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攸的姥爷经过了小半年的恢复,已经完全康复,妈妈和舅舅也如释重负。寒假来临,舅舅一家陪姥姥姥爷过年,大爷思睿一家陪爷爷奶奶过年,爸爸就在朋友的邀请下,陪着宁攸和妈妈到海南休假。喝了三个月中药的宁攸终于可以暂停一个月吃药,对她来说简直是一种恩赦,看到之前因为忌口而不能吃的东西就觉得它们在挥手召唤她的临幸。
港澳转了一圈,回到家里已临近开学,子墨已经回到上海。莫菲倒是见了一面,也没什么变化,依旧风风火火。
送宁攸回学校的,是苑逸。
“我跟燕子,分手了。”刚和宁攸爸妈挥手告别,苑逸就告诉了宁攸。
“哦,系好安全带。”宁攸一脸淡然。
“你的反应也太淡定了吧···”苑逸撇撇嘴。
“不出意料的话,你应该和丽子又在一起了。”宁攸耸耸肩,微微一笑。
“你是算卦先生还在我身上安了摄像头?”苑逸大吃一惊。“你不是去度假了吗?怎么什么都知道?!”
宁攸长呼一口气。“刚才看见你给人发短信,掩盖不住的开心,说明你现在还是处于恋爱状态。我上车的时候看见副驾驶座位上有一个栗子形状的抱枕,很有可能是你买来送给丽子的···”
“好啦,什么都瞒不过你。”
“是你的行为太明显了。”宁攸浅笑着叹息。
“欸,从一个旁观者的角度,或者一个女人的角度来看,你会不会觉得我这样人品太差了···”苑逸还是有顾虑的。
那时候,像“渣男”这一类的网络词汇还没有出现。
“那要看你的行为和怎么定义‘人品差’了。”宁攸说着,思维还停留在他定义她是个“女人”的那一瞬。
“宁老师,给上一课呗。”
思绪回来。
“哦···如果分手是因为两个人不合或者不合适,彼此都有了想分手的意向,那么谁提出分手其实无所谓了,这也是所谓的和平分手,就算你第二天有了艳遇,也不能算人品差。如果你单方面提出分手,分手前对方完全没有接收过分手的线索和信号,其实是有点伤害到被分手方的,我觉得可以算作有点差了。如果,你提出分手的原因是为了和前任复合,我觉得···这种情况又很复杂,说你忘不了前任是用情专一也有可能,但你确确实实地伤害了现任,没有办法用人品好坏来形容。”
“简单的问题让你搞复杂了···”苑逸叹了一口气。
宁攸沉默下来。
“其实这半年来,和燕子接触久了才发现,她经常发小女生脾气,有时候理由仅仅是因为我没有发‘晚安’。然后就是三天不接电话不回信息。”
宁攸突然笑了。“她是摩羯座吗?独门秘籍冷暴力。”
“还真是···”苑逸点点头。“我几个舍友都说天秤和摩羯绝不能在一起,我还觉得没那么邪乎,可是真正接触下来才发现不信不行。每次哄她我也觉得很累,这样一次两次也就罢了,每个月来这么一出,跟大姨妈一个频率,所以我既要在她来姨妈的时候照顾她,还要再她冷战的时候不离不弃,就像我每个月来两次大姨妈似的,太折腾人了···”
“别人的故事都是悲剧内核的喜剧,怎么到了你这里,悲剧的内核竟然是个喜剧了···”宁攸调侃。
“本来我平时也不学习,就指望着期末考试复习的时候临阵磨枪,结果她考完了就跟我发脾气说我最近不理她,然后就玩沉默,搞得我最后一门没考好···”
“挂了?”
“那还用说···”
“开学应该有补考吧···”宁攸还是关心成绩的。“大学的分数虽然没有那么重要,但挂科就影响毕业了···”
“嗯,我觉得那老师跟我也不太对付,非给我个57分,就不能看在大家都不容易的份上给个60嘛···”苑逸简直想骂人,在宁攸面前就忍了。“明天去跟辅导员打声招呼,让辅导员跟老师磨一磨,改改分数,或者补考的时候别再给我挂了···”
“还可以这样吗?”宁攸倒是头回听说。
“听一学长说可以这样,不过也取决于辅导员和老师,我们系里有四大金刚,其中一个老师在课上看谁不顺眼了,或者听谁背后说他坏话了,期末只要不是真实水平在70分以上,统统都给59分。”
“哇,这个比较奇葩,59分太有杀伤力了···”宁攸不禁感慨。
“话说回来,燕子过了三天也没联系我,我考完试心情也不是很好,就回老家陪奶奶了。然后···还是年前吧···我觉得吵架不能留着跨年,就给她打了电话,竟然通了,她又在闹脾气,我就说了分手。”
“对方什么反应?”
