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姑娘,大事不好了!”
兰馨尖锐到破音的声音在院子里回荡,我赶忙放下手中的绣活,透过窗户看到她气喘吁吁地奔向我的房门。看来我托她的事情一定办砸了,我叹了口气,却又想不明白这种悄悄去办的私事,就算不成也千万不能闹出这样的动静,万一引起别人的注意,又少不了一些闲言碎语。但我一想到兰馨素来沉稳冷静,断不会因为我的事没办成,怕我责罚就慌张惊吓成这个样子。
我赶紧招小厮扶我起身往门外走。刚出卧房,只见兰馨脚下一滑,鞋底如同抹了油一般,直愣愣地扑倒在厅前。汗珠一颗接着一颗从她的额头泵出,流过眉毛滑过眼角,渗进了兰馨的眼睛,我拿起手帕想要为她擦拭,她却自顾自地大哭起来。
“一个下人,就算受了天大的委屈,也不能扒在主子的房门哭啊……”
“谁说不是呢,这样子成何体统?大姑娘的手里人也太不懂规矩了。”
我心中嘀咕,刚来的丫鬟们嘴碎事多,主子发话前也敢指指点点,以后找个由头赶紧让父亲把她们打发了,换几个懂事伶俐有眼力见的来伺候。正当这时,一个令人生厌的声音传了过来:
“你们几个胡言乱语些什么,大姑娘心善不计较,我却都听到耳朵里了。咱们姑娘毕竟是夫人所出,礼数自然学的是一等一的好,怎会判定不出下人有没有逾矩,就算是房里的大丫头,只要犯了错,该责罚时定会责罚,反倒是你们几个,刚来没几天就在主子面前说道指点,卖弄自己的小心思,小心被割了舌头,看你们还多不多嘴!”
定睛一看,我当是谁呢,原来是三姨娘的管房大丫头善荣。她虽只有十八,约长我两岁,却目不识丁、心胸狭隘、擅长挑拨关系,俨然一副没事找事,只靠八卦过活的刁钻妇女模样,因此平日里我都叫她荣婶,以此向她和培养她成这副模样的三姨娘表示最诚挚的敬意。
“荣婶,今日三姨娘又没有事给你做了吗,怎么又溜达到我院里来了。”
我扶着小厮踏过门槛,挡在了善荣和兰馨之间。我自然知道,三姨娘那边巴不得我手边的人出问题,好排挤走与我亲近的丫鬟小厮,再安插进她们的人监视我院中的一切,我断不能给她们机会抓住兰馨的把柄,再到父亲那边一通诬告陷害。
“大姑娘,我虽服侍你的母亲,与她一同进府,情同姐妹,这么算辈分上确实长你一些,但是毕竟我们年纪相仿,还是不用尊称我这个姐姐为婶婶了。”
“荣婶你就别推让了,这个名号你还是当得起的。父亲说过,不能因为年少就否认了一个人的功劳和价值。虽然荣婶年方十八,却有着我一位远房婶婶的才情和气魄,每次一看到荣婶,就不禁怀念起我不常相见的婶婶。”
我的远房二叔,真真取了个臭名昭著的二婶:在外不务农,在内不做女工,煮饭洗衣样样不会,花钱如流水。整日对我二叔百般挑剔,轻则辱骂,重则拿着狗棍打。族里的长老多次明示暗示可以为二叔做主,或休妻或和离,他却憨憨地说,若是真分开过了,怕这个婆娘离了他不好活。族里人都笑他傻,他也跟着笑,挨了打挨了骂,还是要回家去给婆娘做饭吃。然而,不管我这个远房二叔怎么想他的妻子,在我们外人看来,这个二婶就是好吃懒做,爱慕虚荣,爱占小便宜的乡下妇女,母亲也常拿她当反面例子教育我要德行端正,知书达理,勤俭持家,体恤夫君。本以为我再也不会见到二婶这样的女人了,直到三姨娘嫁了父亲,带着她的丫头善荣一起进了门,我才发现我的家里也多了一号这样刁钻刻薄的人。看到她每日东转转西转转,打听这个院采办了什么物件,偷听那个院的某个丫鬟和小厮有没有奸情,我就仿佛看到了一个活生生的二婶,只是更年轻罢了。
“哎呀,大姑娘你这么说,我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了,其实我也没有那么好……那行,既然大姑娘发话了,以后我就勉强尊为大姑娘的婶子。仔细想想,我比大姑娘大了快两岁,见识确实广了许多,做一下长辈也并无不妥……”
“是是是,以后还要荣婶多指点指点我。”
我虽一心想着赶紧弄走这个爱管闲事的“老妈子”,但又念着她是三姨娘的大丫头,地位还是有一些的,不想把话说得不好听,让双方很难看。也不想内府的人整日把我和三姨娘的矛盾当成茶余饭后的谈资,毕竟我也不屑与这种费尽心思,嫁给一个年长自己二十岁的男人做妾的女人相提并论。
“好,大姑娘这样虚心求教,那我就真的指点一下你们院子里的人了。”荣婶瞧着我似乎很给她面子,便顺势挺了挺腰板,扭着屁股踩进了我的厅房,还走到了最上面的主座歇下了。
“就拿今天的管事丫头来说,进内府门时慌慌张张,仪态不整,连发髻都跑歪了,这疯疯癫癫的模样……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咱们阮府要被抄家了。兰馨这一路跑来,先是经过了夫人的明月楼,又经过了三姑娘的烛影院,每个院门外打扫的小厮,谁不被她这鬼样子吓一跳?就算你们瑶光阁的天要塌了,别的院子也要过活!我早听闻大姑娘院子里的老人儿仗着自己资历老,得主子宠爱,就时常失了奴才样,今日一见果真如此,莫不是把这诺大的阮家内府当成了自己乡下的农舍,想怎么撒野就怎么撒野吗?”
