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年，恰逢致贤高中建校50周年，也是新校区建立的6周年。高一高二的学生还可以参加各类活动，可对于高三学生而言，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有分数线。
高考冲刺阶段，宁攸爸妈表面上依旧放松，可生活细节方面还是看得出他们有一丝紧张，除了早餐和夜宵更加精致，每天还监督她吃健脑护眼的保健品，提醒她不要熬夜太晚。
花猪每更新一下倒计时的数字就要车轱辘话唠叨好多遍，同学们也埋头学习没心思管他说什么。
最后一次模拟考，宁攸又回到了正常的名次，终于脱离了花猪每周两次的训话。
那年春天，H1N1流感在世界范围内爆发流行，也不免又为高三考生带来一层忧虑，特别是在王家惟告知了大家清城有一例学生疑似患者的消息之后。
“你说，浪费了这么多年的大好时光在学校这所监狱里，好不容易要刑满释放了，突然因为感冒而要被圈禁在这监狱里再过一年，经受复读的折磨，这同学是不是很悲剧啊···”莫菲听到后不禁惋惜。
“没必要想太多，不是说了只是疑似嘛，兴许很快就能照常参加高考了。”宁攸低头看着一道不太会的物理题。“咱自己注意个人卫生，少去人多的地方就好了。”
“你说，要是真被医院隔离到高考，将来能给个破格录取的名额吗？”莫菲脑洞大开。
“最多能给你个床位。”吕子墨走过来，恰好听到莫菲的这句话。
“床位？什么床位。”
“七医的床位。”
七医是清城一家综合医院，其中精神病科最为有名。
“吕子墨，你大爷！”莫菲张口就骂了出来。“滚！”
“让你大爷滚，是不是太不尊重长辈啦···”子墨笑侃。
“我卸你胳膊信不信？！”莫菲的分筋错骨，江湖绝学中她最擅长的技能，再配上狮吼功，子墨瞬间怂了。
“莫菲，别跟吕子墨置气了，他也是为了让你吼一吼释放一下压力。”宁攸出面解围。“你没有觉得喊完心里就舒服一些了吗？”
“好像···是有点。”莫菲摸摸自己胸口。“算了，吕子墨，看在宁攸的面子上我就不跟你计较了。”
“谢女侠宽赦。”子墨抱拳感谢。
“吕子墨，你来得正好，帮我看看这道物理选择题呗。”宁攸叫住子墨。
他欣喜地坐下来，给宁攸讲解。
玄子打完水回来，看见子墨坐在自己位子上。
“你打水啦，早知道让你帮我打了···”子墨并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玄子看到他在给宁攸讲题。“有几道···我也不太会，可以听吗？”
子墨尴尬一笑。“好。”
讲完宁攸困惑的那道题，子墨站起来就要走。
“能不能···再给我多讲一道？”玄子咬咬嘴唇。
子墨看看时间，离上课还有三分钟。“就一道啊。”
玄子拿出桌子上最上边的习题集翻开，零星分布的红色叉叉很是显眼。
讲完一道多选，玄子还想让他再讲一道，却不好意思开口。
“我去打水了，还有一分钟就上自习课了，花猪肯定得来监视。”子墨说着便小跑离开。
高考三天，昏沉的乌云在这座小镇头顶压着迟迟不离开，知了的叫声分外响亮，小雨偶尔落下，空气凝滞得如同桑拿房。
理科生高考在本校考点，省了宁攸他们交通和环境适应的麻烦。吕子墨每考完一场都很想问宁攸考试发挥的如何，可莫菲早就阻止他，叫他考试期间严禁和宁攸对答案。他也算听话，没敢在莫菲面前造次。
最后一天上午的基本能力考完，同学们瞬间像出了笼子的鸟儿们，四处乱飞却又不知道去往哪里，欢呼着，失落着，感叹着，道别着。
