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冬歌躺在百十吨的军用大米上面，好几个集装箱从总部分库干过来的，摞着足有五六米高。仓库的天花板上空无一物，接到屋顶处的通风口让人感觉有些窒息。
接连打了至少三十几个电话，可可都没有接，李冬歌心里竟不知什么感觉。可可的父母那边还没有应付过来，现在到好，连可可都出了岔子。李冬歌只有用极度的劳累来疲倦麻木自己的神经，然而一到休息的时间，一大堆烦恼袭来，立刻搅乱了他心里的思绪。
若非在夏沐家里碰见了李泳，李冬歌是打算立马请假出去的。在老尚看来，只要工作干得好，你有事儿，我都给你办了。
然而毕竟不是周末，团里面李泳要是盯着他这儿，老尚再怎么有本事，还是得惹上一些麻烦。他不比李泳，团政委加基地主任都熟，老尚家里没什么关系，全凭自己干到这个位置，也是到头了，升迁无望，就指着这几年转业回家呢。
有些事，不开口还是尽量不要开口好。
更何况李冬歌确实需要一段时间认真思考一些事情，既然不接电话，那就暂且这样吧……
李冬歌突然感觉部队真好，给了自己与世隔绝的空间，让人能够独处一隅，远离那些所谓繁华的喧嚣，与烦恼。
“冬歌，出来吗？今天苏苏出差回来。”电话那头杨清浩的声音有些兴奋，看样子今晚又会是销魂之夜，“喂，冬歌……”
“还是算了，有些累……”李冬歌知道林苏那边已经在联系可可，但这时候可可肯定是不会去的。他自个儿若是去了，当个电灯泡也是不好，索性不去算了。
“怎么了？”杨清浩似乎听出了李冬歌声音的低落，追问道。
暂时并不想把这些烦心事儿告诉浩子，等想出个所以然再说吧，李冬歌盯着仓库顶上梁椽，呆了一小会儿，“没什么，下次再说吧……”
“嗯，那行！”杨清浩利索地挂了电话，想了一会儿，摇了摇头，只当是李冬歌大姨妈来了，没甚理会，一心就盼着夜幕悄寂，他灯红酒绿的花花世界到来。
“可可，不去吗？”林苏回到房间，洗了个澡，从浴室出来，“小曦呢？”
“不去不去，”可可摆着脑袋，一脸愤怒，“都不去！”
“李冬歌也去诶！”林苏拿着浴巾搓着湿漉漉的长发，疑惑不解。
“就是他去我才不去的！”可可差点儿没冲林苏吼起来，但声音的分贝明显加大了许多，小曦在一旁嘟着嘴，也不敢说话，显得小心翼翼。
“好吧，懒得管你们两个……”林苏嘟囔着，“还真是稀罕，你们竟然会吵架，那小曦？”
“小曦也不去！”可可想都没想，直接回绝。
“算嘞，跟我们家浩子过二人世界去了！”林苏伸了个懒腰，到房间挑衣服去了。
等到林苏出门，可可突然凑到小曦身边，蹲在她跟前，“小曦，要是可可阿姨跟爸爸闹矛盾了，你会怎么办？”
小曦一脸茫然，确实也不知怎么回答，嘟着嘴没有开口，然后听见可可幽怨的自言自语，“唉，他是你爸，你能怎么办……”说着回到自己房间，躺在那张柔软的大床上，大字形，掀过被子，就那么躺着，一动也不动。
悱恻缠绵，总说女人到了三十才如狼似虎，然而林苏给杨清浩的感觉，可不止如此。虽然他的女人不止林苏一个，昆都里露水鸳鸯的艳遇也是常有，然而唯有在林苏身边，抚摸着她如滑的肌肤，杨清浩才会感觉到真正的平静宁和。
杨清浩已经把电话关机，他可不想在这时候被人耽搁了好事，浪再大，云雨过后，才是风浪不是？然而杨清浩想不到的是，此刻的暗礁之下，浪潮真的已经袭来。
卞路一个人坐在工具间，很静，凌晨一点左右，敏哥已经熟睡。
跟着李泳到办公室谈心，说了很多，前面的虚情假意真正就是所谓的虚与委蛇了，以至于卞路根本不记得自己在跟李泳胡侃什么。也许是昆明哪里夜市的味道好，也可能是哪个常委家里发生了什么值得一谈的事儿，总而言之，都已经忘了。
然而他却清楚地记得，他最终妥协并屈服了。臣服在那样一个人脚下，卑诺若斯，似乎只有也有夜的静谧才能够抹去他心中的苦痛……
“卞路，我想我们可以好好谈谈，不是吗？”那时李泳的嘴脸在卞路看来厌恶异常，“明年你套改三期的事儿我可以摆平，但我有一个条件，我要你到营部来给我当文书。至于杨清浩跟李冬歌，我不希望你跟他们接触过多……跟我混，你可以得到自己想要的，如果不这样的话，我想大家都不会好过……我没有任何威胁的意思，只是一点忠告而已。好了，陪我去查查铺吧，正好转一圈。”
