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底的第一次托福考试，一出考场，宁攸就觉得糟糕透了。柏苓是考过两遍的人，安慰她说第一次考试没有经验，不少人都会发挥失常。宁攸当然没有气馁，紧接着报了十一月的考试。她不想出国再读语言，那样会额外花家里不少钱。所以那个月，宁攸周四的清大之行也取消了，每天只睡三四个小时，周日也是如此。思睿哥知道了宁攸在准备英语，找到在培训机构做老师的朋友，帮忙给宁攸辅导答疑。
所有人都在支持她，宁攸没有可以退缩的选择。
终于，在出国材料审核前的最后一天，宁攸的托福成绩顺利提交。
审核通过的那一天，宁攸和柏苓去拿办理签证的材料。走在校园路上，宁攸才察觉到，老树已经赤裸，秋叶即将落尽，几片零星还在傲然倔强。
去北京办理签证的时候，宁攸还特意去看了思睿哥和准嫂子。思睿哥早就准备好了宁攸的出国礼物，托美国朋友带回来的不到半年前才在美国上市的iphone4（那时国内还没有发售）。宁攸也提前拜托小雨创作了一幅喜结连理的玄关瓷版画寄到北京，嫂子很是喜欢，立刻挂在了婚房里，在微博上秀了出来，获得了不少点赞。
回清城的动车上，一声定期而熟悉的问候。
“最近忙吗？”子墨打来电话。
“嗯，有点。”
“寒假有什么计划吗？”
“这么早就计划寒假的事了？”宁攸没有直接告诉他，寒假那时候，自己已经在另一大陆板块了。
“周杰伦的世界巡回演唱会，1月15号在广州···我14号考完试放假。”子墨在暗示着什么。
“我，去不了了。”宁攸小声喃喃。
“那时候，应该考完试了吧···”子墨有些疑惑。
“子墨，我···要去美国上学了。”纸包不住火，宁攸还是选择了坦白。
“怎么···怎么这么突然？”
宁攸简短解释了一下。
“我···又是最后一个知道的？”子墨的试探，带着莫名的忧伤。
大概是想起高二那年，宁攸隐瞒他不去实验班的真相。
“不，不是。”宁攸急忙解释，“除了我的家人，你是第一个知道的。我···我本来是计划着拿到签证一切落定之后，再告诉你和莫菲的。今天早上···签证刚确定下来。”
沉默。
“什么时候走？”
“我们学校的几个人一起订票，说是1月3号。因为10号就开学，还需要一个星期的适应和准备。”
“小攸，我···”子墨此刻，觉得语言是这个世界最无用的工具。
“希望你一切顺利。”他说完这苍白的祝福，还是补了一句，“如果可以，你走之前，我还是···想见见你。”
宁攸犹豫了一下。
“我···看看，是不是航班在上海转机···”
“好···”那声音微乎其微。
莫菲是第二个知道的。
“哇，那吕子墨肯定伤心死了···”莫菲的第一反应。
宁攸没有就此说下去。
“对了，这个元旦我回家，正好我一个姐姐结婚，我得参加她们的婚礼。”莫菲很兴奋。“给你送行。”
“额···我不是很喜欢离别这种场合，就简单吃个饭吧。”宁攸从没想过要搞什么送行的仪式。
“行，你说了算。那···元旦见！”
还有半个月，家人已经开始准备各种。宁攸列出了事务清单，把家教工作委托给了易江蓝（薪水翻倍，她自然感激），从家里的餐馆取了几份年货礼盒送给了大学期间的几位辅导员和老师，当然也包括清大心理系的；还有行李清单，网上搜索加找人询问，最后从淘宝下单直接寄到家。爸妈除了准备着和姥姥奶奶这两家人的聚餐，每天都给宁攸打电话盘问还需要什么。
这一次，最后一个知道的，是苑逸。
“出国？为什么？”对于苑逸来说，这件事完全没有征兆。
最近解释了很多遍，宁攸也已经习惯。
“哼，你可真是爱折腾···”苑逸虽然这么说着，还是想问。“多久回来？”
“不确定。暑假会回来，之后的事还没确定。”
“国外···就那么吸引人吗？”
那种幽怨里的愤懑，宁攸忽然想到了他的妈妈。那个因为想出国而跟了苑逸爸，又因为另一个男人会带她出国而抛下了他的女人。
有些情结，注定一戳就痛；有些怨念，始终难以消除。
“我不在的时间里，你好好照顾自己。”宁攸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也忽然觉得那些平日里轻易说出口的祝福和嘱托，比白开水还平淡。
“见一面吧···你走之前。”苑逸提议。
宁攸没有跟随大部队一起3号出发，而是改了6号的机票转机上海，为了和子墨见一面。
“我···元旦要陪家里人几天，元旦前两天，我得考完全部专业课···”
“那你是周五下午考完试是吧？”
“嗯。”
“行，那正好，我周五晚上送你回家。”