“宁攸，你看起来脸色不太好。”莫菲刚从后面拍了她一巴掌，想问问宁攸暑假安排，侧身一看，她那一脸苍白的模样，再熟悉不过了。“不会是···来姨妈了吧？”
宁攸点点头，声音无比微弱。“好在，最多也只能影响这一门考试而已。”
她没有说，其实前一天中午阵雨，虽然没有被淋到，但下午还是有些低烧，脑袋有些昏昏沉沉，原本是弱项的英语听力更是听得吃力。她没敢往流感那方面想，因为如果告诉了爸妈，他们肯定要带着去医院检查，那第二天的考试很可能就泡汤了。英语一考完，她就回家吃了寻常的感冒药，窝在被子里休息。原本还庆幸基本能力考试无需复习，结果晚上又来了大姨妈。
“唉，十年苦读，在最后这一哆嗦上，出了问题。”莫菲一边叹息，一边搀扶着她。
“假期你有什么安排吗？”宁攸避开这个话题。
“先睡三天三夜，然后···没想好，要么考驾照，要么出去玩，总之是自由的。你呢？”
“报志愿之前在家里，之后想去景德镇学陶瓷。”宁攸很早就计划好了。
“景德镇，好玩吗？要不我陪你去？”
“喜欢陶瓷的人会喜欢这座小城，不然，真算不上是旅游胜地。经济发展缓慢，交通相对传统，道路比较破旧，空气也并不好，饮食物价倒是很低，但江西菜口味很重，如果你不是特别想去看瓷器了解制作工艺的话，我估计你很难在那里熬过三天。”
“这么客观真实的评价，恐怕在那些旅游宣传里少见啊···那姐姐我就不做出伟大牺牲了。”莫菲立刻放弃了这个想法。
“你想旅游的话，我倒是建议你在出分数之前去一下想报的大学，确定一下你是不是真的喜欢那里的环境。”
“这个建议倒是不错，不过我还没想好去哪里···”莫菲坦言。“我只想离家越远越好，最好是海南大学这样远的地方。”
“海南大学也不错，如果有合适的专业也是个值得考虑的选择，只是我还是希望你冷静一点。大学四年至少要到邻近的省市旅游吧，在海南，你就只能面朝大海阳光沙滩，到其它地方只能坐飞机，成本···会不会有点高啊···”宁攸浅笑着，点破了莫菲的幻梦。
“那就云南，青海西藏我是不考虑了，万一再有高原反应呢···”
“有一个月的时候慢慢考虑呢···”
宿舍里的人陆续收拾着铺盖行李。
“你说，我们还能再见到吗？”肖敏有点感伤。“下次见面，我们还会这么齐齐全全吗？”
“会再见的。咱不是要返校拿《高考志愿填报指南》的嘛，下午班里同学聚会，还可以再见的。”莫菲想起还有这茬。
“那天，我应该在陕西。”景赟低声说。“一年没回爷爷家了，爸妈说要去多待一段时间。”
大家沉默了。
“咱们建一个QQ群吧，以后还能保持联系。”宁攸提议。
“好啊···好啊”
“我当群主好了。”莫菲最是积极，让大家留下QQ号。
家长们陆续进来收拾东西，一个个挥手离开。
宁攸收拾好一切，爸妈来直接搬走。
看着这间狭小的宿舍，曾经的拥挤推搡和嬉笑打闹，如今只剩下几个空空的床架子。人生就是这样，暂一处停留，且下一处守候，相遇相知到相亲，终究难逃一个相离。
“攸攸，爸妈有件事得告诉你。”回到家放下东西，妈妈第一时间开口。
刚才他们的神情就有些严肃，宁攸有些不解。
“姥爷，昨天早上心脏不太舒服，进了医院。”爸爸坦言。“你准备考试，我们也不想让你分心。”
“现在呢？”宁攸刚换好鞋，又立马穿回去。“要去医院还是家里看看姥爷？”
“昨天做了手术，我们今天上午刚去了一趟，还在昏迷，医生说今晚或明早上应该就醒了。你舅妈在医院等着，舅舅忙完高考这边就赶过去。”
