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你要去衙门当差。”
陆府某一间客房内,陆文谦愁着眉头看着站在眼前的儿子,双手用力揉着自己的太阳穴。
作为宁城有名的大商人,陆文谦已经忘记了以前劳累奔波的日子了,到了知天命的年纪,身材已经有些发福,白白胖胖的肚子配合较常人矮一个头的身高,远处看竟和刚出炉的白面包子似的,实在看不出有什么过人之处。
陆老爷平日里与人为善,待人和气,从不仗着有钱就自视高人一等,所以外界给的评价一直很好。
“父亲,孩儿自小性子内向,不善言辞,恐怕不是做生意的料,万一到时候生意亏了饿肚子事小,不愿在外面丢了陆府的脸面事大,在陆府生活了这些年,唯一能拿的出手的,便是读了几年圣贤书,识字,写的一手还不错的字罢了。”
陆胜守朗声道。这是陆胜守早就准备好的托词,不管是那世,陆胜守都认为自己没有经商的天赋,指望一个从小掰指头数数都能数不清的人,能经营好几家店铺,实在是有点强人所难了,不如考公当个公务员,虽然钱不多,但是旱涝保收,还算安稳。有着分家给的几家店铺分红加上衙门的工资,日子倒也过得舒舒服服。
这在陆文谦看来不算个很出格的要求,只是由平日没什么主见的老三提升来,让陆文谦有些意外,一时间有些拿捏不定,抬头目光正视着陆胜守,双手放到膝盖上,虎口处随着呼吸一张一合,仔细琢磨起这个事来。
见事情有戏,陆胜守随即打蛇上棍开口:“孩儿若是在衙门寻得一份记事,抄录的差事,便能放下包袱早早成个家,母亲在世时,就是希望孩儿能安安稳稳过日子,不要天天在外风餐露宿,为了挣钱就没有办法顾家。”
世上计谋,攻心为上。一提到陆胜守过世的母亲,仿佛有东西戳中了陆老爷的软肋,想到嫁过来没多久就得病去世的亡妻,过往的酸甜苦辣种种记忆片段浮上心头,陆文谦的表情顿时就柔和了起来。
思索片刻,眯起小眼打量的陆文谦见儿子心意已决,叹了口气,摸了摸自己的山羊须,半久后沉声道。
“安安稳稳过日子也不错,你从小就跟你的两个哥哥不一样,什么事情都闷在心里,原本以为你出去后会继续开布行,既然你有自己的打算,为父这么多年在宁城摸爬滚打,这张老脸还是值几个钱的,此事你不用担心,我来为你操办。”
陆胜守闻言一振,想了好久的事情今天终于有了个答复,一想到未来可以过自己想要的生活,忍不住心头一喜,正准备向父亲行礼答谢。
“咿,免了。”陆文谦叹了口气,抬手阻止了儿子的大礼,看着眼前已经长大成人的陆胜守,虽然平日里并不是很喜欢这位老三,但毕竟是自己亲生的,带了这么多年,还是有感情。想到以后分家出去就见得不多了,不免感到有些唏嘘,摸了摸已经有些发白的胡子。
“今后出去后就靠你自己努力,要踏实做人,有什么摆不平的困难可以回来找我,或者找你的两个哥哥帮忙,但切记不要在外面惹是生非,为非作歹,不然为父知道了必将自己清理门户,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出去吧。”“是。”
陆老爷说完,从一旁的桌子端过一杯茶,摇了摇头,开始专心喝起茶来。
陆胜守见父亲没有什么要交代了,行了个礼后便退出门去。
刚出门,还没下台阶,就看到大哥陆贾才提着个紫色布包裹的东西站在碎石子路边,似乎在观赏两边的花朵。
“大哥。”陆胜守连忙走下台阶,行手作揖。
