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
初一的生活很平淡,平时上课,周末不是在素描班就是在书店里。两人总是形影不离。
初二开学后不久的一天,子墨没有去上学。宁攸回家时敲敲门也没人回应。
第二天,第三天,直到一周后,他才出现。有些同龄孩子身上没有的憔悴感。
宁攸没有问他,这个时候也不方便问他。
上午的两节课过去,课间操他又不见了踪影。
第三节课是数学,她跟老师扯谎说肚子疼要去医务室,然后在校园里找来他半天,直到在校园栅栏的一角发现了他。
蜷缩着身子的他,应该是在抽泣。
“什么花会在秋天开,能让你翘课过来看?”宁攸小声叫醒他。
他没有抬头。
“哭出来,没关系的···”宁攸蹲下来。
“我没哭···”他终于说话。
“为什么不哭呢?”
“男子汉,不能哭···”子墨说着,用校服衣袖擦着脸。“我没哭···”
“大家都会遇到生气的事,也没说女生不能发火的呀;同样的,男生女生都会遇到伤心事,凭什么就只许女生哭不许男生掉眼泪啊···人类进化这么久,男性还是有泪腺的呀,不用白不用嘛···”
子墨的嘴角忍不住上扬了一下。
“告诉你个秘密,”宁攸贴近他耳边小声说着,“研究发现啊,哭可以排毒解压。真是这样的话,那么全国的男生都不哭,而你哭一哭,肯定能比别人长寿···”
终于,他不禁笑出了声。
“起来吧,再过一会儿腿就要麻了···”宁攸起身,伸手拉他。
“刚才已经麻了···”子墨撇着嘴,艰难地站起来。
“为什么会来这儿啊?有虫子还有蚊子,你想无私奉献啊···”
“这里···没有人···”
“天台也没有人啊···”
“我有点怕高···”
“那你真得克服这个问题了。”宁攸解释,“你将来要学建筑吧,工作之后要去勘测和审核吧,肯定要上高楼的呀,不可能永远设计平房或者五层以下的屋子吧···”
子墨不作声。
“走,我陪你上去。不去你都不知道,楼上的风景真挺好看的···”宁攸拉着子墨的衣袖,陪他回到教学楼,登上天台。
“秋风送爽,不站在高处你根本体会不到这词的含义。”宁攸展开手臂,轻轻闭上眼睛。
子墨不敢往下看,必须闭上眼睛啊。
宁攸轻柔地念念。“你可以想象,自己是一只小鸟,妈妈在很高很高的地方搭了个窝,每天的训练,就是希望孩子可以飞得更高一点儿···然后,小鸟就可以去任何想去的地方了···”
慢慢地,子墨的眉头舒展开来,屏住呼吸,张开眼睛。
他看见宁攸站在前面,拥抱着微风,平静而安逸。
“上周,我姥姥···去世了···”子墨小声说着原委。
宁攸身体颤抖了一下,猛地回头,看着他。
“夜里突发脑溢血,家里···也没人,是邻居中午才发现的···抢救···没成功。”
宁攸轻轻抱住他,慢慢拉他坐在墙角下。
“我们能表达爱和想念另一个世界的人的方式不多,哭也算是一种···”宁攸抱着他,轻轻抚顺着他的肩背。
子墨抱住了宁攸,下课铃刚好响起,他终于克制不住声带的震动,大声哭了起来。
在那一刻,宁攸的泪水也落在他的校服上。
【镜头切换回来】
“那天中午回到家,我才发现校服肩膀上有你也哭了的痕迹···”
宁攸点点头。“其实,那时候,宁俊离开也有两年多了,小学很要好的朋友,也因病逝世了一年多,”宁攸说着,“我虽然很想很想他们,却也很久没有哭过了···每个人,在你的生命中,都不会是一生执手陪伴的人,这一点,大家都将明白,我也很清楚,心里却迟迟不接受。”
“不说这么悲伤的事了···提起这件事,是因为我从那开始觉得,你不只是善良的帮助别人,你的观点也没有那么屈于世俗成规。你不会认为哭是男人懦弱的表现,哭只是表达悲伤的一种方式···”
“嗯,我一直这么认为。”
“所以我觉得你特别。还有一次,你帮同桌作弊的事儿···”
“啊?我有吗?”宁攸假装不知情。
“哇,这演技,影后啊···”子墨伸手点赞。
“好吧···”宁攸不攻自破。“不过,你怎么知道的啊?”
【回忆】
初中还贯彻着义务教育不能放弃任何一个人的宗旨,所以德智体美劳几个层面不优秀不均衡的同学还是有的。初三过了半学期,班主任徐老师给宁攸安排了一位大家眼中的差等生廖友卓。与其他“差等生”“小混混”不同,廖同学特别享受上课捣乱给班级抹黑这些事,徐老师脑袋一热,抱着“反正也不可能影响宁攸成绩”的心态,安排他们做同桌。
起初,廖同学和往常一样会捉弄同桌,课间藏宁攸的卷子让她第二天没完成作业被训,给她笔袋里放螳螂,低头系鞋带然后把宁攸的鞋带绑在桌子腿上让她无法到站起来回答问题。可是他没有料到对方宁攸不只是个学呆子,每天和子墨确认一下作业,带一小袋七星瓢虫送他做回礼,再也没有穿有鞋带的鞋,招招攻破,让他始料未及。
月考前一周,廖同学突然就老实了。
“宁攸同学,你看吭,咱们做同桌也有段时间了吧···”考前两天,廖友卓突然好声好气地跟宁攸商量。“咱这关系也挺好的吧···那月考···能不能给我抄一点啊?”