“姥姥呢？”
“姥姥···一个人在家里。”妈妈才意识到。
“那我去陪姥姥吧，别让她一个人干着急。”宁攸镇定地回到自己房间。“我先洗个澡换个衣服，收拾几天的东西，你们把我送到姥姥家吧。”
“还是攸攸考虑周到···”爸爸抚摸着妈妈的肩膀。“我餐厅这里还有点事要下午处理，现在把你们送到妈家，晚上接你去医院。”
“嗯。”
“姥姥···”宁攸一开门，就看见瘦弱的姥姥在床上午休。
“攸攸考完啦···”姥姥吃力地睁开眼睛，红血丝充斥着眼球。
“考完了，所以就回来陪你了。”宁攸拉着姥姥枯瘦的手，扶她起身。
“妈，爸今晚就能醒过来了，估计在医院休养几天，就能回来了。”宁攸妈解释。
“唉呀，你说我这晕车的毛病真是麻烦，连去趟医院看看都不行···”姥姥叹着气说道。
姥爷果真晚上醒了过来，爸妈急忙打电话给宁攸，让姥姥知道这个好消息。
两周未见的苑逸打来电话。
“柚子，我回来了昂。”苑逸在电话那头的疲倦都可以感受得十分清楚。
“你去哪儿了？”宁攸问道。
两周前，苑逸就悄悄收拾好教室和宿舍里的东西，没跟同学们透露一句，只跟宁攸说了一声“我去外地参加高考”，就没了踪影。
“我去的新疆。”苑逸解释。“反正都考完了，我也就不瞒你了。我爸一个八杆子能打着的亲戚在新疆做生意，去年回来的时候说可以帮我迁户口，然后到新疆参加高考，考个本科不成问题。所以我爸就忙活了这档子事。你不知道吧，咱学校还真有些隐藏的能人，不打听不知道，一打听啊，每年都有学生去东北或者新疆这样的地方高考呢，还有老师是专门研究不同省的高考模式和题目嘞···”
鲁省人口上亿，每年几十万的学生在高考这扇小门间挤破头。高考移民，自然是不小的需求。十多年前，政策限制还没有如今这么严格，这一空子还是有的可钻，只是普通家庭少有这份思虑，就算是真的有心有意，没有点人脉关系和资金，想要办成也是颇有难度。宁攸回想起高考冲刺阶段的那两个月，苑逸的晚自习总是不在，她以为他是去找老师补课了，还为他从情伤中迅速走出来而感到欣慰。如今看来，现象的背后，原来还有隐情。
“我了解的不多，不过···应该花费不小吧···”宁攸问。
“十几万吧···”苑逸轻描淡写。“反正我爸愿意花，就花呗···”
“十几万···大概可以在北上广这样的地方从本科读完博士了···”宁攸心里默默粗算着。
“你怎么样？复旦妥妥的没问题吧？”
“不敢说，有两门发挥的不是很好。你呢？如果过了一本线，你想去哪所大学？”
“我爸给我安排了，清城大学的旅游管理或者酒店管理专业。他应该是想让我将来接替他的事业吧···”
“那你呢？你自己有喜欢的专业吗？”
“我呀，喜欢玩，好像学个旅游专业也不错。”
宁攸哭笑不得。旅游管理可不是天天出去旅游的专业。
“对了，你怎么没在家？又去哪儿疯了？”苑逸问道。“还有啊，咱同学聚会哪一天？”
宁攸没有告诉他姥爷的事。“我在姥姥家，聚会还没有定好，可能返校拿《报考指南》那天下午吧···”
“你看，少了我，咱班连毕业聚会都办不了···”苑逸自傲起来。“行了，这几天也闲着，我来联系同学聚会的事吧···”
说完他便挂了电话。
宁攸不想闲在家里，妈妈便托一位朋友接受她去到一家离姥姥家不远的西餐厅，体验做服务员的生活。晚上下班去陪姥姥和康复回家的姥爷。
同学聚会的第二天早上，宁攸在苑逸家的门前犹豫了很久，还是敲了敲门。
“我···昨晚怎么回来的？”苑逸顶着鸡窝头，打着哈欠问她。