陆贾才似乎看花看入神,听到有人喊他才缓过神来,回过头这才看到陆胜守。
“胜守,刚从父亲那里出来。”大哥陆贾才带着和熙的笑容,向前走了两步,抬手跟陆胜守打了个招呼。
“对,刚跟父亲商量些事,大哥可是有事找父亲。”陆胜守以为大哥过来找父亲的,随便说上两句就准备离开,侧过身子让出了一条道路。
“不了,我是来找你的,我今天正好不忙,我们哥俩找个酒楼聊聊?。”陆贾才连忙否认,笑着说出来自己等着这里的目的。
咦,陆胜守心里啧啧称奇,这倒是出乎了陆胜守的意料之外,在印象里,这位大哥陆贾才平日里忙于做生意,偶尔在府中碰见也只打个招呼,两人虽是兄弟,但关系确实说不上多亲密。专门等在必经之路请陆胜守吃饭,这有点太突然了。
不过既然作为大哥的都这么说了,不能不给这个面子,陆胜守心想道,往日里对大哥倒也没什么恶感,随即点了点头,算是答应了。
酒楼内,人声鼎沸,好不热闹。
陆贾才在陆府旁找了个档次还不错的酒楼,名叫明月楼,除去大厅总共上下只有三层,档次和规模在宁城只能排到中上,虽然算不上宁城最高档的哪一类,但胜在饭菜口味好,价格也实惠,时不时还推出一些特色菜肴来吸引人气。因此只要不是重面子的大买卖生意,附近的富商官吏们都愿意在明月楼小聚一番。
酒楼大门人流量大,不断有客人进进出出,但两人一进门就有专门的小厮领路,看样子大哥陆贾才早早就预定了席位。进了专门定下的包间,刚一坐下,听着酒楼内热火朝天的嘈杂声,划拳声,有汉子把胸脯拍得嘣嘣作响在大声吹牛的声音,小厮招待客人的声音,各种声音汇织在一起。陆胜守不禁想到了前世去的大酒楼,如果把眼前古香古色的建筑换成灯壁辉煌的现代酒店大厅,也没有多大违和感。
酒楼此时正是饭点的时候,人非常多,但上菜的速度却不慢,只过了大概一盏茶的的功夫,前菜就上了个七七八八,其中有一道蒜汁牛肉很是惊艳。
牛肉是当天现宰的老黄牛,切成很薄的一片片,夹起来放着灯下,烛光能隐约半透过牛肉,在光线下,牛肉的细微纹理被照的十分清楚,薄薄的一张更像是印有雪花图案的精美剪纸,让人不得不感叹厨师的精湛刀工。切好后的牛肉,一片片前后搭好,做成了个首尾相连的圆形摆盘,最后在上面淋上热油烫香的蒜汁收尾,色香味一应俱全,令人一睹就胃口大开。
陆胜守抄起筷子,夹了一片放入嘴中,肥美不腻,稍作咀嚼,牛肉特有的劲道和弹牙感在口中迸发,调好的蒜汁增加了肉的香味,一口下去,油香四溢。陆胜守忍不住多夹了几筷子。
陆贾才见弟弟钟情于此菜,大手一挥,从旁边叫过小厮,凑到耳边小声吩咐了几句,陆胜守没有听的太清楚,想来是要后厨多做一份打包之类的,心思倒是很细,陆胜守暗想道,接后又张合着给陆胜守倒酒,两人边吃边就着家常事短闲聊了起来。
陆胜守知道原身在陆府中印象不好,任谁都觉得是一个不谙世事,性子孤僻的书呆子,这倒是方便了陆胜守如今行事提供了方便,索性进门就一直吃菜,天大地大,先填饱自己肚子要紧,隔空才抽出时间回大哥几句。这也符合原身一贯以来的人设,没人觉得有什么不同,一时间,两人相对而坐,吃菜的吃菜,喝酒的喝酒,在其中不时闲聊两句,气氛倒也颇为融洽。
片刻,酒过三巡,陆贾才喝的有些多了,身姿有些摇晃,方正的国字脸上开始有些泛红,一贯沉稳宽厚的表情也有点激动起来,可能是笔直的坐着有些累了,陆贾才松了松绑衣服的带子,透了口气,找了个最舒服的姿势跨坐着,低头把玩着酒杯好像在酝酿着什么。
