未解之谜,于是我便派人去找当年那个护工,意外发现,在我之前还有另外一批人也在调查这件事,并且已经有了些眉目。把前后时间串联起来理前因后果,刚好是在时嘉来延梧上班之前不久,所以我才有此怀疑。”
许知恒尽量克制住心里的情绪,“你调查出什么了吗?”
许阳林摇头,思索片刻,许阳林道:“事情的大概我已经告诉给你了,剩下的就靠你自己去调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