“我扶你回来的。”宁攸表面淡定如常。“饿了吗？肚子有没有不舒服？我做的紫米燕麦粥你要不要喝点？”
“饿···”苑逸拿过保温罐来就喝。
“慢点···”
“昨晚才发现，我酒量竟然这么差···”苑逸大口喝完，嘟囔着。
“喝完之后的事，还记得吗？”宁攸试探，心莫名跳快了一点。
“断片了，你怎么送我回来的都不知道。”苑逸摇摇头。“之后发生什么了吗？我吐了你一身，还是吐在出租车里了？”
“没有，没什么事···”宁攸慢吞吞地回应。
“你黑眼圈很重啊，都考完试了还看书吗？”苑逸看看她的微红的脸，有些疑惑。
“只是最近没睡好而已···”宁攸搪塞过去，尽管，事实是，她一整晚都没有睡。
初吻，在很多人心中最浪漫美好的字眼，尽管宁攸从未想象过憧憬过，可是就这么，被那个索吻的男孩遗忘了，她心里有些不知所措，多少还伴随那么点失落。一整晚，她在反复问自己，如果苑逸忘记了，他们是不是还会像以前一样，可是如果他还记得，两人会不会尴尬。忘记好还是记得好，她纠结着纠结着，发现自己悸动的心竟有那么一点期待，期待他记得昨晚那个对她而言意义非凡的吻，期待他念着自己这些年在他身边的陪伴。
早晨四点，黎明的光辉透着淡淡的清冷和温柔。宁攸睁开眼睛，从床上起来去了一趟洗手间，无意间瞟了一眼镜子中的自己。正要开门，又返回来认真看看自己。自然晒黑的黄肤色，青春痘肆意叫嚣着，肉嘟嘟的脸上没有一丝可以叫做漂亮的痕迹。她低头瞧着肥硕的睡裙下臃肿的身材，泪水突然就滑落了下来。回到卧室，宁攸重新回到床上，做出一个决定：她不应该期待苑逸更多，所以不管他记不记得，都让这件事过去吧，这样彼此都会轻松一些。
“嘿，愣什么神啊，”苑逸拍拍她肩膀。“看来是真没睡多少啊···”
宁攸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与他的距离有点近，急忙起身。
“粥喝完了，那我走了。你照顾好自己，我最近要在姥姥家住一段时间。”说完，她就匆匆离开了苑逸的家。
我这是怎么了？宁攸疑惑着问自己。
高考分数出来，所有考生和家长都守在电脑屏幕前煎熬地等待和查询。
宁攸回到家，一个人输入考生信息，看到了分数。
656分，比本科一批分数线高了70分。
很显然，这不是她正常发挥应有的结果。
宁攸镇定地给爸打了电话，告诉了他这个消息。
接着，子墨的电话就打来过来。
“宁攸，你考得怎么样？”电话那头，他有点兴奋。
“不太理想，656分。”
对方沉默了。
“你呢？”宁攸问。
“671···”子墨小声回应。
“报同济应该没什么问题了，恭喜你啊···”宁攸淡然微笑。
“那你呢···”子墨还没有问完她会不会报复旦，妈妈的电话就打过来。
“攸攸，姥爷的情况不太好···”
“要我去医院吗？”宁攸腾地一下站起来。“还是去姥姥家？”
“姥爷胃出血，刚送到大医院，你去陪姥姥吧，她一个人在家。”
“嗯，知道了。”宁攸关上电脑，拿着《志愿报考指南》就出了门，一边走一边给子墨发短信。
子墨，对不起，我遇到紧急事件需要处理，等事情过去我再给你回话。
前几日姥爷虽然已经康复回家，还是需要每天输液。即使提前了解到注射的药物对胃有刺激，却不曾想过会严重到胃出血和溃疡。
宁攸妈妈停下了手头的工作全天照顾姥爷，舅舅得空也去陪夜，宁攸爸负责大家的饮食，宁攸除了晚上在西餐厅工作几个小时外一直陪着姥姥。
直到报考志愿的前一天晚上，爸妈才郑重其事地接宁攸回家，一家三口讨论择校问题。