陆胜守上辈子酒局经验丰富,一看就知道正戏要来了,自觉关系泛泛的两人特地到酒楼里商谈,肯定是有重要的事情要说,随即神色一正,停下来夹菜的动作,放下来筷子,看向陆贾才,做出一幅洗耳恭听的模样。
“胜守,大哥虽然平日里跟你聊天不多,但毕竟是一家人,看着你一点点长大,从一个牙牙学语的稚童长成了如今高大帅气的男子汉,想到你马上要分家出门,闯荡出一份自己的事业,大哥为你高兴。”
陆贾才醉醺醺的说着,真挚的表情配合感情浓厚的嗓音演绎下,一位沉稳可靠关系弟弟的大哥形象跃然纸上。
陆胜守静静的看着大哥的酒后表演,心里没有一丝波澜,毕竟是来自另外一个世界的灵魂。
如果是原身的陆胜守在现场的话,也许会被这番兄弟情深的作态所感动,可惜现在的陆胜守是另外一个世界穿越而来,从楼上摔下后就到了这个世界,对于陆府的人来说,他们怎么也想不到,跟自己一起长大的兄弟睡了一觉后就彻底变成另外一个人。原先的陆胜守不知已经去了何方。
为了能演好自己弟弟的形象,陆胜守还是做了一幅被大哥真情吐露触动的动容模样。
“身为大哥,本应该多照顾你,尽到大哥应做的义务,可是平常生意事忙,很多地方要跑,如今你要分家出去了,大哥也没有别的表示,这是大哥自己多年攒下的一点积蓄,拿了一些出来,就算是给胜守分家的一份礼物吧。”
说完从身后的椅子上,拿了一个之前看到过的紫色布包裹,轻轻的放在了桌上,双手推到了陆胜守的面前,示意陆胜守打开。
额,看着喝了酒坐姿有些东倒西歪的陆贾才,陆胜守有些无奈的苦笑着,这算哪一出啊,您老人家几十年不关心弟弟,终于要分家了痛快了一回,我是假李逵啊,哥哥,你认错人了,陆胜守感到有些啼笑皆非。
良久,酒足饭饱之后,在陆贾才殷切眼神的注视下,陆胜守用手慢慢地解开用来系包裹上的绳子,把紫色的布匹轻轻朝两边翻开,露出其中的真容来。
只见一跺几个巴掌宽厚度的纸钞整整齐齐地码在紫布上,纸钞的成色非常新,像是刚从机器上印出的一般,上面毛笔的油墨乌黑发亮,显然是才干了没多久。
“这太贵重了,大哥,我不能要。”陆胜守婉拒道。
陆胜守没有想到大哥竟然如此大方,从刚才瞟到一眼的面额跟纸钞厚度来看,怕不是足足有几百两银子。
按照宁城此时的银价购买力,一两银子能买到的大米,足足够一家三口吃上一个月的口粮,可想而知这是多大一笔财物,即使是财力不菲的大商人之子陆府大少爷,也绝对是要忍忍痛放放血才拿得出来的。
“诶,千万别,自家兄弟几个说这些,再说了,你今后出去了,正是要用到钱的时候,这是大哥的一点心意,就收下吧,你不会这个面子都不给大哥把。”陆贾才佯装生气道。
陆贾才的语气很柔和,但推出去的手却很坚决,似乎一定要见多陆胜守收下后才肯罢休,陆胜守见大哥心意已决,只能无奈接下了这份赠礼,当陆胜守把厚厚一跺纸钞重新包裹后,系上绳子后时,一抬头看。大哥陆贾才已经起身走了很大一截距离了,看样子生怕陆胜守反悔了给退回来。
“大哥,我送你一起回去吧。”陆胜守冲着背影喊道,陆胜守担心大哥喝醉了找不到回家的路,陆贾才没有回头,抬手朝天挥了挥,一旁的小厮赶紧走了上来,小心地搀扶陆贾才的手,摇摇晃晃地朝家走去。
看着这一幕画面,陆胜守有些感慨,看着陆贾才的背影,一股别样的情绪漫上了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