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攸咖啡馆被泼的视频,还是有“好事者”传到了网上。
如今小视频大火,同城的事,好事坏事都能传千里。
“真的是宁老师吗?”同学们在班里拿着乐一德的手机反复确认,议论纷纷。
“手撕原配啊,那还有假···”小叨叨又开始不正经。
“怎么能这么曲解,明明是从容化解冲突。”班长给小叨叨一个白眼,“我昨晚就看了,连我爸妈也看了,我跟他们说这是咱们班新来的班主任,他们还不信。”
“怪不得我觉得老师那双鞋很好看呢···”安冉关注的点就是不太一样。
“其实我也觉得···”后排的庄园听见了,拍拍安冉的肩膀表示认同。
“周末的早读大家都是这样闲散的吗?”宁攸这时从门口走进来。“要不咱开个茶话会?”
同学们见老师进来,沉默了下来。
“怎么不读了?最近英语老师不是给你们任务背Emma Watson在联合国的演讲稿吗?”宁攸奇怪。
“老师,你不知道吗?你要火了···”小叨叨的手机刚好传到第一排的李义淞那里,他递给老师。
“那是我的手机···”小叨叨小声抱怨。想想老师说了不没收,松了半口气。
宁攸拿过来看了一会儿,班里更加安静。
“可不能让李主任知道我不在学校跑出去逛街···”宁攸轻轻蹙了眉。
“宁老师,重点是这个吗?”李义淞无语。
“噢,这样可能我的高中同学就知道我回来了,元旦的同学聚会怕是逃不掉了···”宁攸无奈。她很少社交,够铁的朋友有事才联系,加上常年在外,同学会其实从未去过。
“重点是,老师你就要火了呀。”小叨叨忍不住说了出来。
宁攸笑了。孩子们还是too young too naive。
“我火了,你们是开心还是不开心啊?”她还没有打消同学们的高涨热情。
“高兴啊,这样我们就可以告诉别人,视频里的人是我们班主任了。”蓝颖说。有几位同学点点头。
“谢谢你们抬爱···”宁攸有点感动。
很久以来,宁攸没有这种感觉了。在异国他乡,有时候看到街上林间温情的人际互动,她也会小小的感动一下,可是不能深陷在里面回味。
因为一回味就会想起某个人,或者说某些人,想起他(们),就觉得自己或许这一生很难再次体会到那样的温暖。
现在,见面不过五次,这样的一群还不算熟悉的孩子,让她感动了。
“我只是不太享受被别人关注,所以如果大家高抬贵手少贡献一点点击量,我会很感谢大家的。”宁攸合手拜托。
“老师,做网红年薪百万以上,难道不好吗?”安冉问。
“看来大家对网红有所误解,”宁攸余光看到一个人影从隔壁班走过来,“大家先背英语吧,不应该占用早读的时间,感兴趣的同学等早读结束咱们探讨。”
还是觉得让孩子们接受这残酷的真相比较好。
英语老师果然下一秒就推开了门。同学们开始故意大声读起了讲稿。宁攸和英语老师寒暄几句,离开了教室。
如今信息爆炸的年代,应该不会过多久那段视频就被淹没了吧···宁攸心想。
早读结束,宁攸想问一下班长如今的周日下午安排,返回了教室。
“宁老师,做网红很难吗?”安冉显然关心这个问题,怕是半个早读也没专心。
原本有同学要出门打水,觉得老师会讲什么“重要”的事,又折回来坐到位子上。
宁攸浅笑。这一关她是逃不过了
“我其实不太清楚全部的信息,了解到的可以说说。国内外都有网红,暂且称这些常露面直播或拍小视频的人博主吧,毕竟很多还没有红起来,也不能叫人家‘网不红’不是···
领域类别涉及的覆盖面很广,大家熟悉的有美食和旅游,游戏解说和搞笑是生活,也有休闲健身,美容穿搭···其实我关注的很少,说不上来几个。
这里面有的是自己独立制作,原创性强,比较辛苦,点击量这事像古代农民靠天吃饭一个道理;当然,形成稳定流量之后,形象和品牌的建立可以让效益更可观持久。还有一部分是商业操作,淘宝直播最为明显,和电视里的广告代言差不多,与老年人看的电视购物一个原理;很多是有幕后推手的,类似于明星的经纪人,一个推手可能旗下很多博主,这种有资源支持的相对火得快一些,但凭借关系和钱推出来的网红,业绩指标的压力也不小,毕竟,没有人允许你拿了钱不干活。”
“有点像娱乐圈啊···”孔梓鸣喃喃。
“娱乐圈的水比这浑浊多了···”小叨叨一副很懂的样子。
“知名的博主很多,而且几乎每天都在涌现,那么不知名的博主就更多了,能够坚持下来的百里挑一。大多网红也不容易,全球到处跑,化妆品对皮肤的过度使用,或者一顿吃很多却要催吐,再或者从早到晚电脑桌前不离屏幕,看似享受,也需要毅力。有的博主能有长期签约,或者收入百万千万甚至过亿,有的扣除了平台费用和成本,年薪几十万甚至几万的还是多数。”
“这样啊···”同学们好像有点失望。
“说这话有点老套,但是事实。”宁攸切换回了老师的角色。“网络只是一个平台,凭本事的人才能有好饭吃。还是趁年轻多掌握一些技能,与时俱进总不会被淘汰。”
同学们点点头默认。
“老师,你来给我们当班主任,薪水比其他老师高吗?”小叨叨突然好奇。
“上课吧。”宁攸一想好像没有,但作为老师好像不应该和学生有这么私人化的交流。上课铃救了她一命。
“李校长,我有工资吗?”宁攸打电话。
周日的早上八点,舅舅刚起床。
“没有啊。”舅舅理直气壮。
“能到时候从心理中心的设计费里补上吗?”宁攸可不想白干活。
“好说···”舅舅打着哈欠。“博士的出场费高吗?”