“复旦，有把握吗？”妈妈问宁攸。
“看以往的分数，其实有点悬，可以赌一把，但风险不小。”宁攸在姥姥家的时候一直在搜索往年录取情况，爸妈也忙得没抽出时间来打听。
“爸妈知道你很向往在南方生活，如果你决定报复旦，我们也会全力支持。家里这些事，你不用操心，有我和你妈就够了。”爸一直鼓励宁攸去到她想去的地方，学习她喜欢的专业。“就算是今年没被录取，你要是想复读，我们也完全配合，毕竟你年龄也小，多读一年也没关系，说不定这一年还能再多学个三四十分，到时候北大清华都很稳妥。噢，不对，北大清华在北京，你喜欢南方的话，浙大也可以···”
“还是别复读的好。”妈妈嘟嘟着嘴插话。“我当年就多受了两年苦，考高中一年，考大学又一年，街坊四邻的不说，亲戚朋友也不理解为什么非要考高中读大学，除了爸，没人支持我，还经常受冷嘲热讽。我可不想让咱攸攸受这个罪。”
“现在哪能和以前比啊，以前是觉得晚一年工作少拿一年的工资给家里，这年头谁还在意这个啊···”爸爸苦笑。“再说了，你复读不也是为了更好嘛，那让攸攸更好有什么错吗？”
妈妈语塞。
“我，再考虑一下吧，最近也在看其它学校。”宁攸淡淡地说。
“有还算中意的吗？”爸问。
“离家近的有吗？”妈同时问。
“远一点的，南大这几年发展势头也很好，估计过几年综合排名也能进前十。人文社科类属国家一流，理科没有文科的录取竞争那么大，风险相对低一些。”宁攸解释。“要是选离家近一点的，只有海兰大学，还在找适合的专业。”
“海大好，离家近。”妈一口喊出，第一时间暴露了本心。
爸按下妈的手在沙发上，克制住她表达想留闺女在身边的冲动，浅笑着对宁攸说，“还是你自己满意就好，毕竟我们代替不了你在选择的地方生活四年甚至更久。”
“我知道了。”宁攸点点头。
一向观察入微的她，将刚才那一幕尽收眼底。
“我有个朋友是做高考志愿辅导的，你如果需要，我可以尽快联系他。”爸忽然想起前几天还在槐香里吃饭的老相识，曾经一起喝茶聊天养兰花。以前没考虑过找他帮着给闺女选学校，毕竟宁攸早有自己的想法和步调。如今剑在弦上，他还是想求个稳妥。
“可以的话，我去请教一下。”宁攸答应下来。
“明天就填报学校了，老李会不会比较忙啊？”妈妈也认识这位老师，听朋友同事提起过他们的孩子也是找这位李老师做的参谋，结果反馈都很满意。有一年北外在鲁省的名额只有一个，没有家长敢让孩子冒险，这位李老师就给一位考生大胆地填报了北外，最终那位姑娘就以并不算高的分数顺利进入理想学府，老李也是从那一年起名声大噪。
“就是今晚十二点给他打电话，他应该也会给我这个面子的。”爸爸对这份友情很自信，紧接着小声解释。“他觊觎我一盆小打梅（春兰品种，以江浙所产为贵，在北方长期存活的更为稀有）很久了，如果我说可以给他，什么条件他都能开。”
“那你之前没有没给他呢？”妈妈疑问。
“以前，不是对他没什么需求嘛···现在有求于人家了，当然要有点诚意了。”爸爸憨笑。
“谢谢爸。”宁攸浅笑。她知道爸不是惜财之人，却是个爱花如命的发烧友。之后一两年的时间里，国内继炒玉石炒普洱之后又曾掀起天价兰花的狂热，那时候爸爸还笑侃着自己养兰的目的无非是修身养性之余结交几个真心爱兰懂兰的朋友罢了，要是真为了物质利润，单凭自己的那几十株兰花，每一株都至少能卖出个上千上万的好价钱，给宁攸结婚的时候配送个好车做嫁妆都够了。
宁攸爸果真和那位李老师通了电话，人家一听心心念念的小打梅能“轻易”到手，二话没说就应承了这事。宁攸便和李老师交谈了很久，直到深夜。
