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洛城。房东北极星有点惊讶。
“还以为你回不来了呢···”
“额···可能真的是耽误你出租了···”
“啊?”
宁攸坦白了只住几天的事。
北极星听完感慨。“看来是缘分天定啊···”
“什么意思?”宁攸一头雾水。
“你回国半年,不正好让你那个万里迢迢跑来追你的男人有机会再接再厉嘛···”他笑言。
“你真是乱点鸳鸯谱···”宁攸无语。
“反正我看你看他的样子,这份情就算藕断,也有丝连。”
“我回去要在全国到处跑,估计见他的时间都没有···”宁攸不想解释,不再多言。
“对了,”宁攸补充,“我这几天会把我的东西搬到我自己的房子那里,没能提前跟你说不续租是我不好意思了。押金你不用退了,如果三个月之内没有下一个人搬进来,我把你的亏损补上···”
“没事,押金我照常退你···”他打断了她的话。“我这学校附近的黄金地段,你又不是不清楚有多么抢手,你搬走,我保证顶多个十天半月就会有人搬进来,到时候我还能涨一下房租。”
“这样我就没那么内疚了···”宁攸缓了一口气。
“可是,我以后吃饭又成问题了···”他叹气。“寒假这几天也幸亏是我和朋友去佛罗里达度假才没在家饿死···”
“你发出租启示的时候,再写上‘喂饱房东可减房租’这样的条款不就行啦。”宁攸笑笑。
和老板探讨一系列的问题,讨论结束再考虑潜在的新问题第二天继续敲定细节,同时发邮件联系国内几个城市的小学,找愿意参与研究的学校。空余时间就收拾整理家具生活用品,搬到自己的房子里;穿得着的衣服整理进带回国的行李箱,路过商店扫一圈给家人朋友的礼物。
宁攸自己的独栋房子相对偏僻也静谧一些,是爸妈考虑她万一定居了总要有个稳妥的家而置办的。新社区坐落在山坡上,屋子从淡蓝色外墙到米色拼蓝色内墙,都是她利用空闲时间和工人一起刷的。装饰自主设计,家具亲自挑选,花了她不少工夫,却也值得。
原本想着刚刚收拾好今年就可以入住,现在看来,要等一段时间了。
车锁在了车库里,打上车,放进去行李,原路回家。
宁攸的效率很高,但回国做研究这件事她一个人精力能力毕竟有限。她想到的第一个人就是当年在清城大学旁听时认识的班里一个女孩尤熙子,她毕业后在胶县的小学做了老师。对了,就在宁攸当年的小学。情况一介绍,女孩马上和学校领导打招呼,她那招人喜欢的言谈举止,不会有领导不同意,只有一个附加条件,要宁攸这位优秀毕业生开场讲座。想想可以省不少经费,宁攸答应了。尤熙子是个热心肠,又帮她联系了几位大学同学里在其他小学做老师的朋友和其他省市的有心理学知识背景的小学老师,可真是解决了宁攸最头疼的问题。美国的老板也有一些中国高校的老师朋友,由她们联系了几所小学,和宁攸对接。为了能在年前先和这些小学有关负责人沟通好,也为了和老板汇报相关学校的信息,宁攸忙着和这些老师以及自己的老板联系沟通。
有一天傍晚,舅舅和李爱程跟着妈妈一起来家里。当时宁攸刚忙完,肚子饿了,进厨房做饭。
“博士竟然还在家里做饭···”舅舅惊讶,一边碎碎念自己的女儿,“看看你姐,再看看你,到家就是好吃懒惰···”大家洗洗手坐下来等待开饭。
“博士也得吃饭呢您说不是···”宁攸浅笑,看看这妹妹。“橙子是不是恋爱了,这满眼的幸福···”
“我是看你做的饭秀色可餐。”难得橙子奉承她。“恋爱嘛···倒是真在谈。柚子,你眼力真毒!”
“如果我没猜错,舅舅应该是不喜欢你这个男朋友吧···”宁攸看了看舅舅的姿态,猜了一下。
“这你都能看出来?”橙子惊呼完,看看鼓气嘟嘴的老爸,斜过头去。“不过···他同意不同意不重要。”
舅舅是无事不登殿,估计这是来想让她劝劝被恋爱冲昏头脑的橙子的。
妈妈进厨房添菜。宁攸解下围裙,和橙子挨着坐下来。
“你喜欢什么样的男生?”