“你很在意分数吗?”宁攸听到抄袭这事并没有感到惊讶,让她惊讶的是同桌突然想作弊这件事。成绩常年稳居班级倒数六七八九,大题空白选择靠蒙,成绩仅凭运气。
“以前···没那么在意,这一次···”他支支吾吾,“前两天我不是又偷着跟兄弟们去网吧了嘛,就···又被老徐(班主任)抓了现行,结果···我爸揍我的时候,晕倒住院了···”
“所以,你觉得用一个不是自己努力得来的高分可以让家人开心一点···”宁攸直直地看着他。
令他哑口无言。
“可以,我答应你。”宁攸耸耸肩。
“什么?”廖同学觉得自己听错了。老师眼里的乖孩子,怎么会愿意帮助作弊。
“我答应你。你是想某一个学科提高分数呢,还是各科都加个十分二十分呢?”宁攸真的在计划,“单科提高分数太多容易引起老师猜疑,但是每一科都抄的话,传答案次数太多容易增加暴露的几率···”
“那···就···就三四门课的分数提高个···几···额···十几···二十分吧···”他完全没想这么多。
“我觉得可行。”宁攸在手边的演算纸上筹划着,“通常答完考卷我还有不少时间的是数学地理和化学,每科目二十分,平时你也不写解答题,那就只需要五六七道选择题···考试的时候各自的桌子会拉开一定距离,我们有两名监考老师,传纸条有风有力的很多因素太不稳定容易被老师发现······嗯,这样吧,准备三支外壳不透明很普通的模样相同的黑色中性笔,你平时反正也喜欢转笔嘛,考试的时候转掉个一两次,这三科考试的时候我会用你给我的其中一支来作答,答完之后给你六道选择题的答案,然后放一张小纸条在另一支笔里,趁老师不注意扔在地上,就假装那是你掉的笔捡起来,这时你不要立刻去打开笔,要等即将收卷的时候,监考老师会忙着收卷子看不过来,你趁机改答案就行了。”
“额···宁攸,”廖同学有点想笑,“这是你第一次作弊吧···其实没那么麻烦,你掀起试卷的时候慢一点,我就能看见了。”
“我如果通过咳嗽来提醒你我要翻卷子了,老师会怀疑的,所以还是我的方案更稳妥。”宁攸确实是第一次帮人作弊,思虑太多。“那这样好了,我卷子慢慢翻,你能看见最好,不行还有我的备用计划,你说呢···”
“宁攸,谢···谢谢你。”这是廖友卓第一次对兄弟家人之外的人说感谢。
“不用谢,我其实也挺想体验一下作弊是什么感觉的,感觉很有趣···”宁攸的骨子里,可能真不是看起来那么听话懂事的孩子。“不过,我只有一个条件。”
果然,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
“你说。”同桌有点害怕。
“仅此一次。”
“哦,没问题。”廖友卓送礼一口气。
“发誓?”
“好,我发誓。”
作弊的过程很顺利,结果也很好。
只是,有点太好了。
“这次廖友卓成绩进步很大呀,从倒数第七变成了正数二十七(班里一共40人,通常学校的初升高几率是50%,相当于班里前20的人才有希望进入各个高中),按照这个进步啊,中考进华文高中也有希望呀···”徐老师还挺高兴的,毕竟自己没费吹灰之力能莫名增加一个升学人数。“除了廖友卓的努力,还得多亏这宁攸啊···”
当然,多亏宁攸的“鼎力相助”啊。
宁攸的接下来的学习生活一如往日,而廖友卓却坐不住了。
“嘿嘿,宁攸啊,下次···”
“廖友卓,你是爷们儿吧,”宁攸一向是不怵这些调皮不学习的同学,“是爷们儿就遵守承诺,我只帮你作弊一次。”
“我爸妈接到老徐的电话都高兴坏了,出院之后天天夸我,说从来没对我有什么期待,但现在开始···有期待了···”同桌坦言。“所以···”
“所以,你可以再去找个帮手。”宁攸环顾四周,“比你成绩好的,还是有几个的。”
“额···这个···”
“漂亮的女生你张不开嘴,男生···你或者你的那群兄弟,欺负过他们吧···”宁攸一语道破。
同桌感觉像被扒了衣服一样赤裸。兄弟们有时候没钱去网吧了,就合伙找到不是自己班的同学,拦路收个“过路费”。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宁攸耸耸肩。
他语塞。
“倒也不是没有办法···”宁攸开口。
“你说。”他着急了。
“不难,好好学习就行了。”
沉默。
“廖友卓,你经常跟我炫耀你在兄弟里是打游戏最厉害的,即使咱学校老大勇哥都在打游戏的时候叫你团长,对吧···这说明,你的智力和反应力都还不错,那学习对你来说也算不上什么难事儿吧···”
还是沉默。
“勇哥是我初一同学,不熟,但看得出来,智力确实拿不出手,但那体格,不当大哥也没别人敢当呀···”
他忍着笑点点头。
“可是你就不一样了,你属于脑子好使那一卦的。你看吭,人类进化的过程,从猩猩到智人,是不是就是因为聪明一点的动物比强壮一点的动物更适合生存所以活下来啦···”
“有道理···”
“既然这样,你不利用好自己的脑子,体格上却又拼不过强壮的人,你想自生自灭呀···”
再次沉默。
“我话说重了···”宁攸小声念念。
“没有,你只是说了事实而已。”
“廖友卓,其实我觉得你人挺好的,很讲义气,有勇气有胆量,不欺负女生,最重要的是,你其实很孝顺,要不然这一次的作弊事件也不会发生。”
“不欺负女生这点,我好像没做到吧···”他不敢抬头看宁攸。“在你笔袋里放螳螂那事儿···”
“咳,不算什么,小学经常有男生放毛毛虫小瓢虫之类的。”宁攸原本就不怕虫子,“其实,你做那些,只是希望引起别人的关注。叔叔阿姨平时起早贪黑很累很辛苦,也没有时间陪你吧?”
沉默中,他轻轻点点头。
“之前的大部分时间里,你更期待叔叔打你一顿,妈妈训你一通,至少他们在关注你···可是这种方法对三个人都没什么好处,你又何不换种方法试试呢?”
“你还是想说,学习?”
“你看,这次成绩进步了,你爸妈也开心了,还给你买了新鞋的对吧,这不就证明了,学习同样可以获得关注,而且这种关注对三个人都有益。”
沉默。
“我就是提个建议。”宁攸点到为止,“反正据我了解,华文高中离你家很近,回家也方便,而且艺术生的中考分数线会再降50分,你只要努力半年多,进高中没问题的。”
“可是之前,我都没怎么学过···”
“语数英、史地政、物化生,九门一起学确实有难度,学习就跟作弊一样,要找到适合自己的策略,你可以主攻几门,语文作文书多看看,数学现在学也来得及,政治开卷只要在书上标记好问题,多读几遍加深印象,考试的时候不交白卷就行;还有,英语历史地理生物背得东西太多你可以只挑一两个,化学今年刚开始学,大家都是零基础,你找化学老师把前面的内容补一补,物理···如果太难就放弃吧···到时候,语文数学政治过60分,英史地生加起来200分,物理化学加起来80分,总分460,比去年全市高中最低录取线还高了10分。”
他犹豫了很久。“我···真的可以吗?”