“有点意外吧···反复确认了三遍,然后就挂了电话,再没联系了。”
“那···这期间,晓丽跟你···”
“嗯···每天聊几句。”苑逸的声音里透着心虚。
宁攸没有妄加评论。“除夕,或是大年初一,你和晓丽就复合了吧···”
“哇,这你都能猜到···”苑逸很兴奋。“正月初一刚好是情人节嘛,我们一致决定,重新在一起。”
“哦。”宁攸想了很久。“苑逸,虽然你现在处于热恋中,但我还是想提醒你,毕竟你刚经历了一段感情,对方可能的确不适合你,但你总要反思一下自己出现的问题,这样,也是对你接下来的恋情的负责。”
“柚子,你总是在说大道理,一听就不是会谈恋爱的人说的。”苑逸吐吐舌头,把车停下来。
“怎么···”宁攸有点懵。
“接晓丽回学校啊···”说着,苑逸就下了车。
马路对面的小区里,走出来一个姑娘。
宁攸默默开了车门,从副驾驶走出来,在路边等着。
“宁攸,好久不见。”晓丽笑得很甜,向宁攸打招呼。苑逸将晓丽的行李放进后备箱。
“以后还会偶尔见面的。”宁攸浅笑着点头,坐进后排座位。
苑逸和丽子坐进车里,彼此的眼神相对,简直要流出蜜来。
宁攸抿抿嘴唇,低下头,翻着不知是谁在车里落下的汽车杂志。她对车完全不懂也没有兴趣,可是在此情景下,她又能干什么呢。
一次红灯停车,宁攸稍稍抬头,看到了两人挽着手的情形。她有点想提醒苑逸注意行驶安全,可是又觉得自讨没趣,就在口头的话咽了回去。
先到的是宁攸学校。
“柚子。”宁攸正从后备箱拿行李箱的时候,苑逸叫住了她。
宁攸抬头,看着他羞涩而腼腆的笑容。
“刚才没来得及说,可我又想第一个告诉你···”苑逸小声在宁攸耳边喃喃。“我和丽子已经···那个了···”
“那个?”宁攸没有反应过来。“接吻?你们之前不是就···”
“哎呦,不是···”苑逸打断了她,“是那个,make love。”
宁攸看着他,仿佛能看到他内心雀跃得像一只听到夜莺歌唱的猴子,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你···你···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个呀···”
“美国电影里不是常有的嘛,18岁或者20岁之前摆脱处男的身份,然后告诉所有人。我身边的朋友,不就是你嘛···”
“那···”宁攸的脑子里像炸掉了一般,碎片悬浮在颅腔里。“那···你们有保护措施吗?”
“就一次,不要紧的。”
“哦,哦···那以后,记得用,也是对你们俩负责。”
“知道啦···”苑逸一直看着宁攸的反应,忽然笑了。“我都忘了你还没满18 呢,不应该听这些少儿不宜的事情···”
“没···没事,”宁攸慢慢呼吸几次,佯装淡定。“咱上学期不是学了《思想道德修养与法律基础》嘛,爱情三要素,性爱、理想和责任···”
“对对对···你啊,满脑子都是书本···”苑逸摸摸她的头,“行了,我走了,有空一起吃饭。”
苑逸前脚刚走,柏苓就出现在宁攸眼前。
“男朋友?”
“朋友。”宁攸解释。
“还得目送十里?”柏苓调侃着。宁攸挤出一丝微笑,与她一起上楼。
新的学期,宁攸比之前更忙碌些。她根据心理系的课表,安排出周三和周五两天时间早起坐一小时公交车去清大旁听,其他时间在海大正常上课,二四两晚还有家教工作。因为不再需要每周末回家看望姥姥姥爷,宁攸开始两周或者三周回家一次,也让爸妈渐渐开始习惯这种亲子分离。
在清大的心理系,宁攸还认识了一位不错的朋友尤熙子。同是胶县人,上的同一所小学和高中,只是比宁攸高一级。尤熙子人很亲善,知道宁攸没有清大的饭卡,便常拉着要请她吃饭。宁攸不好推辞,又不好直接还钱,便常买些进口零食饮料带给她。
周五这天,吃完饭正准备走出食堂。
“柚子?”苑逸的声音从后面传来。
宁攸一回头,是苑逸和晓丽。
“果然是你,这圆润的背影很有辨识度···”苑逸好奇还不忘调侃。“你怎么来这儿吃饭?是想尝尝清大的饭是不是比海大的好吗?”