“哦，好。谢谢。”
“跟我说什么谢谢啊···”说完，他挂了电话。
宁攸长舒一口气。
考试结束，中午和几位室友在校外的第二食堂吃了顿饭，下午把学校的一切也都打点好，苑逸的车如约而至。
路上，两个人有的没的扯闲篇，宁攸一时觉得，好久没这么惬意了。
“怎么，带我来酒吧啊？”苑逸停下车，宁攸看着窗外。
“新体验嘛···”苑逸解下安全带，“我一初中哥们开的，给个面子···”
宁攸的确没有进过酒吧，她对酒吧的唯一印象，就是偶尔看到的影视作品里，一群人在舞池里尽情释放自己。
不过，这里和影视作品还是有很大不同。小城的人没有那么多，没有群魔乱舞，也没有轰炸机一般的音乐和激情的DJ。顾客稀少，举杯小酌，称居酒屋并不贴切，但与其说是个酒吧，倒不如说这店是一个出售酒水的咖啡馆。
“环境还不错呗？”苑逸找到墙角处坐下来，问着宁攸。
“嗯，装修是年轻人喜欢的风格，就是客人少了些。”宁攸真的开始评价起来。“理论上周五晚上应该是餐馆酒吧客人最多的时候，这家店···要么是刚开业宣传还没有跟上，要么是经营不善。”
“那你得给老板出出主意了···”说着，苑逸就叫来了老板。
“我···我也不是专业的，对酒吧完全不了解，怕是给不了什么建议。”宁攸有点惶恐。
“我哥们儿，勇哥，当年我们初中的大哥。”苑逸介绍。“宁攸，我发小。家里餐馆都连开三个了，经营得好着嘞···”
勇哥眼前一亮。“是嘛，给我们小店出出主意呗···”
完全是赶鸭子上架，宁攸内心一团麻。却还是硬着头皮和勇哥聊了一会儿。
“柚子，还有什么是你不会的呀···”勇哥聊完起身离开，还吆喝着免了苑逸的酒钱，他躺在沙发里，两臂抱起，哼笑一声。
“你今天，是心情不对，还是吃错药了？”宁攸没有见过他这副模样，觉得奇怪。
“没什么，就是觉得你干啥都能成，挺厉害的。”苑逸耸耸肩。
“你能正常点说话吗？”宁攸有点气。
“高中的时候，你文理样样行，就英语有点差，现在也能出国了···”
宁攸明白，出国这个词，还是刺到了他的创伤。
“我···不会打电动，不会游泳，不会修电脑，还不会唱歌···”
“哦，对，你唱歌是没法听···”苑逸突然站起来，走到酒吧的演唱台，拿起话筒。
“接下来，我想唱一首歌，献给这么多年，一直在我身边的朋友。”苑逸坐在吧台高椅上，低下头顿了顿。
“我怕我没有机会
跟你说一声再见
因为也许
就再也见不到你
明天我要离开
熟悉的地方和你
要分离我眼泪就掉下去
我会牢牢记住你的脸
我会珍惜你给的思念
这些日子在我心中
永远都不会抹去
我不能答应你
我是否会再回来
我不回头不回头的走下去”
宁攸听着他磁性的声音，看着他陶醉的模样，缓缓地，眼泪落下来。张震岳的《再见》，宁攸曾经只听过一次，漫不经心的快调别充斥着分离的不舍和无奈，她便没有再选择去听。
“我会牢牢记住你的脸
我会珍惜你给的思念
这些日子在我心中
永远都不会抹去
我不能答应你
我是否会再回来
我不回头
不回头的走下去
我会牢牢记住你的脸
我会珍惜你给的思念
这些日子在我心中
永远都不会抹去
我不能答应你
我是否会再回来
我不回头不回头的走下去
我不回头不回头的走下去···”
零星的几位客人随意地鼓掌叫好，宁攸回过神来，侧身擦干眼泪。
苑逸放下话筒回到座位。
“我唱得还行吧···”
“嗯，快赶上原唱了···”宁攸浅笑着。
“你有个东西，一直没从我这里拿走···”苑逸掏出那块半年前被主人放弃的手表，放在桌子上。
“哦，谢谢。”宁攸咬咬嘴唇，伸手去拿。
忽然，她的小手被苑逸温热的手拉住。
“这首歌，是不是你唱给我听比较合适···”
宁攸一愣。
“听周朋说，你喜欢我？”苑逸拽住她想逃脱的手。
宁攸呆住。“哪种喜欢？”
“其实我也好奇···你觉得呢？”
“我不知道。”宁攸确实也没有搞懂自己的内心和情感。
“柚子，这么多年，我一直拿你当朋友，或者说妹妹，这···你明白的吧？”
“明白，我当然知道。”尽管胸腔的心跳已经失控，宁攸还是在竭力控制着表情。
“可是我想了一下，当初你应该和吕子墨一块儿去上海的，突然就决定留下来了。然后半年前我说‘不想见到你’之后，你就选择出国了。是不是···有点巧合呀···”苑逸好像突然智商上线了一般。
“我的决定从来都是自己负责，无关他人。”宁攸想调节一下气氛，勉强一笑。“话说，你的自恋，你的女朋友们知道吗？”
苑逸想了一会儿，突然松开手，自己笑了。“我这脑子都在想什么呀，你怎么会喜欢我呀···你要是喜欢我，怎么可能还看着我女朋友一个一个地换呐···”