“看你面子,够我来回机票就行。”宁攸正愁机票能不能找个冤大头报销了。
“行。对了,今天橙子回来,晚上来家吃饭吧?”
橙子是宁攸舅舅家的妹妹李爱程,舅舅姓李舅妈姓程就起了这个名字。她爱叫宁攸柚子,宁攸便叫她橙子。
“晚上有事,元旦见也是一样。”宁攸没有忘记晚上的约。
六点钟。宁攸在班里巡视了一圈。自由活动没人受伤,全数回来,她也就放心了。
要了班长的微信,有事不在学校还能联系到。
“五分钟到学校门口。”苑逸的信息。
宁攸把手机放回口袋,离开了教室。
车已经到门口,侧窗的雾气看不到里面。
“两天不见憔悴了,该刮胡子了。”宁攸一上车就说。
苑逸过了几秒,突然笑了。“我们这样,真像老夫老妻。”他用余光探她的反应。
宁攸没有表情,沉默不语。
槐香里原名闽南小馆,是小时候宁攸很喜欢的一家饭馆。离家不远,身处街巷之尾,悠然静谧。千禧年餐馆老板想回南方老家,经营不善又急需要钱。老板与攸攸的爸爸宁伯远最初因为爱好铁观音结识,多年往来知彼,想低价盘给他。宁伯远当时有公务员身份不能做法人,先转给大哥,又在几年后辞去职务时转了回来,取名槐香里。攸攸一家子美食爱好者到哪里旅游都要品尝各地特色,有机会就采访当地民间大厨,回家钻研做法。又请了各地厨师,菜系齐全口味正宗,加上宁攸对品质的吹毛求疵,连盘碗的造型颜色都是一一亲自挑选,菜品精致服务贴心,才有了一位当地知名书法家“斯室德馨”的墨宝。后来送来的题字多了,重新装修完也没有摆出来,依然不失清新简雅。
沾了宁攸邻居的光,槐香里也曾经是苑逸家人的第二厨房。
只是这几年淡了往来,他们也鲜来光顾了。
“听说新装潢是攸攸你设计的,是大气。”苑逸爸爸苑智伟在主陪位置上坐下来感慨。“附近的那家光阴的故事也是你们家的吧···”
“入了一点股份,叔叔。”宁攸亲自泡茶。
“还是谦虚,是大股东吧。”苑叔叔清楚得很。宁攸不能否认,却也没有多说,浅笑着斟好茶。
“叔叔还是爱喝金骏眉吧,王阿姨(苑逸的后妈)喜欢玫瑰普洱来着。”
“攸攸,是不是换个称呼比较好?”苑叔叔笑问,“你看你这儿媳妇这么称职,苑逸他奶奶的葬礼也来,我们的口味也记得清楚···”
这时苑逸刚洗了手进来。手自然地扶宁攸胳膊到主宾的位置上。
宁攸不习惯性被触碰,是肩臂不由地缩了一下。
苑逸感受到了,不得不松开手,转移话题。
“姑姑和大伯他们到楼下了。你们刚才聊什么?”