“碰到熟人,我就先走啦。”尤熙子微笑着和宁攸挥手告别。
目送她离开,宁攸才解释。“我们学校没有心理学的课程,所以来贵校旁听。”
“哎呦喂,贵校可不敢当。您那学校的录取线可是比我们高五六十分呢···”苑逸自嘲着。
“我听说心理系刚成立没几年,第一届的学生还没毕业呢。”晓丽好歹也是这个学院的,基本信息还是了解的。“可能系里老师还有辅导员都很好吧,自从有了心理系,我们英语系的不少活动和综合排名第一的位置都没那么稳妥了···”
“嗯,我见过几位老师了,都很好说话,教学风格各异,也挺有趣的。”宁攸浅笑着。
“柚子,咱自家人在这儿,以后来清大就别麻烦外人了,来了吃饭找我们就行。”苑逸一边说着,一边搂着晓丽等她点头。
“你们的四周已经罩上了粉色泡泡还有爱的光环,就不给你们当3000瓦电灯泡了···”宁攸微笑着婉拒了。
“宁攸,我们院里图书馆的心理学的书还蛮多的,如果你需要,我去借就行,或者我把借书卡给你,随时来看书。”晓丽早就听苑逸说过宁攸,书虫一个。说话间,她已经拿出借书卡递给宁攸。
“真是太麻烦你了,太感谢了···”宁攸笑着合手拜谢,接过卡来。这次是真的微笑。
“要是咱俩打赌,我就输了···”苑逸亲昵着晓丽的头。“没想到在柚子心里,书比吃还重要。”
宁攸看着他俩起腻,自觉离开。“那我中午刚好没事儿,去图书馆看看。”
此后,周六不回家的时候,只要专业作业写完了,宁攸就跑来图书馆,沉浸在心理学书籍里。周三周五,宁攸照常来听课,偶尔苑逸打来电话约饭,才礼貌性地充当一下电灯泡。
四月是旅行最好的季节,清明节已被定为国家法定假日,出行的人也渐渐增多。寒假的时候莫菲就嚷着要宁攸到武汉找她玩,恰逢海大春季运动会是在清明节前,宁攸逃了两天课加两天的运动会,飞到了莫菲身边。
“妞,给大爷瞧瞧···”莫菲说话还是那个味儿。“痘是不是少了,好像也没有高三那么胖了···”
“这不是为了晚上和你能挤进一张床嘛···”宁攸拉下她捏自己脸的手,“走吧,先去吃热干面和三鲜豆皮。”
“得嘞,早就安排好了···”
还没到清明节假期,武大的樱花道上就挤满了人。宁攸正拍着照片,莫菲拿来手机递给她。
“宁攸,你去武汉了?”子墨的声音传来。
“嗯,莫菲说此生不看一次武大的樱花,追悔莫及。”宁攸笑着看着莫菲。
“翘课去的?”
“就两节通识课,然后过两天是学校运动会,我跟辅导员都请假了。”宁攸解释。
“反正是翘课,要不你绕道来上海再玩几天?”子墨一时心急脱口而出。
“假期一结束,有一门专业课安排了期中考。”宁攸委婉拒绝。
“那五一假期有安排吗?”