“善良、诚实、大气,这些是基本。要喜欢小动物,体贴会心疼我,支持我的工作,最最最重要的是,喜欢cosplay 和长得帅。”橙子掰着手指头数。
橙子从小是动漫迷,大学学了动漫设计,还进入了动漫社,经常买服装道具参加动漫展。舅舅阻止过,可是无效,只能懊悔对女儿溺爱太多,叹息自己“身为一个教育者却没能教育好自己的孩子”。
“很清晰啊···现在这个人合格吗?”
“不是合格,是优异到条条都中。”橙子数着手指一一解释。“他学音乐,现在是风琴和钢琴老师兼矫音师,还组织乐队,每次一碰到乐器就特别认真和投入;他家里养狗也养猫,还捡过流浪猫带回家医治后交给能善待它们的主人,算善良吧;他对我很好,工资多少也不对我隐瞒,逛街的时候不用我示意就去结账。重点是,他支持我甚至愿意和我一起做coser。”
“长得尖嘴猴腮也算帅?”舅舅忍不住对闺女发牢骚。“我觉得自己没把你成绩搞上去已经很惭愧了,现在发现你的审美竟然还偏差到了极点,我真是太失败了···”
橙子刚要怼回去,就接到男朋友的电话,马上跑到阳台去好声好气地聊天。
“攸攸,我们家爱程能有你一半成熟懂事,我也不至于现在就一半白发了···”舅舅小声念叨。
(年过半百了,有白头发也正常吧。)
“舅舅,先别急。”宁攸宽慰他。“橙子应该没谈多久,现在觉得对方都是闪光点,等过一段时间,就会冷静下来了。到时候再说,也不迟···”
“唉,以前不让她谈的时候就偷着谈过一两个,也不能深刻反思一下,总结总结教训,说单纯是好听的,我觉得就是幼稚和傻。”
橙子接完电话,回来坐下。
“橙子,等哪天我去看你的动漫展吧,顺便也认识一下你这男朋友。”宁攸其实对动漫没兴趣,除了柯南,其它的她一概不认识。大学有一次舍友说起魂斗罗,宁攸问,“红豆锣···是红豆的铜锣烧吗,哪里有”,舍友笑得肚子疼了一晚上。
“好啊,下次我叫你。”橙子很开心,有家人支持。舅舅也舒展了眉头,有宁攸把关,他也能稍稍放心一些。
菜齐了。宁攸爸爸今晚没回来,四个人坐下来边吃边聊。
“攸攸,听你妈说,你能在国内待半年···”舅舅欲言又止。
“亲舅舅,你可别给我添什么雷。”宁攸有不好的预感。“我这做研究已经够忙的了,年后没多少时间在家里。”
“怎么好像我一说话就要找你帮忙一样···”舅舅一脸困窘。
“平时你说话都是干脆利落,一旦拖长音就是有事相求。”知父莫若女,橙子喝着海带排骨汤,嘟囔。抬起头,看见宁攸点头认同,举手击了个掌。
“这都被你们看穿了···”舅舅憨笑。
“心理中心的设计我和设计师核对了三遍,应该没有问题,万一有事也能让我妈去指导一下。年前人家准备好,开学后两个多月就能启动使用了。”
“这么快···太好了···”舅舅思索着。“如果再把校园文化建设这一块儿弄一下,给60周年校庆也算是锦上添花了。”
“哦···”宁攸才想起曾经还经历过建校50周年的纪念仪式,只是那时候在高三,不闻不见窗外事。
时间流得真快,本以为应该是呜啦啦的呼啸而过,像汽车后面系好的易拉罐在路上作响,不曾想是无声无息悄然飞逝,像未关好的阀门任水落地没了影踪。
“其实,还是三班班主任空缺的事。”舅舅直言。
宁攸听完就头疼。
“攸攸,你先听我说完。”见她五官纠在一起,舅舅急忙解释。“学校今年真的缺老师,有几个女老师怀二胎,几个老师申请退休,你说有的老教师拿出病历给我看,我也不能不批给人家提前退休呀···而且现在的孩子是真难管,他们是喜欢有点新理念的新老师,可是家长又喜欢有经验还严格的老教师,很矛盾啊···”
“你说这些我懂,”宁攸终于开口。“可是我不是正式老师,即使当了,到时候家长对我有意见不重要,对学校有意见怎么办,不还是给你找麻烦吗?”