“试试呗,反正体验免费。”宁攸浅笑着耸耸肩。
之后,廖友卓真的开始努力了。网吧去的次数也少了,有时候不好意思去老师办公室,宁攸就拉着他,然后假装是自己有问题不懂,这样他在旁边就可以听到。
寒假前的期末考试,廖友卓拿到了班级28名的名次。
这次是真真正正的28名。
【镜头切换回来】
“后来,他以比华文中学艺术生分数线高0.5分的成绩进了高中。”宁攸记得很清晰。去学校拿成绩单的时候,廖友卓特意跑过来跟宁攸说声谢谢。宁攸没有多说什么,只说了一句,“我听说,华文是咱胶县漂亮女生比例最高的一个学校,你可有眼福了”。
“具体细节我不清楚,但感觉很神奇,你总有办法引导别人走一条更积极正向的道路。”子墨评论。
“话说,你跟廖友卓不熟,这件事,你怎么知道啊?”宁攸的这个困惑还没有解。
“你的这个计谋,需要一个人助力,对吧···”子墨挑挑眉。
“老徐?”宁攸一愣。“难道···”
“老徐的妻子跟我妈是同窗加同事,关系很好的。初中毕业的时候我们去他家做客,老徐闲聊说起这件事,我才知道的。”子墨坦言。
事实上,宁攸的这个计划,是在作弊之后想出来然后从老徐那里得到支持的。所以当初成绩一出,老徐就给廖友卓的父母打电话,暗示他们这孩子还是有希望考上高中的。在老师表现出的期望和家长真的期望下,一个即将被社会淘汰和抛弃的孩子在最后一刻还是被捞了回来。
“有时候你的善良,不是那种能轻易被发现的。”子墨说道。“还有很多特质,让我无法不被你吸引。你能让常年内向不发言的李明也能主动举手回答问题并且和同学们开玩笑了,成天像一只猴子一样多动的张东也能安静地坐在椅子上上完一整节课,还有,你对初二的那个韩国来的小男生那么友好,帮他辅导语文和历史,最后人家邀请你们一家三口去韩国旅游······”
“说起李明,我还真想念他的声音了···”宁攸许久未听到李明这个名字了。
【回忆】
李明是宁攸子墨的初一同学,最大的特点就是别人看不出他的特点,人如其名。
有段时间宁攸被安排和一位很吵的男孩做同桌,然后宁攸班级第一年级前十的位置就不保了。虽然那时宁攸故意为之,目的只是不想和子墨做竞争对手而做不成朋友,但班主任还是认为是自己的安排失误,所以给她换成了极其安静的李明。
李明是真的安静,就好像身边没这个人似的。回答问题从不举手,连老师点名叫他起来,他也低着头一句话不说。如果不是开学的时候他介绍了自己叫李明,大家真的以为他是天生不能发声。最轴的要属语文老师,知道此事还是点名要他念课文。他像树懒一般的速度念了一句话,同学们哄笑着,老师简直要晕过去似的叫他坐下,然后再也没有老师坚持过。
“李明,我觉得你的声音特别有磁性特别好听,你是在学校不舍得用嗓子,然后回家练习当歌唱家吗?”早读期间,宁攸一脸好奇地问他。
他嘴角扬起一秒,又恢复了往日的扑克脸。
宁攸当作什么都没问,只是过了一会儿,一张小纸条递了过来。
“不是,是因为我结巴。”
原来,每个人都有他的苦衷。
“可是你的声线真的很好听,我觉得如果你不让大家听到,是他们的损失。”宁攸传了纸条回去。
嘴角上扬,持续了三秒。
宁攸开口提议。“我想到了一个办法,你可以试试。”
终于,他抬起头,看看她。
“在家一个人的时候,或者利用早读这种没人会听见你说什么的时机,慢慢地读每一个字,不一定是课本,诗歌最好,关注在文字背后的感情上,而不要在意你这个字有没有念对。还有,你可以压低音调,因为低音会显得特别深沉有韵味。”
“能···能行吗?”李明有点迟疑,“小学六···六年都这样···”
从小,家庭经济也并不宽裕,家里人也没有重视而错过了最佳矫治训练期,他便只能默默接受因为口吃的问题被嘲笑被疏远,也习惯了不再与人交流。
“语言表达,文字内容只占很小一部分,非语言的成分,比如音色和肢体语言,也很重要。”宁攸解释,“你的英语很好,可以先通过朗诵英文诗歌提高自信,再用我说的办法念中文诗歌,然后是散文。不需要急着提升语速,你想想,未来当了老板,你不说完,大家无论如何都会等你的。”
李明浅笑着,点点头。
“我愿意做你的听众,真的,你的声音比我妈妈在家放的音乐都好听。”宁攸笑着补充。
宁攸的成绩一直没有提升,班主任原本想再给她换同桌,倒是宁攸自己先跟老师打来招呼,希望一直和李明同位。
直到出一学期即将结束,课本里就剩两首外国诗还没有讲解。语文老师问有哪位同学愿意朗诵一下,宁攸推推李明,他咬咬嘴唇,第一次鼓起勇气举起手来。老师觉得有些不可思议,看看旁边的宁攸在一直点头暗示他能行,便叫了他。
“黄色的树林里分出两条路,
可惜我不能同时去涉足,
我在那路口久久伫立,
我向着一条路极目望去,
直到它消失在丛林深处。
但我选了另外一条路,
它荒草萋萋,十分幽寂,
显得更诱人,更美丽;
虽然在这条小路上,
很少留下旅人的足迹。
那天清晨落叶满地,
两条路都未经脚印污染。
啊,留下一条路等改日再见!
但我知道路径延绵无尽头,
恐怕我难以再回返。
也许多少年后在某个地方,
我将轻声叹息将往事回顾:
一片树林里分出两条路——
而我选择了人迹更少的一条,
从此决定了我一生的道路。”
诗念完,全班都安静了。准确的说是沉浸了,沉浸在他的声音里。
老师也很震惊,说着这么好的才艺怎么不早展示出来。(事实上,因为课本里就两首现代诗歌,李明已经拿这两首诗念了一学期了。)下课后,李明抑制不住开心地跟宁攸讲话,竟然语速都比原来快了一些。
后来,李明变开朗了许多,还会跟宁攸和其他同学开玩笑了。
【镜头切换回来】
“一直以来,我最喜欢那种特别有磁性的男低音了,现在叫低音炮是吧,就是女生们说的‘听了会怀孕’的那种,什么凯凯呀亚文的,都比不上李明的声音···”宁攸正闭着眼回味。“真可惜,就做了一年同学,之后大家也没了联系,不知道现在的他怎么样了···”
“怎么,找到他,你要去怀孕啊···”子墨嘟起嘴,一副吃醋的模样。
“不是吧,这种醋能都要吃啊···”宁攸哭笑不得。“初三毕业,你不是也收到隔壁班小嫚儿的情书了吗?怎么就辣手摧花拒绝人家了呢?”
“那时候,我已经对你心动了···”子墨一本正经了起来。
【回忆】
中考前的五月底,老师已经不再扯着嗓子反复强调重点,而是坐在讲台上等待答疑,因此班里有时很安静,同学们在看着自己的试卷和笔记,有时又充斥着讨论答疑的喧哗。
子墨刚刚解完一道数学题,想下课找宁攸问一下有没有简便算法。抬头看着她,宁攸正坐在窗边的位置,低头全神贯注看着题册,将笔蜷在小蒜头鼻下,小嘴微微的撅起。那一刻,教室里热得像烤箱,而不知怎的,宁攸的马尾下的碎发在轻轻地随风窸窣,她正因为解出某道题而浅浅微笑,好像与这纷繁喧嚷的世界没有关联一般。
【镜头切换回来】
“因为,靠窗的位置有风啊···”宁攸打断了他的回忆。“你坐在教室中间,接受四面八方的杂音,当然可怜了···”
宁攸一直很喜欢靠窗户的位置,春秋的小风透过窗缝吹进来,夏季消解暑热冬天靠着暖气片,还能烤个橘子热罐李子园,简直美哉。
“记得后来有次你跟我说过,‘大多的一见钟情,抛开对时间感知的错觉,其实都与风和光有关。阳光或是小束灯光映在脸上,风轻轻拂过面庞和衣裳,一见钟情,更像是天时地利的捉弄’。”子墨坦言。“真相虽然如此,可心动是控制不了的···那天晚上,我梦到了你,可想而知,第二天早上床上···”
“这···这个就不用讲了。”宁攸伸手捂住了他的嘴。
“好吧,反正你高三的那个暑假就知道了···”子墨的那番长篇表白,坦诚而热烈真是难以忘记。“哎,你怎么知道有女生给我情书的事儿啊?”