十二点，他陪着李泳查铺，杨清浩不在……
杨清浩一拳砸在卞路侧脸上，很重的一拳，完全没有留手。他本身就是特战出身，即便来到勤务团荒废多年，力量却并没有下降多少，因而这一拳过去，卞路只觉得脑袋一声轰响，整个人瞬间懵了过去，顺着那股力倒在冰凉地面上。
“为什么？”杨清浩嘶吼咆哮着，“他特么李泳给了你什么？你特么这样出卖老子！”
是啊，所有人都看见李泳带着卞路，不，确切来讲是卞路领着李泳在营里查铺。依着李泳的性格，他并不喜欢查铺，无论是他想针对的人还是已经投靠他的人，都喜欢在夜里悄悄翻墙出去。当是放松也好，说是放纵也罢，李泳知道他的管理需要张弛有度，这里是后勤单位，不是野战，也不在基层，要是把一根弦绷得紧了，就容易断掉。
当然，除非他想让那根弦断掉。比如说，昨晚。
一声巨响砸在地面，卞路晃荡两下身体尽力想要撑起身子，却发现几次滑手又倒在地面上。
他没有辩解，没有说话，背叛，从来不需要解释。
“文书，文书能让你干嘛？卡路，我跟你特么的住了三年……真没想到，你特么竟然在我背后捅刀子……”杨清浩紧接着又是一脚踢过去，作战靴狠狠叩在卞路大腿之上，“我杨清浩哪点对不起你了？你说！有一点你捅我一刀，老子要是还手，跟你姓！”又是近乎歇斯底里的嚎叫，撕心裂肺一般。
几乎是最要好的战友，竟然选择背叛。
“我，冬歌，你，咱仨儿待在一起多久了？”杨清浩突然指着门外，“你特么知道冬歌是被那混帐弄下去的啊！呵呵，现在轮到我了？文书？呵呵，真特么可笑！”
……
一直到杨清浩背着背囊离开，卞路都没再开口说过一句话。
他知道浩子翻墙出去，他带着李泳把浩子查了出来，能够辩解吗？辩解了他怎么办？明年他就要转三期了。他能退伍吗？退伍了出去做什么？他把青春都给了国家，他什么都不会了……家里还欠着债，他拿什么去还，拿命啊？
下仓库是杨清浩自己找着李泳说的，“既然已经这样了，我要去仓库……如果不行，我不怕把事情闹大，我杨清浩光棍一条，什么都不怕……不过老子就是死，也不会让你好过！”
李泳盯着杨清浩的眼神是带着一丝嘲讽的，“行，去仓库。”
他当然想让杨清浩去仓库，去告诉李冬歌他的哥们儿卞路已经背叛了他。被自己人捅刀子的感觉，一定很有滋味吧……李泳竟想跟着杨清浩下去，看看李冬歌脸上究竟是怎样的表情。
穷当兵的一个，以为自己是谁了？想着勾搭上夏沐这种级别的美女。我可不管你从前跟她是不是同学，发没发生过什么，现在，你要是敢有半点染指，就别怪我李泳心狠手辣了……
然而李冬歌的神色很是平静，望着杨清浩，似乎没有半点情绪上的波动，“不怪他，”半晌，李冬歌等着杨清浩把事情的原委说完，也给了杨清浩一点缓冲的时间，才开口说道，“考虑一下卡路的情况，他家里特殊，而且肯定不是他找着黑鬼，不过是黑鬼想利用他罢了，没必要生气，设身处地想想就能明白的事儿……”
杨清浩呆着愣了半天？房间里有些沉默，老尚把他跟李冬歌又安排到了一起，都是重体力活儿集中的物资库，倒也没浪费他那一身腱子肉。
“他还是不该那样，冬歌，我们都一样，但既然当了这个兵，好歹得有点儿自尊……”
“好了，浩子，不要说什么自尊了，不是在山鹰……”李冬歌站了起来，“生活，懂不？快点儿收拾一下，准备干活儿去了，今天还有一百五十吨的大米呢……”李冬歌淡淡一笑，出了门，只留下杨清浩一人，沉默坐在床上。
多年以后杨清浩跟卞路提起这事儿，那时卞路的眼眶是哽红的，也只有这样的兄弟，才会真正明白他那时的一切。忠诚还是背叛，不过是苟延残喘的选择罢了，是对是错，本来就没有一定的依据。只不过为了活着，仅此而已。
只是没想到的是，杨清浩才下仓库的第二天，邬敏那小子跟着营里打了个申请，也是找了一些关系，又回到了杨清浩蹂躏的爪牙之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