“学校特聘你,行吗?”舅舅看来早就想好了。“咱学校每年有一个外聘老师的名额,一般情况下都是请外校的高级教师,但从去年起这个名额就没用上,今年···给你申请也绝对没有问题。手续的一切问题我来搞定,只要你来。”
“我要经常出差,回来如果还要天天早六点晚十点的值班···你不是真的要这么折腾你外甥女吧···”宁攸渐渐没了食欲,放下筷子。“再说,这也不是长久之计啊···”
“我跟教体局申请了,明年招聘八名老师,其中要有一名专业的心理老师。可是远水不解近渴,教师每年5月考试,9月正式上任,这春季学期···实在没有办法了···”
“对亲外甥女都能狠心,更不用说对亲闺女了。”橙子添油加醋,对宁攸冷笑。“后悔回来了吧···”
真的,不应该回来。宁攸都想扇自己,贪恋国内的美食,才有了这恶果。
“你认真考虑考虑?”舅舅停了橙子的话,没有穷追不舍。
“开学之前,攸攸还有时间考虑嘛,不着急···”妈妈做和事佬。
“我安排一下开春之后的时间,再告诉你决定吧···”宁攸表面平静地对舅舅说,心里叹气。
舅舅看此事并非绝无希望,脸上露出喜悦。“你来,我什么要求都尽量满足你。”
“这就叫‘能力越大,麻烦越多’。”橙子看着热闹不嫌事大。
舅舅橙子走后,妈妈坐下来和宁攸聊聊。爸爸刚好回来。
“要不···年前咱一家出去旅游吧···”妈妈提议。爸爸没犹豫,说好。
“怎么?”这显然出乎宁攸的意料。
“很多原因。”妈妈一一道来。“其一,咱一家三口很久没出去玩了,其二,你没计划回来之前,我和你爸也想去个温暖一点的地方休养一段时间,其三,爸妈看你太累了,得劳逸结合才行。主要,是觉得你事情太多头绪太乱,需要静心。”
“出国游还是国内?”宁攸问。“会不会有点仓促?语言和签证都没准备···”
“出国我和你妈肯定要全程指望你,那你岂不是更累啦。”爸爸还是心疼女儿。“我前几天认识了一个人,推荐了一个灵修观,每天就是冥想和放松,记录心得感受,食素单间,条件还行,十天及以上为期。咱要不一家三口都去理清一下头脑?”
“可以啊,我最近遇到的个案都挺棘手也挺烦心的,人老了,很多事做不了了,要静下来梳理梳理。”妈妈附和。
“我最近也有点忙,年前应酬送礼的人来得太多不好拒绝,还有今晚见面的人,想收购咱家饭馆做成品牌,我需要考虑考虑。没有干扰的环境,正合适。”
“好。”宁攸答应。她从本科时知道了冥想的概念之后,就每个周有一小时在山林或草坪上盘坐静心,每年有两次去寺庙(条件不允许的情况下就在家里)禅修加辟谷三天,很是受益。用她的话说,像整理和侦察所有的理性与感性的碎片,多余的无意义的放进垃圾站,一键清空。她想来最近忙到身心俱疲无瑕冥思,而现在还能找到幽静的场所,何乐不为。
“要是能明天就去,最好。”
爸妈笑了。
第二天妈妈还有个案咨询,安排好之后停止工作。年前餐厅的生意估计不会清闲,爸爸也向管理人员交代好包括收礼送礼的大小所有事务。宁攸发好所有邮件,联系和交代清楚研究的前期准备工作,收尾了年前的最后任务。
一家三口进入无手机干扰的十五天静修。
回家时,已是除夕前三天。
晚上要庆祝爷爷奶奶56周年结婚纪念。不然,宁攸还想多过几天清静日子。
第二天上午处理了一堆邮件和微信回复,下午和妈妈去超市采购。
“宁攸?”一个陌生的男声传来。宁攸转身。
“真的是宁攸?”男生有点惊讶。“妈,你还认得吗?”