“嗯,爸爸有个朋友去宁夏支援西部大开发了,家人挂念家里的味道,想在那里开一家鲁菜馆,五一的时候请我们一家去玩几天,顺便提提意见。”
电话那头,是沉默。
“我给你及几张樱花的明信片或者照片吧···”宁攸说。
“嗯,好。武汉我小时候跟爸爸去过,还记得昙华林那边的旧街道老建筑有些特色,你应该会喜欢。”
“嗯,莫菲明天陪我去。”
正说着,莫菲抢过来手机。“吕子墨,你清明假期过来不就好了嘛。”
“我···和班里同学去安徽写生,已经定好了的···”子墨小声解释。
“好吧,那就只能在梦里遇见我们家宁攸啦···”莫菲说完,挂了电话,还嘟囔了一句,“还以为能来呢,浪费我话费···”
逛吃逛吃了三天半,宁攸回到了清城。
五一假期结束回到学校,宿舍里却没有人。
屋里黑漆漆一片,宁攸开了灯。
“别开···”细软而沙哑的女声传来。
宁攸一愣,只有柏苓一人躺在床上。她关了宿舍的灯,悄悄打开了自己书桌上的小台灯。
掏出手机,才发现支晓的短信。
“攸,柏苓好像心情不好不想让人打扰,我们几个在图书馆。”
宁攸明白了什么,蹑手蹑脚的收拾好东西,正准备去图书馆与室友汇合。
正要开门走出去。
“宁攸,陪我一会儿吧···”柏苓翻了个身,小声念念。
宁攸看着她,眼妆晕在了脸上,从未见过的憔悴,点点头,关上了宿舍门。
“会卸妆吗?”柏苓起身,看着宁攸。
宁攸摇摇头。她连化妆都不会。
柏苓耸耸肩,淡淡笑了笑,从床上下来。
“在化妆棉上滴上卸妆水,从眼妆开始···”柏苓给她讲解着,宁攸也边听着边点头。
少许沉默之后。
“我在你们眼里,很奇怪吧···”柏苓直视着宁攸。
宁攸浅笑着摇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生活方式和行事风格。”
“所以在咱宿舍里,我最喜欢你。”柏苓摸摸她的小肉脸。“最近瘦点了,痘也少点了···”
莫名地被“表白”,宁攸有点不知所云。
见面不过几次,连说话次数也能用手指头掰得过来。怎么就,喜欢了呢。
柏苓看得出她的困惑,不禁浅笑。“上学期有一次我早上回来补觉,你上课之前给我留了一瓶蓝莓酸奶,一杯枸杞桂圆茶···我醒了之后江蓝告诉我的。”
“熬夜之后身体疲乏,宿舍里现成的不多,可我又不知道你喜欢喝什么···”宁攸解释。
“你是一个表面上对人情世故有些淡漠,内心却很细腻敏感的人。”柏苓说着,一边从包里掏出一瓶酸奶。“多亏了你,以前我只喝黄桃酸奶,前不久开始喜欢蓝莓味的了···”
宁攸浅笑着。那句看似不经意的评价,实实地戳穿了她的伪装。
“而且···”嘴角还沾着酸奶,柏苓继续说,“你看起来,不像是八卦的人。”
宁攸知道,她是指宿舍里几位爱聊天喜八卦好评论的舍友。
接着,柏苓开始讲她刚刚逝去的初恋。
柏苓的家庭条件不错,从小又经历音乐舞蹈的熏陶,身材气质算得上佼佼。高中时身高就过了一米七六,被本地的一家小型模特兼广告公司看上,开始了偶尔拍摄广告和写真的生涯。那时候,她就爱上了小有才华的青年摄影师,开始了地下恋情。原本家人计划她高中毕业就去英国读书的,可她突然变了主意,想留在清城上学。父母虽然拗不过她,却还是在海大的自主招生考试时暗自帮了她一把,让她以刚过一本线的分数顺利进入了清城最顶尖的学校。高中毕业,恋情终于可以大白于天下,父母得知后自然气愤,却又无可奈何。
大一上学期,柏苓除了上课就是和男朋友泡在一起。他能拍出她最天然最真实也最曼妙的自己,她觉得他就是这世间最懂自己的人。然而,随着这家小公司破产清算,柏苓才知道自己的男朋友同时也是另一位模特多年来的男朋友。另一位模特要去大城市实现梦想,说白了也就是趁着年轻再榨取几年青春钱,没经几番循循色诱,这位“忠贞不渝”的男朋友也就跟着她走了。至于谁是第三者,已经无法用时间节点来定义了。
“你现在,是伤心、愤怒,还是应该感到庆幸?”宁攸问。
“庆幸?”柏苓瞪大了眼睛。
“庆幸你不再浪费更多的时间在这样一个不值得的人身上。”宁攸摊开手,阐述事实。“这样的男生,脚踏两条船不说,那是他自己的品行问题,但他一旦去了一个诱惑更多的地方,难保不会脚踏三条船四条船,到时候,又要有姑娘受伤了···而你,已经离开他了。”
“你果然冷漠,而且没有感情经历。”柏苓看着她,突然就笑了出来。“不过你说的也对。”
“有时候,喜欢上一个人没什么道理可言,更谈不上什么对错。既然没有对错,何必纠结在当时为什么就瞎了眼看上了这个人呢?他品行不端自有因果,而你的愤怒更多地说明你对曾经的选择的后悔不已且无可奈何,再多愤怒都是浪费时间和精力。”
“一针见血。”柏苓想了一会儿。“那伤心呢?怎么消除啊?”