“也是碰巧。”宁攸慢慢伸回手来。,“中考结束第二天,我正准备下楼倒垃圾,看见了隔壁班班花穿着小花裙子在楼道口,然后我回到家锁门,就听到你下楼的声音。然后我在厨房里,目睹了她一脸羞涩的给你递信的全过程。”
“这事儿,你从来没跟我说过···”
“一个暑假我没在家,去了陕甘宁新疆青海,回来你也没有任何异常,我提这件事,不是背地里伤人家自尊心嘛,说了干嘛···”
“你那时候,就没吃醋?”子墨心里总想确认点什么。
“你觉得呢···”宁攸苦笑。
答案显而易见,子墨自讨没趣。
宁攸忽然想起,“你还是没说,为什么高中宿舍的人都知道···”
【回忆】
高一开学军训期间,所有人都必须住校,包括走读生。夜里热得无人入眠,待熄灯查寝的人走后,几个人讨论起班里的女生来。
“邵聪,你是不是对肖敏有点意思啊?”李乾的洞察力还是很敏锐的,相处一周,他竟然发现了不少“真相”。
“额···你怎么知道?”邵聪被惊到。
“休息的时候,看你总往肖敏那里看。”李乾解释。
“喔~~”几个男孩起哄起来。
“有点吧,我们初中也是同学。”邵聪只好承认。
“现在来看,咱班最好看的应该是···姜荷吧···”李乾试探着大家的意思。
“是景赟!”郭硕和封杨异口同声。说完,大家都沉默了。
“姜荷也不差吧···”李乾打破尴尬,“就是感觉人傲气了一点···”
“只有我···觉得宁攸好吗?”子墨有点懵。
“你这叫情人眼里出西施,”郭硕调侃他,“再说了,宁攸是小学提前上学加跳级,比咱们小很多,都还没长大呢,你怎么都敢下手啊···”
“你怎么知道她跳级的事儿啊?”这件事,子墨还是和宁攸认识一年之后才知道的。
“我跟宁攸小学六年级是隔壁班,她不认识我,但我们年级不知道她的人不多。都知道她是从四年级直接跳到六年级,成绩还总是在班里第一第二的。”郭硕解释。
“现在还是班里前五,和这么聪明的女生在一起,压力不小啊···”邵聪感慨。
“这个就不需要你们操心了啊···”子墨赶紧堵住大家的嘴。
“得,明白了···”李乾秒懂。大家又起哄起来。
“虽然这么说了,但···以后如果有什么问题想找宁攸请教,子墨你不会跟我们绝交吧···”邵聪试探一下。
“额···我没那么小心眼儿吧,”子墨记得宁攸初中时说过,有绅士风度不小肚鸡肠的男生会更受欢迎,“但是还是要注意保持距离···”
“这还没怎么着呢,就已经规划圈地啦···”李乾笑侃着。
【镜头切换回来】
“这么说,李乾跟我的关系还不错,邵聪也拿我当朋友,这些我还得拜你所赐?”得知真相的宁攸哭笑不得。
“不敢当不敢当···”子墨也算理亏。
“高中同学里,你跟李乾的关系最好吧···”宁攸回想着。
“嗯,除了你,就是李乾了,邵聪也不错,还有实验班一哥们。”子墨坦言。“洪岩不在我们宿舍,又有班长的官架子在那儿端着,相处起来不那么舒服···”
宁攸也表示认同。“那···我跟李乾之间的协议,你不会也知道吧···”
“你是说,抄他作业,拿美食补偿这件事儿吗?”身边的男生跟宁攸有交集,子墨怎么会不知情。
“这你也知道?!”宁攸无语了。
初中的时候,子墨已经习惯了宁攸一到寒暑假就消失,然后临近开学再做一桌子好菜请子墨带着作业来家里。上了高中,子墨觉得宁攸真应该花点时间在学习上了,看着她连双周周末的小假期都会出去玩不写作业,子墨是既嫉妒又为她着急,索性不给她抄作业。
可是,宁攸又不止他一个朋友,加上高二一年子墨不同班,李乾,就变成了新伙伴。许多时候,李乾都会把习题早早做完,圈出难度高的题目,然后宁攸先把中低难度的抄完,研究完高难题目,再和李乾来讨论。当然,第二天,宁攸会带好吃的东西犒劳这位合伙人。宁攸的逻辑是,反正老师接下来还会在课上点出重难点,认真听课就可以了,更多的时间可以用来扩充知识面和休息。
“当然,李乾跟我的关系,就和莫菲跟你的关系差不多,怎么可能有秘密···”子墨小声补充了一句,“有件事你肯定不知道,李乾啊,当初喜欢咱高一的历史老师。”
“啊?!”宁攸震惊。“历史老师是挺漂亮的,看起来也很年轻,可是早就结婚了呀···”
“可是李乾当时不知道啊···”子墨解释,“我也是后来才听他讲的,高三毕业之后,他竟然真有勇气去表白了,哪知道,老师的孩子都六年级了···”
“这事儿我知道啊,”宁攸眨眨眼睛,“高一有一次去历史老师办公室,偶然看见她桌子上有本小学奥数题册,然后问了她几句。那时候她家小孩上三年级,正在上奥数班,有些题老师也头疼,我就顺便帮她解答了几道···”
“早说嘛,李乾知道的话也可以直接将初次暗恋扼杀在摇篮里了···”
“所以说啊,李乾是没选好队友。如果选了我,就没这么悲伤的结局了···”宁攸耸耸肩。
“嘿嘿,按你的话说,这是他自己的选择,他应该承担相应的后果···”子墨赶紧转移话题,“对了,你还记得高二那时候我每周给你一份实验班的额外习题吗?”
