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普惠寺的踏青一事,穆辞原是想推辞自己不去的,一是她着实不想动弹,二是她想留在老宅等着一人前来。
可这些话都是不能往外说的,只是道,这抄写佛经的事情不能耽搁,若是在穆老太太寿辰前拿不出来可就不好了。
可没成想,穆柔特意来央求穆老太太,说是既然是让穆辞抄写了佛经,这去普惠寺听听白清师太讲讲佛法,这回来再抄又是更加通透了,恐怕还会事半功倍,耽搁三四日也是不打紧的。
穆辞缓缓抬起头,眉眼微动似笑非笑地看着穆柔冲她柔柔一笑,好似在说,我帮你也不是什么打紧的事。
她顺势低下头,掩下了眼底流动地暗流,神色莫名。
屋里暗香浮动,萦绕在众人鼻息之间,穆辞嘴角弯弯,露出一丝淡淡的嫌恶和讥诮,又盯着自己腰间的雪猫绣纹的秀囊,淡淡平复着自己波动的情绪。
三太太将穆葭抱在自己怀里,一手拢着她玩闹散下的头发,一边笑笑道:“三娘与五娘都是第一次老宅的,这普惠寺的风景最好,而且又有一股冷泉,用它来祛病消灾是最好不过的。既是去踏青玩耍,那就都一起去好了,母亲你说呢?”
穆老太太眉眼间冷厉散去不少,她微笑瞧着三太太道:“你这哪里是怕我这老婆子不觉热闹,是担心六娘这个小猴没人与她闹,又要吵着你。”
三太太赫然,露出被穆老太太看破心思的羞涩,又笑着出声求着穆老太太道:“这明明就是做祖母的喜欢孙女,母亲可不能来怪儿媳。”
穆葭原在三太太怀里睡得好好的,听得动静迷迷瞪瞪地睁眼说着胡话道:“六娘才不闹腾……”
三太太拍着她后背又将她哄了睡了过去。
众人又是一阵低低的轻笑。
这一上午的时间便留在了正堂,也不知穆老太太因何改变了心意,竟然准了穆辞和穆云两人在这里用饭。
午食用完,众人都要散去的时候。
因着刘妈妈又拿了好些上好的洛阳纸给穆辞用来抄写佛经,便稍稍耽搁了些时辰,最后离开。
善善跟在穆辞身后,手上抱着洛阳纸,她一抬头便见着站在水榭之上看鱼的穆柔,不由轻声唤着有些出神的穆辞:“小姐。”
穆辞眉眼低垂,锁着一丝淡淡的阴郁,她闻声抬眼,便瞧着坐在微微躬身喂鱼的穆柔直起身子,她将手里剩下的鱼食放在了连翘手中的鱼盒里,一举一动无比自然,又透着一股高高在上的贵气。
“我在这儿等了五娘许久,可算是把你给等出来了。”穆柔道。
穆辞走进水榭,水面波光粼粼,升起丝丝凉意,当即穆辞衣裳下的身子就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嘴唇木然片刻,才开口问道:“大姐姐在这儿等我做什么?若是有事,托人来绣楼唤我过去便是。”
穆柔眼眸含笑,细细地盯着穆辞的病白的脸,白玉无瑕,肌肤胜雪说的便是五娘了吧,额前留着的碎发和有些孩子气的发髻将她容色的俏丽脱尘又柔和出几分稚气。
她目光微动,携起穆辞的手道:“此事还得我亲自来向五娘告罪才好。昨日那燕窝本就是想给你来补身子用的,不想又生出这些事端来,虽说是二伯母礼亏在先,可她毕竟是长辈,也怪我想得不够周全。”
顿了顿后,只觉手里握着穆辞的手冰凉得很,又是神情微微一变道:“天都暖好些日子,五娘的手还是这样暖和不了。”
水榭上,清风徐徐,绿叶微动,穆柔关心备至,拉着穆辞说话,好一幅姐妹情深的模样。
穆辞不动声色地收回了自己的手,低着头状是无措道:“五娘一直便是如此。大姐姐送的燕窝,五娘着实无福消受,待会儿我便让善善送回,五娘自小就是泡在药罐子里长大,这些补身子用的东西也很是没少吃,这燕窝五娘吃不了,也更是不敢用。”
穆柔急问:“五娘这是在怪我?”
穆辞抬起头,连忙摆手,片刻她弯着眉眼轻声说话:“大姐姐给我好心给送燕窝,我又怎么会质疑大姐姐的真心。难不成真的会是大姐姐有心在算计五娘?”