“哦···至于伤心嘛,我其实没什么说辞。人有七情六欲,除了恐惧是最基本的生存保障,悲喜还是要有的,要不然怎么证明自己还活着···”
柏苓看着这个小不点儿,像大人一样说话的样子,有点好笑。
“不过啊,”宁攸补充了一句。“想想悲伤大多和失去心爱的人或者或者重要的物相关,你失去的,是个混蛋,也就没必要伤心太久了。”
“你就是传说中的‘心如止水’派掌门人吧···”柏苓哭笑不得。
“不敢不敢,要是连欣喜都没了,那活着可太没有意思了。”宁攸笑了。
已经临近宿舍门禁的时间,舍友们不得不回来。
一进门,柏苓和宁攸谈笑着,好生惊讶。
“之后的很长一段日子里,大家相互关照,有什么好玩的活动带着我。”柏苓笑着对大家说。
“额···”芷若大概是好奇很久了。“看你化妆品那么多,应该很懂吧···”
柏苓回头看看自己的化妆包,笑着说。“嗯,等有空给你们上一课。”
“哇,太好啦···”
“哎,柏苓,你是吃什么保持得这么瘦的?”
“还有啊,你的衣服都好好看啊,哪里买的···”
浅笑着和柏苓对视了一眼,宁攸渐渐退出了这种一开口就刹不住的话题的讨论。
没过多久,柏苓就告诉宁攸,走出失恋阴影的她,跟家里人商量后,准备下学期开始申请做留学交换生了。
五月的微风吹过,六月的清城总会不知轻浅的笼上一层湿润的迷雾。雾的温热里还散发着这个城市的居民再熟悉不过的大海的味道。
“柚子,周末回家吗?”谈了恋爱的苑逸已经很久没有联系宁攸了。
“周末没什么安排,回家也行。”
“那你周五还来我们学校听课的话,下午直接来我们宿舍楼下等我吧,咱一起回家。”
“晓丽跟你一起的话,我就不当电灯泡了吧···”宁攸很想委婉拒绝。
“哦,她这周说不回家,有志愿者活动。”
宁攸顿了顿。“那好吧。”
“对了,从教育学院到我们学院的路最近在维修,你下课之后坐公交车来找我吧,也就三站。”
“明白了。那···周五见。”
“好。”苑逸挂断电话。
“是男朋友?”支晓总是嬉笑着打听。
“朋友。”宁攸浅笑着解释。
“你的朋友真好,每月陪聊,还送你回家。”余乐乐也爱八卦。她和安芷若身处僧多肉少的学院,前不久也更换了单身的标签。
陪聊,大概说的是子墨。
宁攸没有再解释。
“对了,咱宿舍就宁攸没化过妆了吧···”支晓一边问大家,一边看着正在卸妆的柏苓。
“嗯。”柏苓应了一声。
那时候,许嵩的《素颜》刚有红遍大江南北的兆头,可见化妆并不流行,或者说,至少在大四毕业找工作之前,女学生们大多还是素颜的。前段时间几个舍友周末去公园拍写真,柏苓给每个人都化了妆。只有宁攸不在,她因为家教的两个孩子准备考试临时加了一天的工作而没能参与这项集体活动。何况相比于拍风景,她原本也不热衷于拍人物。
“哦,我就免了吧,脸上的痘痘还没完全消···”宁攸身体本能的后退一步,表示着抗拒。
“等青春痘没了的时候呀,就发现青春也过去了···”余乐乐感慨着。
“我最近也爆痘,但这并不影响我涂BB霜。”芷若自从化过妆之后,没有BB霜睫毛膏和唇彩已经不能出门了。
“攸啊,看你最近皮肤都已经好很多了,要是感兴趣,我给你化一次试试呗。”柏苓卸妆结束敷上面膜,随口来了一句。
“就是就是,我们都见过彼此化了妆的样子了,宁攸你也牺牲一下色相嘛···”支晓不放弃的劲头,真是令人钦佩。
“那···就麻烦你了···”宁攸犹豫的看着柏苓。
“不麻烦,早上早起个十分钟就行。”柏苓摆摆手,小菜一碟的样子。“我后天早上刚好要捯饬一下去搞定个面试,顺便的事儿。”
“哇,宁攸,你这脸,不化妆可惜了···”柏苓一番妙手之后,刚下床还在迷糊着的江蓝瞬间清醒了。
话音刚落,几位舍友们纷纷起身看。
“宁攸啊,你这鹅蛋脸很标致啊···”
“哎,以前怎么没发现,你眼睛这么好看呢···”
“真的是一白遮百···额,不是这个意思啊···你看,白三个色号,这气质瞬间就不一样了···”
“柏苓,你简直是化那啥为神奇啊···”