“嗯···”宁攸小声答着。
“其实我的初衷,就是想多一点时间和你讨论问题···”
“感觉···今天怎么那么像坦白局呢···”宁攸咬咬嘴唇。
“怎么了?”子墨看出她是有话想说。
“看来,李乾也不是什么都跟你透露的呀···”宁攸苦笑着,“高二你不在我们班里,也没法监督我。其实刚开学李乾就发现了咱俩的情报传递,我觉得他成绩也不错,又一心想进实验班却总是差几个名次,就把你给我的习题都分给他了,还是一样,有难度的有意思的题目圈出来,然后我们俩讨论,有的会等到你听完课给我讲解完,我再跟他讲一遍。”
“这小子,暗渡陈仓啊···”子墨瞬间感觉这兄弟情谊需要重新评估了。
“这词儿,不太恰当吧···”宁攸微微皱起了眉头,“不过你也应该反思,都是哥们儿,你给我习题却不给他,也算不得厚道吧···”
“我···”子墨语塞。
“都说到这儿了,还有什么要坦白的吗?”宁攸浅笑着问。
“高二那段时间,周杰伦代言的优乐美奶茶大火,几乎每个不放假的周六晚上,我都会给你冲一杯悄悄放你桌子上,这事儿,你还记得吗?”子墨提起另一件事,“其实,看到那个广告的时候,我就觉得特别适合你,因为你名字的最后一个字也是攸(YOU)···”
“等一下,”宁攸有点懵,“那个奶茶···是你送的?!”
“啊?不然呢?”子墨也懵了。
“莫菲也经常喝呀,她也是杰伦的铁杆粉啊,有时候心情好了她会请我们宿舍所有人喝的···我还觉得她了解我呢,刚好避开了我不太喜欢的草莓味儿···”宁攸完全懵了。
“那是···因为,我记得你初中的时候就说过,草莓味儿的东西,只要不是草莓,都有你不太喜欢的香精味儿···”子墨简直要哭了。
“子墨,这件事告诉我们,恋爱啊,真不能在高中谈,既不能明说出来,暗地里下的功夫,还可能被误会和被他人窃取。”宁攸表面安慰他,内心已经狂笑不止了。
“你就知道看我笑话···”子墨又气又恼还无奈。“那时候,我真的觉得你完全接受我对你的好,而你对我也是百分百的信任,在我想买书的时候,你陪着我去书店问齐叔有没有货,知道了没货的情况下又直接把你的当当账户和密码都给了我···”
“说起信任,这个我从没有犹疑过。”宁攸认真起来。
“我还记得,那时候我用你的帐号买了我人生的第一本青春爱情小说,九把刀刚出版没多久的《那些年,我们一起追的女孩》,我们实验班没人看,我看完就给了李乾,李乾又在你们班里传阅,最后不知道给了谁,传丢了···”
“你想知道?”宁攸轻邪一笑。
“难道,在你这儿?”
“嗯,前些日子收拾旧物的时候发现了。”宁攸坦言。“不过原本是传到莫菲那儿的,她很喜欢,还跟齐叔推荐多进些九把刀的小说来着。我是看到当当的订单记录,猜测那本可能是你的,就问莫菲要了过来。”
“那怎么···没还给我呀···”
“感觉···你也没有那么爱惜这本书,传来传去的封面页脚都磨损了,还不如放在我这儿好好保管,等有机会再还给你···只是后来渐渐淡忘了···”宁攸坦言。“你还想要的话,我还给你?”
“不用了,突然觉得,一本书从男孩那里最终传到了他喜欢的女孩手里,还挺浪漫的。”子墨憨笑着。
宁攸长叹一口气。“浪漫就是脑补很多美妙的画面,然后感动自己啊···”
“我也纳闷儿呢,你说你一个浪漫主义的天秤座,在知道了我高中做了那么多之后,竟然完全不受感动···”子墨没好气地吐槽着。
“你高中···还做了什么呀?”
“高三又重新和你一个班,每次你来姨妈的时候,还不都是我给你买的蜜枣、冲的红糖水···”
宁攸呆住。
“别告诉我,这你也不知道···”子墨看着宁攸一脸不知情的样子,心里在哭泣。
“我以为,那是同桌玄子帮我弄的···”宁攸坦言。“那时候,我内分泌不调,经期也特别紊乱,痛经也很厉害,有时候连课间五分钟跑去趟超市的力气也没有。玄子在我旁边,自然知道我的需要,所以,我一直以为,一睁开眼看到的蜜枣和红糖水,是她给我的···”
“你都趴在桌子上了,我当然也能看见啦···”子墨唉声叹气着,“我还以为你知道这件事,才在体育课的时候帮我提前打好温水,准备好动脉还有湿纸巾的呢···”
“高三的体育老师上课期间也不管我们女生去哪儿,所以很多女生都会回教室复习。像我和莫菲这么爱玩儿的人,当然会利用这个时间去趟书店逛逛超市,然后回教室打好水,省得课间和其它班同学挤,还有时间的话,我再给莫菲讲几道题···”
“这么多年,我都没问,为什么其他同学的水都是热的,只有我的水是温的呀?”子墨常常会看见同学的水杯一打开还冒着热气,只能小口一点一点喝。
“运动后喝40度的温水最适宜,学校的饮水机又只出热水,所以我一般都是给你打一半白开水再灌一半矿泉水。”宁攸解释道。
“难怪···”子墨憋着欣喜,“你对我,果然与众不同···”
“不是啊,苑逸和李乾和你一样都是这个待遇···”宁攸坦白。
“啊?!”子墨白高兴一场。
“咱班男生基本一半都有女生的这种特殊待遇,这你应该知道。”宁攸也不瞒着,“理科班女生少,基本一个人至少要给两三个男生打水的。莫菲给石头和王家惟打水,景赟给封杨和郭硕打水,我就给你们三个打水。有时候在书店的时间长了快下课才回来,玄子就告诉我她提早帮你们三个人都打好了···”
“这样啊···”子墨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
他大概猜得出,玄子没有告诉宁攸红糖水和蜜枣的来历,估摸着,二模那次给宁攸披上的他的衣服,宁攸也并不知情了。
“说起这些,让我想起了高三毕业你那段令人印象深刻的表白。”宁攸认真地说,“好多事情,这么多年,终于理清了头绪。我说不出抱歉,因为我真的不知实情。高中那时候,我年龄也小,看得爱情小说也很少,对这件事也很懵懂。你的表白,我只能感受到真挚和热烈,除此之外,我不知道如何回应···”
“我理解,其实那时候,我已经把你当成是心智上都很成熟的女孩,缺忽略了你对这方面还没有开蒙的事实···”子墨点点头。
“我这个人,表面上和任何人都可以在短时间内沟通顺畅,内心却是个极度慢热的人,特别是在小学毕业之后,我不太敢轻易和朋友建立特别亲密的关系。”宁攸解释着。“你···又刚好是在初中那时候我的阴影还没有消散时遇见我。那时候我们虽然楼上楼下天天相处,但我的内心还是有些封闭的。要不是莫菲这个大火球天天融化我,高一一年的时间我还真没法让她完全进入我最内核的圈子。”
“那我呢?”子墨问,“我是什么时候走进你的核心圈的?”