说到激动处,荣婶竟红着脸向我走来。我还没反应过来她的意图,就看到一个碗大的巴掌朝着兰馨打来。我来不及多想,用力地推了她肩膀,只见她身子一晃,“砰”地一声狠狠地摔在了地上,呲牙咧嘴地喊着“哎呦哎呦!我的腰啊!”。
“不许扶她!”我呵斥着涌进来想扶着善荣的丫鬟们。
“你们这群吃里爬外的家伙,自己院里的管事姐姐摔倒在门口,没有一个懂事的来扶着。三姨娘院里的管事丫头摔倒了,倒是争先恐后地来表现了。今日三姨娘的大丫头无故闯入我的院子,不但不给我行礼,甚至不对我自称奴婢。整个阮家,无论内府外府,除了我的父亲母亲还有我这个大姑娘,没有第四个人可以自称“我”。就算是风光万里的三姨娘,对我的父亲母亲是奴,三姑娘对我也得自称奴。明白了吗?”
“奴才明白了,大姑娘。”一直扶着我的阿才率先跪下给我磕头,紧接着是一旁跪着的兰馨。
“奴婢明白了,大姑娘。”门口的丫鬟们齐刷刷地跪下,虽然有些明显是被旁边的人拽下去的,但是我这个素来柔弱的大姑娘好歹是成功地硬气了一回啊。
“荣丫头,你教育我的话说完了吗?”
“我……”善荣许是也被我的厉害样子吓了一跳,平时嘴碎的功夫现在竟一点也使不上,只能用在拍打受伤的腿和腰上了。
“很好,既然说完了,那就轮到我了。首先,哪怕今天我的丫头犯了天大的错,除了我和我的父亲母亲,谁都不可以教训她,更谈不上教育我!我底下的人,我想怎么管就怎么管,谁要是再插一次嘴,就别想看到明天的太阳了,明白……”
“哎呦大姑娘,我知道你是主子呀,我没有要教育你,我只是……”善荣拽着小厮的裤腿,晃晃悠悠地站起来,边拍着身上的灰边向我走过来。
“知道我是主子就好,知道我是主子就不要随便打断我的话。”
“那大姑娘刚刚也打断我说话了……”
“……”我一时语塞,连刚刚编排好的狠话也忘了。不过这时心头的怒气已经泄了大半,又想着自己从来不是深宅大院的狠角色,就不与这些小喽啰计较了。树立威严这种事情,我总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才让刚入府的小丫头们都不忌惮着我,这样想来,我竟还有点羡慕三妹妹的魄力。
“行了,你们都散了吧,我也乏了。”我转身示意阿才来扶我回里屋,却又被善荣拦了下来。
“大姑娘,我这腰好像摔到了,能讨点药钱找个郎中治治吗?”善荣说着又开始揉起了腰,时不时捶打几下,浑然一副年事已高的妇人样,一点看不出十八岁的朝气。
善荣的话音刚落,兰馨就拽了拽我的衣袖,“姑娘,别理她。”
“咳咳,这点碎钱对大姑娘来说就是一罐胭脂水粉而已,但要是奴婢少了这些草药钱,就治不了病,要是病治不好,干活就不太利索了……要是干活不麻利,就会被主子多问几句,奴婢自然是不会说大姑娘推到了奴婢这些话的,但纸是包不住火的,要是又传到老爷耳朵里,这事就更难办了……”
“啊啊啊行行行,阿才拿十两银子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