柏苓却看着自己满意的作品咋舌。“攸啊,其实淡妆特别适合你,真应该多尝试一下。你不是吃中药调理嘛,让医生顺便加点美白的成分呗,顺便的事儿···”
“我···去洗掉···”宁攸被看得脸泛红晕不知所措,只想往厕所跑。
“哎吖~这样多好啊,回头率翻十倍,我保证···”江蓝拦住她。舍友们纷纷劝解。
“其实宁攸原本就底子好,就是黑了一点,平时连个发型也不做···”柏苓拉住她坐回原位,另一只手穿梭在她的发丝间。“你的头发比较蓬松,真应该日常打理一下···”
说着,一尾简单的鱼骨辫就扎好了。
“这就是传说中的丑小鸭变白天鹅吧···”
“是黑天鹅,掉进白染缸里的黑天鹅。”江蓝调侃。
“没那么夸张吧···”柏苓哭笑不得。
“再配上条好看的裙子就更完美了···”芷若插了一句,却引来声声赞同。
“我是去上课,又不是去拍照···”宁攸尴尬笑笑。
“欸,人生那么艰难,就应该每天都漂漂亮亮的,哪怕只是下楼倒垃圾。”柏苓纠正她。“我有条红裙子,应该挺合适你的。”
“额···不用了,我有裙子···”宁攸婉拒。她不喜红色,太亮眼。不得已,她从衣柜最底层拿出一件还没有穿过的象牙白亚麻中袖长裙。那是思睿哥的女朋友寒假时送给宁攸的。
“快穿给我们看看···”这一早上,感觉舍友们光是看看宁攸的蜕变就已经不需要吃早饭了。(或许这就是传说中的秀色可餐了吧···)
宁攸穿好后,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仿佛也有点不认识自己了。裙子算不上修身吧,毕竟本身也不瘦,倒也算得上是清新中带有一丝可爱。
“你呀,真应该多穿裙子,别总是穿运动休闲服,完全没有少女应该有的甜美,要么就是特宽松的那种所谓的文艺田园风,跟麻袋似的···”
“好啦好啦,你们的这些形容词啊,我都怀疑你们这高考的语文是不是老师给判错才给了高分的。”柏苓叹息着,低头看看手表。“到时间了,我得走了···”
“我也是···”宁攸也要赶车去旁听,忙开始脱裙子。
“唉呀,早饭都来不及了,哪还有时间换衣服啊···”支晓给柏苓了一个眼色。
柏苓瞬间懂了,拉着宁攸和书包就走了。搞得宁攸哭笑不得,只好作罢。
公交车站旁就是早餐亭,宁攸买了双份,一份给了柏苓,也算是酬劳。
两人一同坐上车。
“我还挺困惑的,”柏苓吮吸了一口豆浆。“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为什么你反而没有那么希望变漂亮啊···”
“可能···这方面,开蒙的比较晚吧···”宁攸浅笑着搪塞过去。
从小学会了独立坚强,被赋予了一个人要活出她自己和宁俊哥两个人的精彩的使命,她渐渐丢弃了,那颗渴望变漂亮的少女心。后来,看到苑逸在评论着周边哪个妹子好看的时候,她也曾幻想过,如果自己更漂亮一点会怎样。只是掐掐自己无处安放却堆积成群的肉肉,看看自己一晒就黑还长久持效的皮肤,再多的幻想也只是徒增悲伤。她不是没试过运动和节食,除了中药里有少量有效成分外,也一直在坚持喝柠檬水,只是,都没有什么成效。
坚持,对宁攸来说并不难。难的是,看不到希望的坚持。
旁听完课程,尤熙子和宁攸一起吃午饭,还特意夸了一下她今天好看。
下午课程结束,尤熙子提起一位教授有个研究课题想找帮手,要不要一起去听听。宁攸欣然同意。参加完首次研讨会,已经将近五点,宁攸赶紧去找苑逸。
晚高峰已至,加上最近不少同学都要坐公交往返在不同学院之间,挤上车还真是费了不少力气。
宁攸刚抓住座位把手,一个转弯就让站着的人倾倒一片。
好不容易恢复过来,宁攸松了一口气。
她回头看了一眼,后面的男生面无表情地看着窗外。
回过头来,宁攸有些困惑,也有些猜测。其中一种猜测,让她不禁身体颤栗了一下。明明是夏天,车厢里的人因这晒过一天的燥热和拥挤冒着细细的汗珠,而宁攸,却有一丝凉意涌上额头,渗在后背。
她想换个位置,可是不行。车像蜗牛一样的爬在千百蜗牛群中。