“高三表白之后吧,我明白了你的心意。之后你每个月给我打电话,大一大二通常都是挑了我周二周四家教结束的时候,有时候问候我的姨妈,有时候聊一些有趣的话题,刚好每次都是从我坐上公交车到回到宿舍的这段时间。校园里有些路段没有灯,虽然我不怕黑,可是有你的声音在耳边,我觉得很温暖。说不上来哪个瞬间吧,只是就这样慢慢的,我把你视为了对我很亲很重要的人。”
【回忆】
09年冬天,最热门的话题要归功于电影《世界末日》了。
“宁攸,你相信世界末日吗?”子墨问宁攸。
“我个人的理解,末日对于我们人类而言,就是物种灭绝危机。全球同时爆发地热地震海啸和气象紊乱的概率可能性很小,却也不是没有。相比较于这种小概率事件,新一纪冰川期的来临可能更现实。04年罗兰·艾默里奇导演的美国电影《后天》(《The day after tomorrow》)就触及了这个问题,只是那时候这部电影的科幻性太强影响范围相对较小,没有引起全球民众的热议。最近几年资源浪费破坏和环境污染问题得到关注,人们对于生存危机才开始有了觉醒。坦白讲,遵从进化生存法则,我相信人类会灭绝,只是不知道何年何月,或许是人类自己造的孽自己还债,也可能是新物种看我们不顺眼想毁尸灭迹,小行星撞地球也说不准,冰川期更迭也无力改变。”
“那你相信会是在2012年12月21日吗?”
“这个···对我而言倒不是很有说服力。”宁攸解释,“首先,一件确凿事实不会通过电影来作为传达信息的唯一工具,因为很多人可能不看电影;其次,全球爆发性灾难不会提前三年被探测出来,能提前一个月预测到已经是奇迹了···末日,如果是我们可以预测和阻止的话,就不算是真正的末日了···”
“你果然理性···”
“灾难片的存在还是有意义的,它确实有给人警示的效果,但不是为了增加人们的焦虑不安或者随性堕落。换句话说,期末考试,还是会照常考的···”宁攸回到宿舍,舍友们打了声招呼。
“圣诞礼物,你拿到了吗?”子墨听到她回宿舍的声音,看看手表,22:16。这天周四,她的家教结束的很晚。
“嗯,刚刚绕过快递站,拿回来了。”宁攸说着,肩膀夹着手机贴在耳朵上,小刀划开包裹。“是···”
子墨默默等着尖叫。
“柯南···青山刚昌亲笔漫画?”宁攸小声试探。
“我以为你会很惊喜呢···”子墨有点失落。
“你从哪里搞的?”宁攸有点不相信的样子。
“我求爸爸的一个朋友从日本带回来的,相信是真的了吗?”子墨撇撇嘴,若是宁攸在场,定要给她一个白眼。
“真的···太谢谢你了···”宁攸一时不知如何是好。“相框选的也很好看···”
“那当然,这是我从一家快倒闭的摆件店里挑了好久才选到的···”子墨记得宁攸提过,倒闭的小店铺不一定是因为经营不善,有可能只是没人欣赏,所以有时候她看到即将停业的首饰家居装饰店通常反常的兴奋,像寻宝一样地淘几件喜欢的物件,还能以特别划算的价格收藏起来。
“店家倒闭虽然可惜,但也很正常,这种古旧风格太小众了···”宁攸看着签名,捧着相框,爱不释手。
“小攸,你还在吗?”
过了一会儿。“嗯,你说。”
“回到刚才的话题,如果世界末日真的来临,你会不会因为还有什么事情没做而后悔啊?”
宁攸走到阳台,看着星空,想了想。“我其实没什么人生规划,生活和事业这些事很多时候都是机遇巧合。如果非要说点什么,20岁之前游遍全国各省,现在也实现的差不多了;30岁之前游历100个国家,这个还没开始,如果没实现就末日了,也谈不上太遗憾吧···”
“为什么?”
“没有必要给人生规划赋予太多的期望值,计划赶不上变化的情况永远都在。”宁攸回答。
“有道理···”
“你呢?会不会因为设计的图纸没有变成现实而抱有遗憾啊?”宁攸问他。
“应该会吧···可是看完这个电影的那一瞬间,我心中的另一个遗憾比这个要强烈百倍。”
“是什么?”
“是直到生命的尽头,我都不曾和你在一起。”
一秒,两秒,三秒。安静得出奇。
宁攸的心,跳错了节拍。
“小攸?”子墨在等待她的回应。
“啊~~断电啦~~”隔壁女生的惨叫穿过阳台依然震耳。
“我都听到了···”子墨笑侃着,“这姑娘,是《功夫》里的包租婆化身吧···”
“经常听,也就习惯了···”宁攸浅笑着解释。
“小攸,晚安。”
“嗯,晚安。”
宁攸出国交换之后,沟通的难度增大了不少,子墨依然保持着在QQ上和她每月问候。
直到微信的视频和语音功能出现,便利了他们的通话。
大三的冬季,上海的湿冷是两条秋裤都抵挡不住的刺骨,宁攸所在的城市早已是白茫茫一片。
“寒假有什么安排吗?”子墨闲聊起来。
“假期太短,想就近去个温暖一点的地方。”
“加勒比海倒是阳光充足。”子墨算是《加勒比海盗》(Pirates of the Caribbean)系列的影迷,这一年上映的《加勒比海盗4:惊涛怪浪》虽然观影感受和口碑不如前几部那般尽如人意,但有时候迷上一个IP就很难自拔。和子墨相似,宁攸其实早已熟悉了柯南里的几种杀人事件套路,只是当有人说起柯南时,体内的热血还是会翻涌一下。
“子墨,你应该知道电影大部分的拍摄都是在摄影棚里的吧···”宁攸浅笑着。
“创作毕竟源于贴近真实的生活嘛···”
“倒也是···”宁攸点点头,“不过你还真猜对了,我这个寒假去要去加勒比海的。”
“如果真的有海盗怎么办?”子墨脑洞果然清奇。
“海盗不会抓我这种没钱没色的人的···”宁攸哭笑不得,“如果真碰见了,就问候一句,‘Are you Captain Jack Sparrow?(杰克·斯派洛船长,影片中的男主)’”
子墨也笑了。
“小攸,最近还好吗?”
“嗯,还好,跟着教授和博士生做研究,比较充实。你呢?”
“也还好,就是···有个课程作业,第一二轮方案都被毙了,元旦之前就得见图,期末成绩就是方案的模型加图文汇报···”子墨长叹一口气,“没什么灵感···”
“既然你都这么说了,也让我听听教授的作业要求呗···”宁攸看看电脑下方显示的时间23:40,已经到她的睡觉时间,可是听见子墨的叹息声,她没有拒绝。
子墨开始介绍。“这学期的几门课都不轻松,本以为这门选修课听起课来还挺容易的,就没太用心,没想到教授更随性,说新校区有块空地,在一栋已经建好的教学楼和一边是绿化带的中央,占地不大,形状也不规则,但是毕竟寸土寸金的,想让我们好好利用这块地,设计一个建筑,功能等问题全部自行决定。”
“听这要求,发挥空间还是蛮大的呀···”
“现状图我发给你了,你看完就知道了···”子墨又叹气,“感觉就是让我们设计一个拥抱着教学楼侧面的半环,可是大部分同学的初稿都被毙了···”
“嗯,这个位置,确实有点尴尬···”
“咳,不说这个了,也没想给你添麻烦的···”子墨想换个话题也换换脑子,“你去加勒比海的话,应该会去那附近的小国家吧?”