挂断电话，宁攸从卧室里出来，发现爸妈早已进了他们自己的卧室。两人在床上谈论着宁攸。
“你不是也不舍得攸攸一个人去远的地方吗，怎么在孩子面前又一脸大公无私啊···”妈小声埋怨着。
“孩子虽然是咱的孩子，可毕竟是社会资源啊，我们把她培养出来，不就是为了让她在自己喜欢的领域喜欢待的地方发挥她的价值嘛···”爸解释着。
“你又在用理性脑讲话了，我可做不到你这么豁达。咱闺女要是18岁成人了，去哪儿我都能接受，可现在她才16啊。”
“是15岁，16虚岁。”爸纠正她。
“你也知道啊，未成年啊，搁以前做火车飞机都要监护人陪同或者签字的呀。万一在外面遇到坏人，咱们就算是知道了也没法第一时间出现在孩子身边啊···”
“可···咱清城的顶尖大学太少了，还没有女儿喜欢的心理学专业，你要是现在拴着她，在这个她不喜欢的城市，学着并非她理想的专业，将来难保她不会怨咱们的···”爸叹息着。“说实话，女儿还这么小，我也舍不得···”
“你看你，口是心非。”妈嘟囔着。
宁攸蹲坐在门外听见了这一切，一直听到睡着。直到三四点钟，她被窗外的大雨声惊醒，慢慢起身，揉着酸痛的肩颈，回到自己的卧室。神智已经清醒，她没有睡下，而是看着雨水在玻璃上停歇又坠落，一时间想起了宁俊哥哥。
哥哥，如果是你，面对爸妈的不舍，会如何选择呢？
第二天，志愿报考提前批次的通道打开。
爸妈准备好早餐，期待着宁攸的答案，又丝毫没有在表情中显露出来，只有一夜没睡的疲倦。
“爸妈，我决定报海大了。”宁攸洗漱好做在餐桌前，筷子还没有拿起来。
“怎么这么突然？”爸有点惊讶。“老李说复旦和南大很悬吗？”
“复旦风险高，南大其实可以。”宁攸坦言。“但我想好了，现在年龄还不大，出门你们也担心，如今姥爷生病，我也想多陪陪他们老人家。等大学毕业我也才20岁，到时候去其它城市工作你们也放心。”
“真的？你想好了？”妈妈的欣喜都写在脸上了。
“嗯，想清楚了。”宁攸点点头。
“那专业呢？”爸爸很关心这一点。
“第一志愿，教育管理。”宁攸解释。“一来学学管理类的知识也不错，二来教育和心理还沾点边，我觉得也可以接受。最近不是总会出一些新闻报道高校门卫保安旁听大学课程嘛，我也查了，清城大学有个心理学专业，我可以抽空去蹭课。”
“咱家还真没什么管理的天赋，是可以好好学学。”爸爸点头思索着。
“说什么呢，是你缺乏管理能力吧，我们家可是还出了个副校长呢···”妈妈给爸一个白眼，提醒他宁攸的舅舅就是教育管理出身。
“喔，对对对···”爸爸狂点头。
“其实爸也不是缺乏管理能力，”宁攸维护自己老爸。“当年他对手底下的人那么真诚仁厚，下属没有一个说他不好的，而且每年科室评比都是第一第二，也是管理有方的结果。只是在对待领导这一方面少了一点圆滑，不想委昧良心拍马屁，不愿为名为利搞贿赂，才没了机会把管理水平发挥出来。”
“闺女这话，我还是爱听到的。”爸爸喜笑颜开，气氛也轻松了很多。
“那报海大，稳妥吗？”妈妈转回正题。
“李老师说没问题。”宁攸喝完粥。“你们如果没意见，我就等正是通道打开的时候填志愿了。”
“好，那等着你填的时候告诉我们，咱一块儿填。”
正式的第一批志愿填报通道打开，宁攸知会了爸妈一声。
她坐下来，打开书桌抽屉，带有复旦校标的笔记本安静地放在那里。还是自主招生时去校园超市里买的，里面没有写字，只有翻开的第一页上写着，“复旦，我来了”。