一位中年阿姨正在挑碗筷,转过头来,也有些惊讶。
“宁攸?你···怎么在这儿?”阿姨放下手里的东西,走过来亲切地摸摸宁攸的脸。
“水阿姨,司空健,好久不见。”宁攸想起来了。是苑逸亲生母亲水长清的亲妹妹,苑逸的小姨水晓清,和她的儿子,也是当年高中和宁攸苑逸同级的校草级人物。
“哎哟,上次见你还是小学的时候,也就是健健(司空健小名)能认得出来你。长得真标致!”阿姨一开口别人就没什么说话的机会。“听苑逸几年前提过你,在美国读博是吗?现在呢?”
“博士毕业工作了,刚好有机会回国来一趟。”宁攸简单解释。
“真厉害···回来了好,你爸妈这么些年在家里肯定很想你···”阿姨念念。
“宁攸,你变化真大。”司空健插话,视线始终没离开过她身上。
宁攸不太习惯男人的眼光,刚刚祈祷妈妈过来找自己,手机就响了。妈妈说去买醋却忘记她喜欢哪一种了,宁攸刚好有借口离开。
“你们年轻人留个微信吧,聊个天朋友聚会见个面的也方便。”阿姨看得见儿子的眼神,立刻助攻。司空健自然欢喜,宁攸也不好推辞。
找到妈妈,宁攸把遇见他们的事说了出来。刚说完,妈妈又见到了曾经的同事和初中同学,宁攸也看见了一个初中隔壁班的同学在做促销员,没有去打招呼。妈妈感慨,胶县真小啊。
宁攸闪过一担忧,水阿姨会告诉苑逸她在国内的事。
果然,应了墨菲定律——越担心发生的负性事件越会发生,晚上,苑逸的电话打了过来。
“你还在国内?”急促的声音传来。
“去了刚回来。有工作要忙。”宁攸简言。
“怎么没告诉我?”苑逸其实有很多问题想问,比如待多久,过年能不能见面。可是一听到她冷漠的回答,他就有些幽怨。
“觉得没必要。”宁攸说完,对方就沉默了。宁攸看看不是手机信号的问题,挂断了。
过年时很多熟悉的或是仅一面之缘的朋友会送上祝福,今年还多了一个司空健。宁攸很少回复。到处复制粘贴的文字既没有新意也体现不出心意,而原创又有点费脑筋。
能回复的,都是最亲近的朋友,比如莫菲和子墨。今年又加了尤熙子,毕竟人家帮了很大的忙。
如今的年味也不如小时候浓了,腊月正月的规矩渐渐淡化了,没有了烟花爆竹也失去了过年的热闹感。可宁攸爸爸还是传统一些,除夕的年夜饭,十二点的饺子,以及正月的串门拜访,一样都没有少。
大年初二的晚上,一家人刚吃过晚饭回到家,不速之客来敲门。
宁攸一开门,是苑逸和他爸。
“宁攸啊,新年好啊!宁老板,好久不见啊···”苑智伟伯父这生意人的口气,宁攸爸妈并不是特别喜欢,却只能笑脸相迎。
“咱有七八年没见了吧···”宁攸爸回想着。“快坐快坐。”
待二人坐下来,宁攸去准备泡茶。
“你体型还是这么好,真是懂得保养。”苑叔叔夸宁爸爸,还不忘自损一番。“我这二十年的啤酒肚,怕是看不到它变小的一天了···”
生意场上难免推杯换盏,苑叔叔的宾馆生意大部分都是在酒桌上谈下来的。苑逸酒量勉强,很多事还是老子挡在前面解决。常年忙着赚钱,没时间锻炼,三高也是查出来了好多年,肝硬化也成了不可逆的症状。宁爸爸这边,自身酒量一般,不喜应酬场合,只凭待人宽厚而不失条则,良心精作得以口碑相传。平时修身养性,将管理的事交给专业的人来做,自己减少操心,定期健身,身体自然健朗,说他三四十岁都有人信。
“你的生意做得大,资源广人脉多,我们家也只是小打小闹,馋的时候有个吃饭的地方罢了。”妈妈回应。
“说笑了。你们两口子一向低调有涵养,做邻居的时候我就看得出来。再看你们培养出来的孩子,攸攸多么优秀啊···”苑叔叔继续恭维,给儿子使了一个眼色。
“叔叔阿姨,宁攸在国内待多久啊?”苑逸赶紧问。
“我们也不太清楚···”爸妈看看端着茶盘走过来的宁攸。
“研究工作需要,年后要去北上广和几个内陆城市,完成了就回去。”宁攸一边倒茶一杯回答,没有给他出确定时间。苑逸也不好问什么,只好请爸爸出马。
“泊远(宁爸爸),你看啊,两个孩子年龄也合适,做同学很多年也有感情基础,咱两家又知根知底。我今天登门,是想问能不能攀个亲家啊?”苑叔叔一开口,果然这宁家三口就恍懵了。
“攸攸其实···自打她10岁之后,我们就左右不了她的意见了。”妈妈笑着叹气,更像是埋怨。“当年她办理留学时才刚成年,要是我能劝住她,我肯定不会让她出国的。”
“这事儿···我们做父母的,还是把自主权交给孩子们自己比较好,你说呢?”宁爸爸是最尊重女儿的,看着宁攸在那里一言不发地低着头添水,猜到了她的态度。
“理儿是这个理儿···”说出去的话,收回也尴尬,苑叔叔不气馁。“可是你想啊,如果他们两个人在一起,肯定是留在清城的。这离着娘家又近,你们也能随时见她,攸攸也不用一个人在国外受苦啦。”
听起来好有道理,苑叔叔这是把商业谈判的伎俩搬过来了吗?