“嗯···”宁攸回应着,一边在电脑上搜索着什么,“先在佛罗里达待几天,然后去一趟古巴还有波多黎各···”
“注意防晒还有蚊虫啊···”
“子墨,你把这个校区的建筑分布图给我好不好?”宁攸打断了他。
“啊?”子墨一愣。
“不是要完成作业的吗?你想挂科呀?”
“哦,哦···”子墨才反应过来,“我找一下···”
“还有每个建筑的功能也得标记一下。”宁攸提醒他。
“这个···好像还真没有···”子墨搜索了半天,“前几天我有同学去实地考察来着···”
“我明白了。”宁攸顿时理解教授的任务。
“明白什么了?”子墨还很懵。
“我就是个外行人啊,意见仅供参考。”宁攸每次都会这样提醒他。
“嗯,你说。”
“看似是道自由发挥题,其实有很多隐含因素要注意。”宁攸解析着。“首先,作为考生,要搞清楚主题人的意图。我的视角是,这道题考得是人、环境与建筑的关系。对空间的利用是门专业,对环境的了解是门艺术。”
“再···具体点?”
“你们去实地观测的同学其实做得很好,考察周边环境,搞清旁边使用这栋楼的学生群体涉及哪些专业,了解所创建筑能对周边提供的需求,应该就是教授的出题本意。这也解释了教授只把这个简单的平面图给了你们的原因,我猜吭···”
“明白了,不愧是语文理解拿满分到手软的人啊···”子墨总是忍不住夸她,就感觉像赞美自家媳妇儿似的。
“我喜欢日本现代建筑文化里‘人与环境建筑共生互惠’的理念,包括你喜欢的贝聿铭,在设计日本的MIHO美秀艺术馆时,也融入了这一理念,因迷人景观而设计隧道和吊桥,因高度局限而嵌入地下,加上他空间设计的才能,才引得万众瞩目。同时呢,教授的这个作业有个问题,就是一栋建筑旁边再紧密连接着另一栋建筑,会不会在视觉上形成压迫感···”宁攸思索着,一边敲击着键盘。“对,就是这个!日本SANAA工作室(由妹岛和世和西泽立卫两位建筑师成立),2010年还获得了普利兹克大奖,我刚好去参观过他们设计的纽约新当代艺术博物馆(New Museum of Contemporary Art),挤在一排老房子中间,却独具匠心的摞了6个白盒子,那种通透轻盈感给人感觉很舒服也很亮眼···”
“怎么感觉,你比我还想完成这个作业啊···”子墨一边听得陶醉,一边调侃。“你要是来学建筑,就又没我什么事儿了···”
“我就是业余人士乱点谱···”宁攸浅笑着。
“咱俩将来也可以成立一个工作室,你负责灵感,我负责画图···”
“那甲方呢,从天而降吗?”宁攸调侃着。她还是很现实的,大部分的甲方,还是只想着最低成本和最大利用空间。
子墨也笑了。他怎么可能不懂这一行业为甲方折腰改图的现实。
“小攸,如果是你,你希望这栋楼的功能是什么?”
“这个···又不是我说了算吧···”宁攸也没想过。
“说说看嘛,给点启发。反正我现在的脑子啊,是一团浆糊了···”
“如果说,学校一开始并没有规划这块地的用途,就说明在这个校区里,基本的功能都齐全了,那么这栋设计的楼也就不需要图书馆实验室教室了···”宁攸陷入思考。“没有需求···就创造需求。一层可以为了减少视角压迫感而使用玻璃,增加透明度,和旁边的绿化形成光影景观。如果离学校大门近的话,低层可以成为学生咨询中心,活动宣传策划中心,增加了人流量也增加了建筑利用率。中间几层可以是多功能区,平时大家来上自习,社团活动小中型讲座也很灵活,还可以做艺术展览,个人展毕业展都行,空闲的时候放些校园文化和历史介绍。如果校区离繁华地带远的话,上面几层可以设置成休闲区,玻璃或其它材质的透明外墙突出远观视野,找几家精致的简食饮品入驻,就变成了朋友聊天情侣约会的地方···其实有潜在商机也好,还能慢慢收回一部分建造成本···”
“听你说完,感觉已经有画面了···”子墨慢慢张开眼睛。
“如果这门课最后挂了,不要怨我啊···”宁攸说着,打了一个哈欠。
“你那边很晚了吧,都聊忘了···”子墨才意识到宁攸那边已经深夜。“不好意思啊,耽误你睡觉了,晚安吧···”
“没事儿,熬夜不就是年轻才干的事儿嘛···”话虽这么说,但宁攸确实困了。“那我睡啦···”
“小攸,我···”子墨还没说完,宁攸就挂断了通话。“我很想你···”
【镜头切换回来】
“后来都没问,”宁攸才想起来,“那门课,最后多少分啊?”
“85分左右吧,记不清了。”子墨补充,“那门课讲的是现代主义建筑,教授也很喜欢贝聿铭,讲了他的10处最著名的建筑,但没有讲到美秀美术馆。我后来在跟他解释初稿灵感的时候提到了,他大概是心情一好,就给通过了。”
“老先生的作品我也去过不少,从早期的芝加哥John Hancock Center,达拉斯市政厅,华盛顿的国家美术馆,到成熟期的香山饭店,香港中银大厦,巴黎卢浮宫,印象最深刻的还是苏州博物馆。上个月得知老先生离世,我刚好在走进心理咨询室的前五分钟,谈到和宁俊的告别,也为老先生哀悼了五分钟。那一刻,我好像又回到了我最喜欢的他的设计,东海大学的路思义教堂,那种柔美而有力的曲线,自然光从中线透下来的通明,像落在桌子上打开的手,又像即将祈祷闭合的双手···”
“我得知老先生过世消息的时候刚准备定出差去上海的机票,马上先去了一趟苏州,再一次走了一趟苏州博物馆,才坐动车去的上海。”子墨也是有情怀的人。“如果让我猜,我一定猜得准,你会喜欢路思义教堂,因为你喜欢有曲度形态的建筑。”
宁攸浅笑着点点头。
“对了,”谈到逝去有点悲伤,子墨想转移话题,“刚才提到世界末日,我记得,2012年12月21日那天,我和你语音通话来着。”
“嗯,我记得。”宁攸怎会忘记。“那天我在洛城,在美国因为时差缘故还是20号。上午和申请的博导面谈得很顺利,教授还开玩笑说,如果明天过去世界依旧,后天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通知系里和研究生院委员会,因为我值得一纸Offer。”
【回忆】
晚上,冷冰凌带宁攸见了她的三位朋友,玩笑得说着末日前应该醉一场,否则太清醒的去面对是一种煎熬,吃喝聊天到11点才回家。
看到子墨的微信。“有空吗?”