一向淡定的她,面对这件事也毫无办法。她的余光没有瞄到摄像头,况且人这么多这么拥挤,也抓不到证据。最崩溃的是,她一步也逃离不开。
离站点还有五米,公车被堵得寸步不前。几个学生喊着“师傅,开后门吧,我们从这里下去就好了”,司机也无可奈何地打开了门。离苑逸宿舍还有一站,可是她已经顾不了那么多了。一时间,宁攸直接踩着那名男子的脚,和其他人一起“冲”下了车,似乎还在嘈杂声中听到了一丝惨叫。
从车上下来,宁攸惊魂未定。可正当她一口深呼吸还没有做完,才发现那男子一脸愤懑的下了车,往她这边走来。
宁攸屏住呼吸往前方走,不敢回头看。
“哥,烤地瓜有我一份吗?”宁攸忽然站在一位正看着手机的男生旁边,挽起他的胳膊,尽力挤出一丝微笑。男生一脸疑惑地看着她,眨眨眼睛。
“要加一个吗?”地瓜摊(在清城,地瓜是红薯的俗名)的大叔可是会做生意,忙打开一层烤炉,“这个烤的特别好了,就是有点大,这位帅哥说要等个小点的···”
“可以的,大小没关系,好吃就行。”宁攸边说着,余光瞥到那名男子愣在原地了两秒,然后低着头往返方向走远了。
一口气才真正松下来。
“同学,我们···认识吗?”男生的胳膊动弹了一下。
“哦,对不起,我···认错人了。”宁攸赶紧松开,不停鞠躬道歉。大叔的地瓜已经包好,宁攸赶紧掏出20块给他就想走。
“嗨,还没找零钱呢···”大叔喊着。
“哦,这位帅哥的钱也算我的。”宁攸对着男生再次道歉,然后匆匆往前走。
忽然,她的手臂一把被拉住。
呼吸再次停止。
“美女···”宁攸一回头,原来是等地瓜的那名男生。
一口气慢慢呼出来。
“我长得···很像你认识的人吗?”男生一边说着,一边把零钱给她。“那我就更不能占一个女生便宜了吧···”
“哦,谢谢。”宁攸尴尬地收过钱来。“我真的···是认错了。”
“你是哪个学院的?有人人吗?能不能···认识一下?”男生虽然脸上带着羞涩,表达诉求却很直接。
“哦,我不是这个学校的。也没有人人。”说实话,宁攸只想逃离这个地方。“实在对不起,我急着找人。”
说完,宁攸一边走着,一边掏出手机,拨通苑逸的号码。
忙音。
忙音。
无法接通。
一连几个电话拨过去,都是无法接通。
走到苑逸宿舍楼下,宁攸在路边的位置等着。看着宿舍楼前来来往往的男生,宁攸有些尴尬,只好走远了一点。
刚找到位置坐下,宁攸才发现自己的腿软了。慢慢调整着呼吸,脑子里的画面却挥之不去。
电话,短信,杳无回信。
天渐渐暗黑,风突然刮了起来,冻得宁攸的小腿瑟瑟发抖。
“下雨了?”路过的一对情侣伸开手试探。
“嗯,真的。预报说明天才有雨的···”
宁攸无力地抬起手,小雨点落在手心。
她想站起来找个地方躲雨,可是腿就像不听使唤了一样,酸麻感充斥着每一块肌肉。
她再次打开手机,拨给苑逸。
还是无法接通。
拎着的地瓜早已变冷,没有清大饭卡的宁攸早已失去了食欲,肚子却咕噜噜叫了一声。
她扶着旁边的树,强撑着站了起来,一步步走向学院大门。
不知为什么,她不想回学校,只想回家。一心想回家。
“去胶县吗?”宁攸拦下一辆出租车。
“太远了。”司机师傅摆摆手走了。
眼泪夺眶而出。
她咬咬嘴唇坚持着,拦下下一辆出租车。
“去胶县吗?或者去客运车站吗?”
“这个时间应该没有客运车了。”这个司机还好说话一点。“胶县的话至少得三百,来回都要上高速,要是离市区太远还得更贵···”
“一口价四百吧,您回城很可能是空车,晚上回来也很晚了···”宁攸深呼吸一口气,好生商量着。见司机一脸疑惑,怕是担心她拿不出这么多钱,宁攸马上掏出现金。
毕竟,这可能是她最后的希望了。
“行,上车吧。”
宁攸连忙道谢,坐在后排。第一时间给爸爸打了电话。
“这么晚回来?”爸爸也疑惑。“还下着雨···”
“嗯,清城这边雨很小,但我就是想明天早上吃到妈妈做的茭瓜扇贝水煎包怎么办···”宁攸强装轻松地说。
“好啊···”爸爸没有察觉到异常。“是跟着苑逸的车回来?”