爸妈没招,看看宁攸。她依然沉默。
“叔叔阿姨,我是很喜欢宁攸的,”苑逸去拉拉身边的宁攸。“以前没打扰她,怕耽误她学习,后来我接手爸的公司也有很多东西要学习,忽略了成家的事。现在稳定了,希望能给宁攸幸福。”
这从小看到大的男孩,如今看起来谈吐文雅,几分成熟,爸妈没话可回,只想这时候宁攸能说句话。
“爸,这红茶不是新茶吗?”宁攸喝了一口。“可能是我拿错茶叶罐了···”
苑家父子有点尴尬。宁家夫妇也有点尴尬。
“苑叔叔,”宁攸出于礼貌地笑着。“我在美国工作稳定,已经打算定居了。您要是早来个六七年,没准我和苑逸还能有戏。”
“工作可以在国内找啊,”苑逸语气有点急。“你一个博士,回来还能找不到工作吗?清城大学不就有心理系吗?你当初还去听过课,现在申请去当个老师教授,不是很轻松的吗?”
“苑逸,你茶龄短,但苑叔叔肯定明白,旧茶,和新茶是喝不出一个味儿的。”宁攸说完,默默将杯中的茶水倒在茶盘里。
爸妈懂了女儿的意思。苑叔叔隐约也懂了。
“不好意思,我重新泡一壶新茶吧。”宁攸起身去厨房倒掉剩余的茶水,重新泡。
苑逸跟去厨房,只留爸妈面对着苑叔叔。
“攸攸这孩子,让我们给惯坏了···”爸爸表示歉意。妈妈附和。
“听的出来,应该是我儿子的问题···”苑叔叔叹息。
厨房里。苑逸在宁攸身后。
“柚子,你真让我难堪。”苑逸不敢大声,怕家长听见。
“大过年的来我们家,还把家长牵扯进来,是谁让谁难堪。”宁攸怼回去。
“你看不出去今天是上门订亲的吗?”
“那你看不出来,我拒绝了吗?”
“你总得给我一个理由吧?”苑逸忍着怒气。
“一个理由?”宁攸觉得好笑。“我说几个都行。”
“好啊,你说。”苑逸一脸自负和不服。“我哪里不好?”
“从高一开始,看见好看的女孩就追,只重外表,而且没有固定的类型,说明你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每次恋爱都不算长,说明你不会维持长期关系;进入一段感情就去迁就对方,改变自己,变得都不知道真正的自己是什么样子了;失恋了不是喝醉了出洋相就是找我哭诉,不自我反思和总结一下经验教训,然后就进入下一段又很快结束的感情···”
“好了,不要说了···”苑逸不愿意听她揭伤疤。“别拿你学的东西来分析我。”
“我知道这样很冒犯你,但你现在的行为真的碰到我的底线了。”宁攸也不想说那些。“单凭一个吻就觉得你自己喜欢我,不了解我这些年发生了什么变化,不尊重我肆意地打扰我的生活,比如今晚,大过年的突然拜访还说亲。我觉得你,不成熟,没有脱离自我中心,做事欠考虑。”
“可是这样的一个我,你曾经也是喜欢的啊···”苑逸听到她列出自己这么多毛病有点低落,却还不气馁。
“曾经是我眼拙,也没有多看几眼别人。”宁攸多少也有说气话的成分。不过她是真的想赶他走。
苑逸无话可说了。
“其实过年我不应该撵客人···”宁攸轻声说。“但我觉得你再在这里待下去,应该不会很舒服。”
说完,她回到客厅。爸爸正在给苑叔叔介绍客厅摆放的几株花草。
“这次茶没问题了。”宁攸重新给大家倒。
“刚才你和苑逸聊得什么?”苑叔叔好奇。
“没什么,我说他的秘书小张和梦真应该挺合适的,温和善良,性格都很好,年龄差不多,认识一下,说不定聊得来。”宁攸没有说实话。不过见到张洹的时候,她确实想到了可以撮合一下这一对。
“苑逸,你那个秘书人靠谱吗?”苑叔叔问刚从厨房出来的儿子。“和梦真能行吗?”