“我说攸攸应该换···”苑爸先开口。
“叔叔也说你的胡子该刮了。前台有一次性刮胡刀,正好你刮完去迎接姑姑他们。”宁攸其实很少打断长辈说话。“我去和厨房的杨师傅说一声,梦真不爱吃姜,让他能不放就不放吧。”
苑叔叔看着这番互动,觉得也没必要把后半句说完了。
大伯、姑姑姑父还有梦真,王阿姨没有带自己的儿子。
和在奶奶病床前以及葬礼的样子不同,大家梳洗了一番,虽然还是略带憔悴和疲倦。
“好久没来了···”大伯一进门就说。
受孔孟文化影响,鲁省的餐桌礼仪极为讲究,其中主陪、副陪、主宾、二宾的位置最为显示礼仪文化。宁攸让出主宾的位置,大伯又让她坐下,自己做了旁边主陪的位置。“攸攸,还是感谢,我们没想到你能回来。”
“大伯,那边刚好寒假,回来也方便。”宁攸不想多解释,更不愿给别人添歉意。
“哦哦···”大伯抿了一口茶。“你们家的东西就是好,一闻这茶就不错。”
“姑姑还好吗?梦真怎么样?”还是都问候一遍吧。
“我妈很忙,天天给我安排相亲。”梦真嘟嘴。
“攸攸,你说,梦真都26了,成天宅在家里也不出去见人···”姑姑“哼”了一声。
不小心触到了导火索,宁攸后悔开口问。
“现在大家有点排斥相亲,有机会让朋友们召集身边的人出来玩,这样也挺靠谱的···”
“那你多拉着我们家梦真多认识点儿人,别天天在家里气我。”姑姑又抓住一根救命稻草。姑父附和。
宁攸不失礼貌的浅笑着,没有摇头。却也没有点头。
常年在外,她在这里还能有多少朋友啊······
奶奶的事大家没有表现出过度悲伤。一生善良,子孙尽了孝道,91岁高寿,最后家人虽然有抱怨不做积极治疗,但是奶奶自己选择了从容和体面,没有让他们有太多遗憾。
饭吃得很好。融洽地聊天是大家庭的氛围,也是宁攸许久没有感受过的氛围。
免不了的,又说回宁攸,和苑逸的事。
“攸攸你看,你跟着苑逸叫姑姑姑父和大伯,你也给我和你王阿姨倒茶了,不应该再叫我叔叔吧?”苑叔叔这个坎真是难过。
“你不是昨天早晨还当着我的面叫爸爸了吗?”苑逸凑到宁攸耳边,声音却不小。
明明是故意让家人听见的。
果然就让大家误会了。
“你们已经···”
“早说啊···”
“过年看来就要准备红包了···”
宁攸脸泛起微红,轻轻咬咬嘴唇。
“误会,误会···”宁攸有口也解释不清了。“苑逸发烧我去照看了一下···苑逸你自己解释。”
被误传这种事情,宁攸其实是很不自在的,不由地踩了一下苑逸的脚。
“解释就是掩饰,掩饰就是事实。没有误会,大家准备好过年红包还有份子钱就行。”苑逸窃喜。一脸“我为什么要解释”的无赖表情。
宁攸无奈。
手机舜自响起。
宁攸赶紧逃离这突如其来的媳妇进门宴。
“舅舅,我晚上真不过去了···”她以为是见橙子的事。
“攸攸,你在学校吗?高三有个男学生自杀了,具体情况不清楚。120的人到了,家长应该很快赶到。”舅舅那边很焦急。
宁攸愣住,大脑飞速运行。
一秒,两秒,三秒。
“我···20分钟到。”
“尽快。”舅舅那边的手机先挂断了。
宁攸回到家宴席,却匆忙的拿起外套。两句简单的解释和道歉说完就往外跑。
“我送你。”苑逸也拿起外套,还有她遗忘的围巾,往外冲。“这里没法打车。”
家人有点愣。
“年轻人就是忙。”
“智伟你有这样的儿子儿媳妇真安心,不像我···”姑姑又念叨这梦真。终究绕不开。
“学校有急事?”发动起车,苑逸问。
“有个高三学生自杀,舅舅让我过去。”宁攸没有隐瞒。
“别的班的事你也管?再说这种事不应该能躲就躲吗,你怎么还往上冲呢···”苑逸担心。像是幼儿园食物中毒,酒店出事等,好像都是领导或第一负责人出面处理,让一个姑娘···还是“他的女人”······
“学过危机干预,这种事学校应该有一名心理老师安抚家长和其他同学的。”宁攸解释,“有校领导在,我只是辅助。”
“你回来,都没有时间留给我···”苑逸小声哀怨。车开得飞快。
宁攸没听见他说的话。在备忘录上列出几件接下来应对危机事件要做的事。
赶到学校门口。
救护车刚刚离开,家长随之走了。
宁攸推开门正要下车。
“我回家等你。”苑逸说。
“不用了,有事再说。”宁攸没顾虑到他,径直跑去找舅舅。
苑逸叹息。
或许十八岁的曾经,宁攸梦里,未来普通的一天,下了班,收到苑逸的信息。
买了菜,回家等你。
加班?我在家等你。
······
可是那时候,梦醒时分,自己躺在单人床上,睁开惺忪睡眼,告诉自己,今天还有很多事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