宁攸没有说话，默默喝了一口Margarita。“我终于明白这家酒吧不受欢迎了，连最基本的玛格丽特都没调对···”
“宁攸，你确定不喜欢我吧，要不···我们验证一下吧···”苑逸笑完，突然严肃起来。
宁攸看着他。
“我们接吻吧。”苑逸今天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
宁攸皱起眉头，牙齿在撕磨着下唇。“为什么？”
“上次玩真心话大冒险，你就表示初吻已经没了，那我亲你一下，试试我们之间有没有火花，也没什么吧···”
宁攸真想拿手里的酒泼上去。
“苑逸，因为是朋友，又在你朋友的场子，我不想让你难堪，但至少···请你放尊重一点。至于上次游戏，我喝酒因为对我来说喝酒没什么大不了的，暗示我没有了初吻，只是···只是想证明，我至少···还是有吸引力的。”
这样的借口都能脱口而出，宁攸突然被自己的思维吓了一跳。
“是吗？你竟然还在意这种事？！”苑逸轻微皱眉，调侃着。“认识你十几年，都不知道你还有那么点虚荣心。”
“苑逸，我没指望搞什么告别仪式，但你今天非常不正常，所以如果没什么重要的事，咱们各回各家，可以吗？”有些谎，宁攸也编不下去了。她只想离开。
“我就是开个玩笑嘛，你怎么还当真了···”苑逸那无意散漫的样子，着实羞辱到了她。
“开车门，我取东西回家。”宁攸起身离开。
苑逸追出来。
“柚子，对不起···”他一下子从背后抱住她。“我···就是知道了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人喜欢我，而这个人是你，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办···”
宁攸没有挣扎。
她的脑子里，搜索着“回避型依恋”、“焦虑-抗拒型依恋”这类线索。
“我，送你回家吧。”
宁攸点点头。
十分钟的车程，没有言语。
从车上拿下行李，苑逸再次抱住了她。
“柚子，刚才···是我失态了···”
宁攸双手在空中停了一会儿，犹豫着，还是怀抱住了他。
听见他平稳的心跳，宁攸的情感有些说不清道不明。
“但我还是想听到，你对我，真实的情感。”苑逸松开她，赤裸裸的直视。
我真的不知道。我撒谎了。选择海大，你是其中一个原因，正如现在选择离开一样。我只是习惯了你需要我，可是，我要开始戒掉这种习惯了。宁攸的心里，在排练着这些话。
说出口的，竟是这样。“苑逸，你在我心里，是一直陪伴到大的朋友，论亲密和重要程度，说实话，你可能比不上莫菲。我的很多事，你不知道，但莫菲知道。她知道我为什么没去实验班，为什么选了海大，她知道的我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比你知道的要多要准确。所以，我们···就是朋友，而已。”
听完，苑逸长舒了一口气。
“我也希望是这样···这样至少，你不会离开我。宁攸，你知道吗？我很喜欢丽子，很喜欢很喜欢现在的雯雯，可是，我都不确定她们会不会真正做到不离不弃。只有你，我是希望，你是确定不会离开我的。朋友，可能是最稳妥的关系了。你对我而言，真的很重要。”
说完，他再次抱住宁攸。
“你的临别礼物，就是一个拥抱，真省钱。”宁攸忍着情绪，还不忘调侃。
“记得常回来。”苑逸还是没有松开。
“嗯。这个女朋友，争取能谈的久一点儿···”
苑逸终于松开，笑着说，“好”。
晚上，妈妈钻进宁攸的被窝。
“你怎么知道我想抱着你睡？”宁攸浅笑着，摸摸妈妈的肚子。
“还有几天就走了，这些天争取让你摸个够···”
过了一会儿。
“妈，我可能···喜欢苑逸···”宁攸还是想把这件心事告诉妈妈。
“想谈谈你们之间的事吗？”
宁攸点点头，挑了几件事说了说，身为咨询师的妈妈自然很有耐心，听她讲完。
“喜欢和爱，是人类很基本的情感，也是最没有准确定义和形式界定的情感。以后，你还会遇见很多人，和你发生很多故事，直到某一天，你自己有了对爱情的理解和定义之后，你就知道，你喜欢的，是谁了···”
“那，我万一错过了那个人呢？”
“错过了的，可能也是真的错了吧···”妈妈轻轻抚摸着女儿的头。“妈妈说的也不一定对，这件事，还得你自己去寻找答案。”
“知道了···妈，睡吧，明天还得去姥姥家呢···”宁攸靠得妈妈更近了一点，渐渐睡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