她咬咬嘴唇，合上了抽屉，没有被爸妈看见。
“这几天也没顾上你，报志愿我们还是应该一起陪着你的···”爸妈在她身后，看着她一步步填报信息。
“确认了就不能后悔了，闺女，你想好了吗？”爸再次问她。
宁攸看着确认键，深呼吸了一口气。
她想起初中课本的那首罗伯特·弗罗斯特的《未择之路》。那时候，老师说这首诗蕴含的意义很丰富，不求理解，可她还是读懂了大半，以至于每当面临选择时，她都会不由想起这首诗，弃文从理的时候如此，故意不进实验班也是如此。此时，她本可以冒险去坚持原本的康庄大道，却又决定开辟一条新的小路，未知路径延绵且接连无数，难测未来是否后悔而返回。
“攸攸？”妈妈晃晃正在发愣的她。
宁攸回过神来，盯着屏幕看了几秒，点了确认提交。
“这样一来，你未来四年原本要花的上学路费就给你当旅游的花费了吧···”爸爸故作轻松地安慰宁攸。
“对了，还有咱之前见的那个老中医，说能治好内分泌失调的，不就在市区嘛，离海大很近嘞···”妈妈一拍脑门想起这茬。“正好你去上学，就可以调理身体了。太好了，真是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
她咬咬嘴唇，微微笑着点点头说好。
姥爷做了全身检查，医生得出来胃癌早期的结论。家人紧接着陷入悲痛交加之中。是手术切除还是保守治疗，对于一位年近八十的老人而言都是两难选择。宁攸的妈妈和舅舅也是犹豫不决，在和姥姥姥爷商议后，还是决定了手术治疗。姥爷再次被推进手术室。
服务生的体验还未结束，一天晚上，子墨气冲冲地去餐厅找她，质问她为什么不报复旦。事实上，在各大高校的分数线公布时，宁攸又默默看了复旦的分数。加上自主招生降15分，宁攸的分数刚好在最低录取线上两分。可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关了电脑，当作什么都没发生，和姥姥打了招呼，照常去餐厅打工。不久，海大的录取通知书寄到家里，宁攸都没顾上去看，还是爸爸回家拿到了通知书送到姥姥家看，让老人家可以得到一点喜讯。
有人说，生活就像是电视剧，可生活真的有彩排和剪掉重拍吗？那些意料之外的事件，像乱闯入摄影棚的麻雀，搅的大家手忙脚乱。就像子墨的告白，令她不知所措，就像紧接着的，姥姥突发急性阑尾炎，让她连回忆和子墨在一起的点点滴滴的心思都没有。她没能有片刻轻松，立刻辞掉了兼职，陪姥姥去医院治疗。舅舅托人将姥姥姥爷安排到了一间病房，宁攸就变成了全天候的护工，照顾两位老人。
开学前一周，姥姥康复回家，姥爷也在手术结束后慢慢恢复日常生活。
这时，苑逸打来电话。
“柚子，一个假期你都没在家，都要开学了···”
“我，明天回家。”宁攸简单回复。
“你最后报了哪所大学啊？”
“海大。”
“嗯？你不是要去江浙沪包邮区的吗？”苑逸也知道宁攸喜欢南方的。
“临时改了主意。”宁攸顿了顿，小声试探。“你希望我离开清城吗？”
“海大也好，离我的清大也近，咱周末还能一起回家。”苑逸窃喜着。“我爸打算把他那辆旧的宝来送给我，我这辛苦了一个假期，马上就拿到驾照了，以后来回市区就不用坐船坐大巴了···”
那时，宁攸还有一丝错觉，以为苑逸电话那头的喜悦是因为她留在了清城，留在了他身边。可是一年后，宁攸再次回想起这一通电话，自嘲着自笑着，突然就流下了眼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