苑逸一脸懵。“我回去问问。”
苑叔叔没有回到那个尴尬的话题上,喝了两杯茶,和苑逸离开了。
“那第一壶的茶,不是旧的呀,咱家哪有旧茶叶···”爸爸又喝了一口。“品不出这两壶的差别,我是不是嗅觉味觉都老化了。”
“闺女那是借喻···”还是妈妈一语道破。
“我知道,还浪费了我一壶茶。”爸爸的戏瘾不过三秒。“我就是想让攸攸说说,今天这是怎么回事。”
“苑逸奶奶去世之前认我为孙媳妇,之后他们家宴上误会了,所以觉得过年应该来走动一下。”
“苑逸说的喜欢你那话,是真是假?”妈妈关心这个。
“算是真的,前一段时间也说过。”宁攸照实说。
“你之前也喜欢他的吧?现在怎么拒绝了?”妈妈疑惑。
“都多少年前的陈芝麻烂谷子了···现在长大了,标准和审美当然不一样了。”宁攸笑侃。
“我其实没看上苑逸。这孩子,学习的时候不太认真,玩心重,定力差了一点。”爸爸坦言。“要是攸攸你真同意了,我还很难和你说这些。”
“嗯,相比之下,我觉得还是那个一直和咱攸攸比成绩的吕子墨好一点。”妈妈分析。“家教严格,有修养有内涵,学习又好,憨厚朴实···”
“对不起,爸妈我错了。”宁攸突然站起来向他俩鞠躬。“都怪我,带回家的男生太少了,让你们都没什么女婿选择,只有两个在这里比较。”
爸妈先是一愣,笑了出来。
“没催你,但你自己遇见了也不要放过。我们是这个意思。”爸爸解释。
“最好不要找外国人,他们的文化价值观生活习惯和咱们都不一样。最重要的是,你爸妈没法和人家交流。”妈妈有这个忧虑。
“知道了,28岁之前求放过。”宁攸双手合十摆在下颚前,小声告饶。
这么一闹,苑逸那边果然清净了许多。
槐香里初八开始营业。这之前,一家三口坐下来认真聊了聊各自的事情,静修几天后的感想。
这是宁家的传统,每年一次总结和计划的汇报,接收其他成员的意见和建议,像政府工作报告一样严肃,也像首脑会谈一般各抒己见。
妈妈的事情相对简单,心理咨询和团体培训大型讲座的承办事务太多分身难为,照顾到自己的身体,她决定从经她培养的人中聘几个懂业务的帮手做主要负责人。
爸爸的几家餐馆被一家大型餐饮公司看中,对方开出的条件虽然诱人,而他内心深处是不想被收购的。再想想自己已接近退休年龄,拿到钱带着家人去环游世界也未尝不是一种乐趣,年纪再大一些的时候只管喝喝茶养养花草···他又有些纠结。
宁攸懂爸爸舍不得餐馆的原因。爷爷家的良田收支稳定,每天管理着菜园的爷爷奶奶也精气十足,他们都没干得尽兴,自己怎么能喊累呢。最重要的是,这几家的设计装修到餐具菜品都有女儿宁攸的心血,招牌的名字也是家人一起命名的,动一丝一毫他都不舍。所以宁攸希望爸爸坚守本心,不接受收购。爸爸有点担心自己在谈判桌上犹豫,妈妈建议宁攸陪同,宁攸同意了,说如果需要再联系一位懂谈判的人来压阵。
接下来就是宁攸的问题。
“舅舅那边,你考虑好了吗?”妈妈问。
“我其实是不应该去的,开学后就要去七个大小城市,加上清城的两所学校。实在是没有精力···”宁攸叹气。
“那你在纠结什么?”爸爸疑惑。
“舅舅都开口了,我有点难拒绝。而且我觉得那个班还挺有意思的,内心有点想挑战一下自己,也想看看自己有没有做班主任的能力。”
“可你连正常的每天到班里巡视都很难做到吧?”
