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枯木逢春。
穆辞站在屋檐底下,身上披着一件斗篷,神色淡然地抬头望着灰蒙蒙的天空,蒙蒙细雨轻飘飘随风而动,落在了她的脸上,冰冰凉凉的。
她缓缓开口问:“已经下了多久的雨了?”
善善正要让穆辞不要站在屋檐下吹风,听着穆辞的问话下意识回答道:“快有半个月了。”
她偏过头望着阴雨绵绵的天气,忍不住皱了皱,虽说是回春了,可阴雨不断,到处都潮湿得很,屋子烘着的暖炉更是一天都没有断过,不然这衣裳褥子还有那一架子的书可都是要给霉了。
“小姐还是进屋去坐着吧,昨日婢子又听见你咳嗽了好久。”善善开始动手催着穆辞进屋。
穆辞却道:“屋子里都是暖和,可坐着就是闷闷的,睡也睡不舒坦,还不如在外面吹会儿风。都半个月的雨了,什么才见晴?”
虽是这样说着,却还是听劝的往屋子里去了。
善善想到前些日子,自家小姐兰学下学后,在马车里看到的情景,原本热闹的街巷百姓都少了不少,便是有商贩支着油纸伞做生意,却也是冷清至极。
她扶着穆辞进了屋,又从暖炉上,取下了煨好的川贝枇杷膏,放到穆辞手里。
“小姐用些,咳嗽的时候也不会太难受了。”
“婢子听说,老爷又再提起要让你和三小姐入族谱的事了?”善善抬头看了一眼穆辞道。
穆辞点点头,只是用了三四口就放下不愿吃了。原本说是前面就让她和穆云两人入族谱的,穆梁都让高氏打点好行囊准备出发了,却是又接到了停云县老宅送来的信,说是穆老太太病了,这入族谱的事便要往后拖一拖。
这一拖便又是许久。
如今又再次提起,穆辞倒是不禁想,此次到底能不能成?若再不成,这穆云的婚事可都不知要什么时候才能好。
而最早出嫁的穆桑,如今是婚后和美,又加之还有几月要临盆生产,这婆家的人可都是紧着她一人来照顾。
她们虽然暂时去不了,可这要送的东西可都是要备下的。
“给二姐姐她们送的东西可都备好了?”
善善看着暖炉道:“都备好了,小姐放心就是。还有之前小姐让婢子去给余家小姐送信,婢子还没到余府,便被归云给拦下来了,说是这几日府上出了些事,让小姐还是不要来找她的好。信婢子让归云看了,就给烧了,也不知这余府到底是出了什么事情?”
她略微有些担心。
穆辞面上亦是染上了点点忧色,眼眸微沉凝在一起,她想到余府有些产业与黑市有关联,会不会是因为这些?
原本穆辞也不必这样着急去给余绾送信,她们两同窗,去了兰学便能见着面,可余绾却是给先生告假一月了,去府上也见不着人。
“你再去告诉归云,让她问问余姐姐愿不愿见我一面。”
两日后,兰学内。
上了许久的课后,先生让她们各自做自己的事情去,几人便开始忍不住说起话来了。
“余绾怎么回事儿?这都告了一月的假了,还不回来上学?”一人道。
有胆大的说笑打趣道:“别是要出嫁了,这才不来兰学了。”
“别胡说,若是兰学弟子出嫁,可都是要来兰学办理一些登记手册的。五娘,平日里你和余绾走的最近,你可知她到底怎么了?”有人发问。
穆辞原本在提笔整理方才上课的笔记,她闻言笑笑,四两拨千斤道:“余姐姐告假自然是家中有事,我问了,姐姐说自己无事,教我安心。”
几人听了,却是没从穆辞听出些其他的什么顿时有些失望:“你一向与她交好,她竟然连你也不告诉?”
穆辞偏过头,反问笑道:“难道几位姐姐不是担心余姐姐的安危?她既然说无事,那我自然便不再担心什么。”
几人面色赫然,却说起了别的来,说自己家中开始给自己相看婚事云云一类。
“元娘你呢?”
