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份的天气阴晴不定,窗外的雨像豆子砸在窗户上面,发出噼噼啪啪的声音。一道凌厉的闪电划破夜空,穿透模糊不清的玻璃窗,直直的照在路司扬的侧脸上。
林时雨站在门口,放在口袋的里双手瞬间渗出冷汗。
她永远不会想到眼前这个五年未见的人会再次出现在她的面前,而且是以这样狼狈的模样出现。
惊讶?震惊?还是什么,林时雨无法描述她此刻的心情。
想要往后退一步,却发现怎么也无法移动脚步。
五年了。
已经有五年没有见到他。
十七岁那年盛夏,同样的季节,同样的地方,同样的人。
可总有一些东西是不一样的。
比如这间能够遮挡风雨的小屋,十年前有两个人,五年后,只剩一个人。比如屋前的那棵杉树早已亭亭如盖。比如她思念那个人的时候,那个人不一定也在思念着她。
路司扬前额上的粘着湿透的黑色发丝,他的眼角依旧有极小的飞鸟状的浅色印记,他的眼睛依旧幽深如同神秘的深渊,吸纳万物。
“我可以进去吗?”两人呆站了许久,路司扬终于开口了,却不自觉使用了敬词。
林时雨侧过身,示意他可以进来。口袋里的手不自觉握紧,终究是生疏了。
露在衣服外的脚踝渐上了冰凉的雨水,那一瞬间的冰凉,像要使劲从脚部传到心底最柔软的地方。
时雨递给他毛巾,指尖不小心触碰到他的手心,一片冰冷。但她像摸到火焰一样迅速缩回去,别过头,愣愣地看着青灰色的地面。
“我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你。”路司扬低沉的嗓音被突如其来的雷声掩盖了不少。
虽然听得不太真切,但林时雨听清楚了他的话。
不真切的感觉,就像在身处梦境。
醒来后,没有小屋,没有屋外的那片森林,没有路司扬,没有林时雨。
林时雨抿着嘴唇,脸上没有表情。
良久,路司扬的声音有些嘶哑,“为什么不说话?”
一扇窗户被寒风吹开,林时雨急忙站起身,她的手摸到窗户,带着冰冷气息的雨滴落在手腕上。
很冷,好像手都不灵活了。
这扇窗户像故意和林时雨作对,怎么关也关不上。从背后突然伸出来的白洁的手,轻轻关上窗户。林时雨往旁边退了一步,垂着眼睛,低声说:“谢谢。”
不清楚他是否听到,只是感觉自己连说话的力气都要没有了。
问她为什么不说话吗?
因为,五年前的不告而别。
五年前的突然人间蒸发。
五年前的那一番话。
五年前的高考和五年前的离去。
那些生命中提前到来的不能承受之重,那些还没有开始就已经结束了的青春,那些还没有体会就已经消失的干干净净的,爱情。
以及,五年后的突然出现。
是梦吗?
好想有个人过来把自己叫醒,然后说,所有的一切,都是梦。
可是,她连叫醒自己的人都没有。
犹记当初正值盛夏,高三学期再过一周就要开始了,那时的天气燥热的像被火烘烤过,空气里带着夏日特有的青草气息。
森林公园里有学生模样的少年和少女经过,手中拿着在阳光下愈发晶莹剔透的甜筒。
“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妈都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愤怒的像要点燃整片森林的语气,未走远的学生停下来好奇地偷看说话的那人一眼。
林时雨沉默着,路司扬的眼神像一把带着毒液的利剑,一寸一寸的切割着她身上的皮肉,无法逃脱。于是只能默默承受,心脏缓慢下沉,连同着卡在喉咙里想要为母亲辩解的话语一起下沉。
那样的眼神,是怨恨吗?是无奈吗?还是失望?
林时雨最终还是没有说出一句话。
因为十七岁路过自己世界里的少年像从未出现过一样消失了。
而接下来的日子便是一天天从学校跑到医院,再从医院回到学校。
每一次坐在车上的时候,林时雨都忍不住担惊受怕起来,她看着病床上日渐消瘦的母亲,她看着生命在输液管里一滴一滴流逝。不敢放松一丝,生怕下一秒滴瓶里的液体就会全部流干净。
再后来。
终于熬过了硝烟四起的高考,随之而来的是报考志愿。但是这些她完全不用去管,因为她的母亲在咽气之前已经帮她计划好了一切,她所做的只有乖乖的听从她的遗言。
林时雨换上庄重的黑色衣服,看着同她生活了十七年的母亲被缓慢的送进火葬场,她忽然感觉有一种莫名的悲哀。
而当林时雨坐在公司原本属于她母亲的座位上被十几个目光犀利的董事审视时,她的心骤然紧缩,握在一起的双手因为太用力可以看到微微凸起的青色血管,里面涌动着滚烫的红岩。
透亮的窗户,刺眼的光芒经过苍白的墙壁反射入眼眶,有那么一瞬间会感觉眼泪不受控制在眼眶里滚动。
兴许是光线太刺眼了。
可当时心脏的极速跳动在不时提醒着她,在害怕,在恐惧。
想要立刻从冰冷的椅子上站起,逃离这些审视的怀疑的视线,逃离一切。
林时雨知道,她不能。
就凭着她要守护好属于她母亲的东西,就凭着母亲临走前用力握在她的手,艰难地说:“一定……要保护住……公司!”
苍白的墙壁,黑色的西装,失去彩色的青春,褪色的少年的璀璨笑容。
很久以后,林时雨还会从梦中惊醒,梦里是一成不变的穿黑色西装的人,用怀疑而锐利的眼神盯着她。
每次惊醒,是剧烈的心跳声回响在耳畔。
那个时候,林时雨想得不是母亲,而是路司扬。
可是,她找遍了整座城市,却再也寻不到关于他的一丝消息。
“时雨。”路司扬那张脱离青涩的脸庞近在眼前,林时雨从回忆里猛然惊醒,她慌张地往后退了几步,差点绊到椅子摔倒。
路司扬伸出手想要扶她,她却不着痕迹的推开他的手,整理好心情,淡淡地说:“我没事。”
然后便是沉默。
寂静的只剩下外面逐渐减小的雨滴声。
路司扬站起身看向窗外,开口说:“我要走了。”
林时雨的睫毛微微一颤,她没有回答。
然而在路司扬刚打开门的那一瞬间,她说:“还是留下吧,天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