“嗯···”宁攸承认。“但舅舅说,我不在的时候年级主任能去监督一下。”
“你用了‘但’这个词,表示还是想接这个瓷器活的···”妈妈敏锐地觉察到了。
讨论进入僵局。就在此时,有人敲门。
“宁攸姐,看见你的卧室灯亮着,你果然在家!”郝强惊讶。“你这么快就回来了?”
“郝强,过年好!”宁攸看了看他身后正在开家门的郝强父母,打声招呼。“叔叔阿姨,这么晚从外面回来,很冷吧,要不进来喝杯茶吧。”
郝强使眼色,拖着父母进她的家。宁攸的爸妈也来到客厅,拿出客人用的杯子。
寒暄了几句,郝强问宁攸,“回来,是为了做研究吗?”
“嗯,我研究室的课题在中国收集数据,我需要几所小学的配合,所以回来监督整个过程。”宁攸简单解释。
“听起来就很棒。”郝强对搞研究也是很感兴趣。
“宁老师,郝强元旦前后经常提起你,一直耳闻,你父母也提过你,今天终于看到真人了。”郝强的父母看起来也是知识分子,文质温雅。
“你们的老师啊,恐怕是也舍不得你们啊···”宁攸爸爸默默说了一句。
郝强看着宁攸,感觉这话中有话。
“你们班翅膀硬,把花猪煽出去了之后,没人敢给你们当班主任了···校长,就是我的舅舅,想让我再回去给你们代班。”宁攸坦言。
“真的吗?那太好啦!”郝强刚兴奋得站起来,又坐下。“诶,那你不是也有自己的工作吗?”
“是啊,我也正在愁这件事呐···”宁攸很少把自己未处理好的事情对一个外人说出来,可是她却对他有一种微妙的信任感。
“老师,”郝强思索。“你该忙的时候忙,班里由我们几个班委管理好,你回来的时候多陪陪我们就行。”
“多陪陪你们?这怎么听起来,有点像幼儿园老师的感觉?”郝强妈妈笑出声来。所有人都笑了。
“是这样的,叔叔阿姨,”宁攸调侃。“之前代班了两星期,看同学们学习情绪不高的时候,给大家讲一些没什么用的东西,让他们别睡着。”这说完,郝强父母面面相觑。
“老师乱讲,都是很有用的东西。”郝强跟爸妈解释。“老师给我们组织了几次班会,不是老生常谈的那些努力啊奋斗啊什么的,她交给我们管理情绪,谈论生命,启发我们追求人生意义,还让我们看到世界有那多么美好的事物,引导我们积极生活。”
怎么感觉经他一说,给同学们看旅行照片还吃夜宵瞬间变得高大上了很多。宁攸心理偷笑。
“我个人觉得除了学习,人生还有很多更重要的事情,其中的有些,现在知道了,对确立未来的目标有很多帮助,这也包括一年多之后的大学专业和学校的选择。”宁攸向郝强父母解释自己的意图。
“我们很认同你的说法。”郝爸爸点头,看看妈妈,也在认可。“老师你和郝强讲过的东西,他回家之后也和我们说了。而且我还看了你给郝强的书,单看书目,我就觉得你是个思想很成熟的人,所以你的一些做法,一定有某些道理。郝强在家里念叨有多崇拜你,今天一见,我也大概明白了。”
“我们能有你们这样的邻居,真是荣幸,可惜了之前都没多走动。”郝妈妈补充。
“其实真正当一个班主任和我这样代班几天还是有很大区别的。”宁攸道来。“我那时觉得前任班主任刚走,大家必然自以为很厉害,甚至心里有把下一任不顺眼的老师也赶走的念头,来继续展示自己强大的‘本事’。所以我不能站在他们的对立面,而是要先和他们做同盟。”
“老师,你真厉害!”郝强插嘴。“当时班里是有人说过‘下一个老师不满意照样走’这一类的话。”
宁攸浅笑。“其二,坦白讲,因为他们的成绩不计入我的考核,所以我不需要对他们的考试结果负责,而我能做的,就是给他们一个初步的认识,就是自己要对自己负责。”
郝强父母点头。
“我觉得你们把郝强教育得就很好。”宁攸妈妈笑着说。“看他很懂事很有礼貌,学习又好。”