“嗯。”
通话邀请打来。
“末日来了,什么都没有发生。”宁攸浅笑着说。
“有少许重生了的感觉。”子墨坦言。
“那也很好,这样你就拥有两段人生了。”
“小攸,如果今晚或者明天,也就是美国的21号,真正的末日降临了呢?”
“选择一条好看一点的毯子裹着,然后吃两片安眠药睡一天。”宁攸有点微醉,说话风格也和平时有些不同了。
“这个答案我倒是第一次听。”
“那你呢?从今晚开始,24小时不睡觉等着吗?”
“一开始,我是想写信给身边重要的人,可是一想,大家都不在了,写信有什么意义呢···”子墨坦言。“舍友说,拿着摄像机,把日常走的路拍一遍,途中采访路人对末日的感觉···”
“这个主意不错,说不定还能制成一个纪录片。”宁攸呵笑。“那你呢?”
“可能生活照旧,准备一下考研政治吧。”
“还有两周就考试了,也确实没什么心思想别的事情了吧···”
“09年冬天这部电影热议的时候,人们在说着不要在末日前留遗憾,可是说完,大部分人还是渐渐忘却了,重新回归原本的生活。我心里的那个遗憾,也依然是遗憾。”
“与其说遗憾,存在于人心中的更多的是执念,或者说不甘心。”宁攸的酒醒了大半,又恢复了大道理模式。“不甘心只会不断纠结在过去,而不纠结才是放过自己最好的方式。”
沉默。
“小攸,你寒假回来吗?”他温柔的声音传来。
“嗯,29号回家,”宁攸顿了顿,“转机上海。”
“那···如果末日什么都没有发生,我们在机场见面吧···”
宁攸没有思考。“嗯,好。”
【镜头切换回来】
“你好像对末日这件事很感兴趣啊···”宁攸调侃他。
“电影《那些年》里发生了地震,男主给女主打电话确认她安全,你看了没有被感动吗?”子墨一脸鄙夷地看着她。
“嗯···有点感动吧,”宁攸点点头,却又皱起眉头,“可是末日这件事儿不是真的呀···”
“你没有在国内,不知道末日成了表白日,身边多年的朋友表白在一起了,一起上课的同学也在一起了,而我,还是孤零零的一个人。”
“其实这件事,我理解。共同经历一件很特别的事件,尤其是危难,会让两个人有一种特殊的依赖感和信任感,从而形成更亲密的关系。这类的影视作品已经不计其数了,就拿前年的凯特·温丝莱特主演的《远山恋人》(The Mountain Between Us)来说,一个即将结婚的女人,因为飞机事故迫降而在风雪中和一位男医生一起寻求生存,在被救前的几天相处中产生了感情。结局的设置开放而暧昧,只是我有些困惑,两个人在一起之后,那件事还会是决定他们是否融洽的关键因素吗?相似的道理,英雄救美,或者一时感动,真的就可以维持一段关系一辈子吗?文学影视作品毕竟不是生活,讽刺的是,那些作品中令人称赞和钦羡的片段,那些心动的瞬间狂热的迷恋,往往是创作者的望而不得,得未如愿。”
“前几天我刚刚看到的一篇文章,大概意思是智力越高的人越清醒,也就越悲观。”子墨叹气。“有时候,还是糊涂一点好。就像是雾里看花这件事,看得太透的人,将开花看作不过是通过五颜六色的花瓣来引诱昆虫授粉的方式,而如果真的把绽放的花朵看成是赤裸的器官,便再也观赏不出美的味道了···所以很多人更倾向于不戳破不看破。”
“我明白你的意思。”宁攸点头。“有时候我确实过于理性,尤其是对感情。我也曾经感性过,事后觉得自己好傻,把多种感情纠缠在一起缕不清,伤害别人也伤害自己。所以我更希望,对每一个人的感情都可以纯粹一点。特别是爱情。”
“怎么说?”
宁攸解释。“你要知道,心理学关于人类情感的研究非常多,爱情是其中最有趣也最容易被利用的主题。接近和同频是导致默契错觉的两大主因,制造心动感动和积累共同回忆是爱情假象的基本元素。不知道这些,我的确可以雾里看花,可是知道了这些,就像自动带上高倍放大镜,我不可能假装看不到正在传粉的小飞虫。”
“好奇害死猫,今天才发现还有另一个解释。”子墨点着头感慨。
“嗯,同意。”宁攸浅笑着。
“可是,就在刚才,你告诉我说,你喜欢我。”子墨说这话的时候,还有一份小小的傲娇。
“嗯,是的。”宁攸承认。“最近我在做解刨分析。如果剔除那些所有和错觉假象相关的事件,我和你之间依然存在着友情之外的情感,那么···”
“那么,你就可以确定,我们之间,是存在爱情的。”子墨顺着宁攸的逻辑补充。
宁攸点点头。“你会觉得我这样很奇葩吧···”
“因为是你,我觉得合理多了。”子墨憨笑着。
“恐怕也只有你,可以容忍我这个样子了···”
“那你说的这种容忍,是爱情吗?”子墨追问。
“我觉得可以。”宁攸不禁笑了出来,“可以算作是你对我的爱情。”
“那也就是说,在我们约定的12月31日之前,你会分析完我们的感情,然后告诉我答案。”
“除了分析过去的经历,我还要分析价值观的契合,可能存在的矛盾冲突,磨合的方式,共同爱好和话题等因素对保持关系长久的作用···”宁攸盘算着。
“那如果···我选择雾里看花,最后只听答案,你会不会不要我了?”子墨撅起小嘴。
“那倒不会。”宁攸解释。“就像我理解一见钟情的人,也明白雾里看花的好,所以我知道我这样有点荒唐,简直比被亲戚盘问三天三夜都可怕。不过你放心,过了这一关,我的家人不会再为难你的。”
“刚才那只是假设。如果我说我完全理解,而且也支持你呢?”子墨浅笑着。
“那···那当然好了···”谈不上意外,宁攸还是有点欣喜。
“小攸,不止是你这样理性,这么多年了,我如果觉得我们之间没有很高的契合度,我早就放弃了···”子墨坦白相告。“都说男人理性,我虽然没有你懂的专业知识丰富,却也是考虑过很多的。如果对你的感情还停留在初高中时那种想占有想亲密的阶段,如果对你的渴望仅仅是种执念,那么在读研那两年之后,我也不可能再对你有什么留恋了···”
“你真的···这样认为吗?”宁攸看着子墨,他眼中的自己,也正深情望着他。
“要不,我帮你回忆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