她瞪着一双明澄的眼睛坦坦荡荡地看向穆柔,瞧着她有些别扭地变了变神色,这才继续说话道:“到底是五娘自己福气薄,担不起大姐姐这样的厚爱。……大姐姐此前落了水,五娘还偷偷担心过大姐姐会因此怕了水,可没想到大姐姐还能如从前一般,在这水榭喂鱼。到底是五娘眼界低了,多想了。”
穆辞移开目光看向鱼池,鱼池虽然不大,可挖的却深,瞧着碧汪汪的一片,除了浮起的锦鲤,更本就瞧不到水底。
穆柔掩在宽袖里的手瑟缩一下,脸色变幻许久,又盯着穆辞细细看了一会儿,含着一丝淡淡的深意。
“大姐姐?”穆辞微微眯着眼睛笑着。
穆柔恍然回过神,讪讪一笑:“又怎么会不怕,不过是大着胆子不让人看了笑话罢了。那燕窝既是给了五娘,便是五娘的东西。你且好好用着,哪又有什么福薄一说。”
说完,她便要转身离去。
穆辞盯着她走了几步后,才又出声提醒道:“大姐姐,五娘心想这寺庙都是修在山上的,山间伽蓝之音不绝,恐是要比山下冷上一些,你记着让连翘姐姐给你多带上一件斗篷。”
穆柔此刻面上笑容有些虚弱无力,轻声告谢一句,就转身离开了。
穆辞嘴角微动一笑,她转去看着鱼池里成群游着的锦鲤好不自在,兀自莫名轻笑一声后,又顿住嘴角,喃喃自语道了一句:“自由自在,也不是被困在这四方之地。”
她待穆柔从来只求井水不犯河水,但慢慢也有了那么几分真心在了里面。
可一次落水,穆柔醒来,便什么都没了。
穆辞突然觉得有些无趣和好没意思。
善善最是关心穆辞的丝丝情绪变化的,从今日开始她便知道穆辞莫名有些低落和兴致不高,也明了的昨日穆柔送燕窝暗藏的一丝私心。
她张了张嘴,不知如何该劝时。
穆辞眼眸一闭,再次睁开时,那些阴郁皆是不见,只能看着那一丝乖戾的笑意和一抹淡淡的恶趣之心。
当天夜里,二老爷醉意微醺的去了穆老太太的正堂,两人说了许久的话,只听闻说是里面传来碎茶盏的声音以及半是灰头土脸半是黑着脸的二老爷回了二房与二太太大吵了一场。
连夜还请了大夫前来。
不过第二日仍然跟着一同前去普惠寺的穆桑却是没有太多难受和不痛快之意,却是有些难以压制的兴致勃勃,几次三番想要推开车窗偷看外面都被穆柔给制止了。
普惠寺修在山腰,可却没有车道能通往上面,到了山脚一行人只得凭着两条腿奋力往上走着,好在这每走了一段台阶便修有一个亭子让人歇脚。
不然可教人累死在这路上了。
三太太教人给几人都倒了水后,道:“都说这叫苦行路,这先苦后甜,上去了便就好了。”
说完,她又问穆老太太还能不能行,又抬眼打量着一旁的高氏,也猜出些什么,又说:“母亲不如和大嫂先坐着轿子上去?我带着这几个孩子走走这苦行路,教她们也知晓知晓这世上可不只有锦衣玉食的。”
高氏有些疲倦的擦了擦汗,一时懒惫的不想说话。
穆老太太听了,也不想和自己身子过不去,便准了。
又另外拨了好几个婆子一同跟在几个小娘子左右。
喝完了茶,穆辞她们又带上了帷帽,继续前行。
几人之中原是穆葭最胖,可也是最有活力的一个,一路上来,可就没叫过累过。
越往上走,穆柔心中越发不安地害怕,她脸色微白,好几次差点踩空了台阶摔到。
她紧紧抓住连翘的手,又想起宋之问和上一辈的落魄,便又升起一股子力气来。
既然她能重活过来,便是老天爷要准她逆天而行,寺庙又如何?
她就是穆柔,又不是假的。
想通这一点后,穆柔顿时呼吸通畅了不少,整个人又活了过来。
约莫过了小半个时辰,几个小娘子可都是累惨,早就到了普惠寺穆老太太指着她们笑笑不说话。
三太太又强撑着力气,让丫鬟带她们先下去歇息着,而自己也是识趣的告退,说要去换一身衣裳。
屋内白清师太身型清瘦,一脸慈悲,她念了句佛号后,一手搭在高氏的脉门上。
高氏不由神经微微紧绷,盯着白清师太的神情变化。
片刻后,白清师太冲着高氏与穆老太太两人展颜笑道:“恭喜两位施主,大太太这是有了两月余的身孕。”
穆老太太大喜过望,要让刘妈妈再添二百两纹银的香油钱,又求着白清师太再帮忙开一张安胎药方以保高氏能顺利生下男嗣。
而此刻云川江上一辆船出了,正是往停云县的方向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