“他爸是医生,我是初中老师,对他···是严格了一点。”郝妈妈腼腆地笑着。
“老师,你确定要给我们当班主任了吧?当多久?一学期还是一直陪我们到高三?”郝强问宁攸,毕竟这是他最关心的问题。
“我还没决定呢,你就开始叫我老师了···”宁攸苦笑。“我如果真要上任,需要安排好这一份工作和研究工作的关系,还需要校长妥善处理我做班主任的问题,没有那么简单。最多一学期,因为美国那边给我的期限就是6月,最迟7月底。”
“您要是一直陪我们高考就好了···”郝强有点失落。
“高二是高中三年里相对轻松的一年,所以我才敢讲点与学习无关的东西。这样我都不敢保证会不会有家长去检举我了,高三若还由我来,校长室恐怕要被你们班的家长踏破了门槛了。”宁攸苦笑,还不知道上任后怎么应付家长呢。
“反正我爸妈是肯定理解你的。”郝强看看爸妈,坚定地做宁攸的后盾。
“多谢多谢。”宁攸微笑。“郝强,如果我和其他班主任一样,也对你们严格,也只谈学习呢?你们还会喜欢我吗?”
“额···”郝强犹豫了。“可能会有点失落吧···但至少咱班同学不会有想赶你走的了,因为···再来个新老师,也不会更好了。”
“我就当作这是表扬我了···”宁攸浅笑。
送走了郝强一家,宁攸长舒一口气。
“所以,答案现在明确了。”爸爸说。
“嗯,我也觉得。”妈妈认同。
“唉,你们闺女天天一个人当两个人用,习惯了。”宁攸叹着气,声音里却有点开心。
高中毕业后,宁攸就没清闲过。大学坚持了志愿者的工作外,晚上还做家教。出国后为了减少开支,在寄宿家庭里做中国菜,教中文,后来还做乒乓球陪练。读博后,在研究室的效率也惊人。别人聊着天整理着数据,她默默地用一个学期的标准工作时把别人一年的工作时都整理不完的数据搞定了,导师都要爱死她了。如今回了家,原本可以轻轻松松地在几个小学收集信息,顺便把国内重游一番,现在呢···又给自己封了闲不住的印,逃不出去了。
曾经,忙是为了忘记苑逸;后来,忙是为了不再想念子墨,最终,忙成为了习惯。
习惯了忙碌,习惯了不依赖别人,习惯了,一个人。
晚上,妈妈跑到宁攸房间。
“都多大年纪了,还想抱着女儿睡···”宁攸笑着,挪动了一下身子,留出空间给妈妈。
“你觉得,你对郝强那个男孩,是不是产生了移情?”妈妈躺下来,问道。
移情是一个心理学术语,表示一个人将过去的一段关系(包括在这段关系中的情感与行为模式)转移到现在的关系中。妈妈一说,便知道她在暗示是宁攸把对宁俊哥哥的感情转移到了对郝强的关系中。
“嗯,我知道。”妈妈本以为她会反思一阵子,没想到她早已知道。也对,宁攸的自省能力很强,不会察觉不到自己对郝强的好,超出了对其他同学。“我知道,他和哥哥不一样,但我还是···”
“以后是师生关系,你要注意一下才是。”妈妈只提醒了这一句。
“嗯。”宁攸手臂搂过来妈妈的软肚腩。“我有时候,还是会想他。”
“我也是。”妈妈轻声回应。“有几次梦到了他。”
“刚到洛城的时候,经常会见到华人。有一次在超市看见一对情侣,那个男生的背影和侧脸很像梦里哥哥长大的样子,我就不自觉地喊了一声‘宁俊’,那个人没反应。那时候,很久没哭过的我突然就落泪了···”宁攸说着,身子蜷曲着黏上妈妈。
“我梦到他的时候都做了同一个梦,在大海里有涡流,他的头在那里出现过一次就不见了,我和你爸在水里摸索着,摸索着,可就是找不到他。”妈妈回忆着。
“妈···睡吧,有我陪着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