“没,舍友的叔叔刚好要跑一趟胶县,顺便拉着我。”宁攸今天扯的谎真是一个接着一个。为了安全起见,按照惯例,她还是和爸爸汇报了出租车的信息。“叔叔姓赵,车牌号是鲁U XXXXX,现在不堵车,估计不到俩小时就到家了。”
挂了电话,司机叔叔笑了。“嫚儿啊,我闺女将来出门要是也能像你这么给我打个电话,我也就放心啦···”
宁攸勉强挤出一丝笑容。
看着窗外初夏的夜晚,小雨淅淅沥沥地拍打着窗户,好似在预警着接下来的暴雨将至。
手机兀自响起。
是苑逸。
宁攸看着这个名字,迟迟没有接起。
紧接着,他又打来。
“怎么给我打了那么多电话?”一接通,苑逸就问。
“哦···”宁攸语塞。“下午打你电话没打通···”
“下午跟几个哥们儿在网吧打游戏,手机静音了没听见。”苑逸解释。“你在哪?”
“我···我在回家的路上。”
“啊?我从网吧出来,一看下雨了,我还以为你肯定不能回家了呢···”苑逸有点吃惊。“你怎么回去啊?这个时间了,应该没车了吧···”
“搭了···舍友叔叔的顺风车···”
“哦,那就好···对了,我刚才看见20个未接来电都是你,是出什么事了吗?还是说···刚才你一直在等我啊?”
宁攸今天像是被机器莫名戳中了泪腺,刺激着她泗涕横流,可是还是要假装冷静。“哦,没···没一直等,感觉你是有事才没接电话,可又···”
“又有点担心你”,这句话,宁攸突然说不出口。
“没等我就好···这周末下雨,丽子的活动估计就取消了,我也就不回家了。”
“哦,知道了。”宁攸胳膊已经无力,手机随着滑落到座椅上。
“嘟——嘟——”的声音传来。苑逸已经挂了电话。
车渐渐向胶县逼近,雨也越来越大。伴随着的,还有宁攸缓慢上升的体温。
书包里还有半瓶水。宁攸掏出纸巾,蘸一点水,把脸上残留的妆慢慢擦掉,然后小口吞咽着剩余的水。
多数人会在寒冬时节一个不慎或是流感肆虐的时候感冒一场,宁攸自初中以来就没有过了。相反,她总是会在夏季的某场雨潜入这座城市的前后,扎扎实实的感冒一次。
小区门口,爸爸已经打着大伞在等。谢过司机之后,爸爸搂着闺女进家。
“怎么没拿伞呢?”妈妈疑惑。
“走的时候还没下雨,”宁攸解释,“而且清城的雨很小,没想到咱家这里这么大。”
“今晚刚看了天气预报,我们赶上了台风的擦边球,这雨啊,明天可能更大呢···”爸爸一边解释,一边从厨房端出砂锅。“这有福的孩子啊就是有福,我们今晚吃的就是鸽子汤,还剩两只,正好你回来吃呢。”
妈妈舀着汤,“对啊,你说巧不巧···”
宁攸望着砂锅里,满满的汤水完全不是被喝过的样子。
她浅笑着,没有戳穿。
吃完之后,宁攸恢复了一些体力,却没有心力说话,回屋蜷在被子里倒头睡去。
半夜,宁攸去上厕所,脸已经烧得发烫,低头去洗脸时,恶心感翻涌着,终于,在马桶上吐出了吃下去的所有。
“发烧了?”妈妈披着毛衫走进来,还拿着一杯温水,蹲着陪在宁攸身边,“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宁攸摇摇头。“没事,就是感冒了。”
“那···先吐完,吃点药吧。”妈妈递给她水,拍打着她的后背。
“没事,我没什么事···”宁攸安慰着妈妈。“小时候肠胃感冒不也这样嘛···”
“我去看看家里有什么药···”妈妈起身离开。
一次次冲完呕吐物,宁攸起身用温水拍打着自己的脸。
常备药家里还是有的。宁攸吃过之后,妈妈又给她加了一层薄毯,然后蜷进被窝,像小时候一样,轻轻拍打着她,陪她一起睡去。
夜里,宁攸又梦见了宁俊哥哥。
“别走,别扔下我···”宁攸梦呓着。
“我在呢···”睡眠很浅的妈妈自然是听到了,再次拍着她,直到沉睡。
暴雨下了一天一夜,宁攸的低烧也持续了周末两天。
周一爸妈跟辅导员请了病假,直到周二,宁攸爸才送她回学校。
而这之后,宁攸再也没有周五去过清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