“你忘了,元娘家中可是有位出了名的才子宋举人,我听闻宋举人没有婚配,元娘又是宋举人表妹,这可是在等着元娘你?”说笑间,闹了穆柔一个大红脸。
穆柔低垂下头,眉目含春,笑骂道:“别胡说。”
几人道:“元娘羞了。”
穆柔绞着自己的绢帕,也不知真是如几人所言一样恼了,还是在想着些什么。
她母亲告诉自己,这次表哥下场,便要动身去盛京城了,表哥先行,姑母随后,为的便是等表哥一举高中后,在世家选得好门第与贵女将亲事给定了下来。
可到那个时候,她还有什么机会。
穆辞微微侧目将穆柔的神情尽收眼底,穆柔此刻眼底流露出来的不甘,让她想到了穆云,想而不得,已经快成魔障了。
兰学下学后,穆柔原本是要与穆辞一同回去的。
“五娘,方才她们说翠珑坊来了许多新鲜的好玩意儿,不如我们与她们一起去瞧瞧?”穆柔道。
穆辞推却道:“五娘有些累了,不如五娘去茶楼听会儿书,等大姐姐好了。”
穆柔也不坚持。
两人便分道扬镳。
穆辞在茶楼坐了一小会儿,却迎来一位让她意料之外的人。
“好久不见了。”
穆辞看着眼前的人,面色略微憔悴,眼眸的灵动仿佛被什么压抑住了,嘴角的笑意又略显牵强。
“到底出了什么事?”穆辞伸手抓住余绾的手,沉声询问道。
余绾低头默了一下,抬头认真看着穆辞道:“这次我们见了,或许便再没有相见的机会了。”
穆辞听得云里雾里,试探道:“是你父亲?”
余绾点点头:“从我祖父开始打下家业,我们虽不及穆府那般外表富贵,可手里却是握着一些不能言说的财路,为了留后路,祖父便借了黑市的路径,可不知怎么回事儿,因为这些竟然牵连进了皇子夺嫡的漩涡中……”
“投靠太子,可太子为人正派,定然不会轻饶了余家,投靠其他皇子,可也无疑与虎谋皮……你或许还不知道,当朝太子会隐藏身份跟随巡抚大人暗访云川江。”
“五娘,我以为可以什么都不管,可看着我父亲,看着他们,我发现我不能不去管他们……我想了一个最笨的法子……”
穆辞握着余绾不由收紧,她不知道自己该站到什么立场上去帮助余绾。
当朝太子,说笑的话,那可是她同父异母的哥哥。
“你不用想着什么要来帮我,我不想牵连你,况且我也还未真的走上绝路,若真的要死了,你记得来给我收尸……”
穆辞皱眉,打了一下余绾的手背,骂道:“胡说什么!”
余绾摸着眼角的点点泪水笑道:“好了,我跟你说笑了。这些日子不见你,是因为那些人还在跟我家施威,我怕牵连你进来,才不见你的。你放心,我是余绾,我不会真的傻到走上绝路。皇后未倒,太子更不昏庸无为…你等着太子拜倒在我的石榴裙下,到时候说不定,说不定……”
“好了,黑市那边你们要么做?”穆辞问。
余绾摇头又点头道:“我父亲与我说的不多,只是言等太子来了,将这些都交到太子手里,可这样我们余家便是与其他皇子和他们背后世家为敌,我父亲说,若能留在太子身边,指不定也是能为我留下一条命……”
委身太子,是余绾不想的,可这却是她家人为她想好的最好的出路。
“五娘,你莫要为我担心太多,到时候我成了太子的枕边风,指不定别人还要来巴结我呢……”
穆辞顺着余绾的话,道:“好。”
她看着余绾说着说着,就开始吧嗒吧嗒地落眼泪,一下开始抱着她哭了起来。
哭声克制,穆辞却能感受到余绾的害怕。
东宫太子来云川江,如今几位皇子夺嫡之势都快放到晋成帝面上了,若他在云川江出了什么事,那可真是要翻了天。
穆辞想她知道自己能为余绾做些什么事了。
夜色暗下,云川江的运道的另一尽头,一辆大船正朝着云川江的方向驶来。
船头,一男子面容隽秀,眉宇间气质沉稳,如他山之石,他微微含笑道:“我听闻以前沈大人去过云川江?”
唤作“沈大人”的沈师,面上留着胡须,看似一派儒雅,他笑笑点头,不经想起当年发生的一桩旧事。
他年少之时,父亲与世交之家互相定下婚约,可是后来世交之家却被前朝的事牵连抄了家,为了保全家族,父亲不得不解了婚约。
他还记得她美人如画,可也过了十数年了。
“回公子的话,却是去过,云川江甚美。”
萧睿道:“此行没能让三弟与四弟一同前来,沈大人恐怕失望了。”
沈师面色微变,道:“公子何出此言。”
萧睿笑笑,却是眼底微沉又道:“那沈大人你说,我们兄弟三人谁才是最适合晋朝的未来国君。”
是国君,并不是晋成帝心中的太子。
沈师心中不由警铃大作,却见萧睿笑了一声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