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趟列车,软卧是最靠近火车头的车厢,前半节单人间后半节双人间,再往前就是四人软卧、八人软卧,然后是餐车,再然后是普通卧铺和硬座,另一头也是类似布局,等于硬座就在最中间的位置。
到八人软卧,过道上就开始热闹起来了,三三俩俩的人拉着乘务员问情况,也有嫌冷拿过道当操场暖身的。
这个车厢里的人行政级别基本都在十一到十四级,接触层面和见识已经不是清河县那些普通百姓所能比拟,庄呈昀一露面,自然引起了不小的关注,甚至有跃跃欲试想上前握手的。
这一幕是何其的似曾相似,回想起当时木材厂的情形,季惟突然有种想锤死自己的冲动!
她真的太粗心了!
庄呈昀曾经那么明显的表现出他不想被人认出的意愿,甚至一度反常到否认自己的身份,说不定他大老远从首都到这儿,也有这方面的原因,只是性格使然,平时总能很好的控制自己的情绪不轻易表现出来罢了,她居然就真的以为他没事,并且从来就没放心上过,还跟个缺心眼似的带着他到处晃,那么多次让他出面,就连刚才的火车票都是用的他的私章!
她实在惭愧的很,更愧对于庄呈昀对她的庇护和心意。
她拽着他衣袖,不管不顾的拉着他往回走。
“不去了不去了,冷就盖被子,不行我抱着你……”季惟嘟囔着进门,庄呈昀紧随其后,门一关,二话不说抻开胳膊,“我觉得现在就挺冷。”
“……”你那不叫冷,叫虚!
她把人打发去铺位上,一人裹一床被子盘着,刚开始还挺好,权当打坐,一个钟头两个钟头下去,季惟就先撑不住了,桌上的牛奶茶水早就结了层薄薄的冰,暖水袋里的热水也换了一遍又一遍,热水瓶都空了。
“我出去再打点热水,顺便问问情况。”
新火车头要是再不来,都能吃午饭了。
跟供暖一样,老式火车上的热水靠的也是煤炭,一只超大号的锅炉日夜不停的烧,再由乘务员分装到热水瓶里,除了卧铺车厢每个隔间会配备一个热水瓶,其他的就得乘务员拎着挨个儿去问。
车上温度低,乘客们为了取暖只能不停喝热水,锅炉根本来不及烧,这会儿到处都在讨要。
这种时候,还是自给自足比较好,季惟没犹豫,随便在软卧车厢找了个空的小单间,画了一壶热水灌上,正要出去,门外有人疾步跑过,“不好了,气象台提醒这一片区即将有暴风雪,为避免意外事故,机务段已经强制要求火车头暂停区间站,机务段那边要求咱们继续原地待命,等风雪过去再更换。”
“开啥玩笑!谁知道这暴风雪得要多久,万一一宿不停呢,咱们就在这荒郊野外待一宿?就算咱们肯,乘客那咋办,没有热水没有供暖,不得活活冻死!列车长你可别怪我没提醒你,软卧这儿还有个国宝在呢。”是乘务长的声音。
列车长无奈回应,“上面这不是不知道嘛,不然我现在电话里报告上去?”
“你吃拧了,清河区间站那边特地提醒过,那位要求行程保密,到时候捅出去了,你负责还是我负责。”乘务长不耐烦起来,“我得先去给软卧这边布置午饭,万一回头真待一宿,铁定得乱,食物供应都不够。”
脚步声分头,应该是回各自岗位去了。
季惟这才敢开门出来。
过道的玻璃窗外,朔风暴雪肆虐得愈发猖狂,空旷的荒野已经让全势覆灭,天地非黑即白,伴随着呜呜的怒吼声,仿佛随时能将火车掀翻!
一霎时,地平线上浓云席卷,天色彻底暗了下来!
季惟忙拎着热水瓶回去。
走的时候啥样,现在还是啥样,庄呈昀被迫裹了两条被子,看起来状态还挺好,眼眸微垂,平静得就像是这世上的一切,全都与他无关。
“咱们估计得在这儿多耗几个小时了,有暴风雪,把火车头耽搁在路上了。”季惟重新给换上热水袋,试图开灯但是没能成功,于是掀开窗帘给他看,外面黑洞洞的,世界仿若完全消失。
“你不害怕吗?”庄呈昀接过去的时候顺便牵住了她的手,暖暖的像是一个小火炉,让人安心。
季惟好笑不已,“有啥好怕的,暴风雪而已,又不是不会过去。”
穿越她都经历了,从熟悉的世界到这个陌生年代,阻隔的何止是永远无法抵达的千山万水,还有啥比这更可怕的吗,偶尔想起来,她仍旧庆幸的,不是老天爷给了她神笔和空间,而是她还活着。
庄呈昀有那么片刻的怔愣。
是啊,又不是不会过去。
这话曾经他反复跟自己说了无数遍,可是好像只有从她嘴里说出来,才真正被赋予了力量,就好像过去的事,真的会过去。
他不知道该如何形容眼前这个神奇的姑娘,那么纤弱,却又是那么的充满力量,似乎如论在多么糟糕的情况下,她总能无所畏惧的去面对,她是他见过最胆子最狡黠的姑娘,也是他见过的最睿智最知足的姑娘,所有人类身上好的不好的,到她这儿全成了特殊,于是组成了这个世界上最完整的存在。
他爱极了她的完整,似乎只要她在,他缺失的,就会慢慢圆满回来……
“你这么看着我干啥。”季惟狐疑的摸摸自己的脸,还以为有脏东西,庄呈昀朝她招手,她挺感激将脸凑过去,迎接她的,是一个深深的吻……
要不是乘务长来送餐,或许这个吻会跟窗外的暴风雪一样凶猛漫长。
季惟有点纳闷自己的回应,或许是因为寒冷吧,毕竟接吻是一件相当取暖的事,她觉得自己像个渣女,不拒绝不主动不负责。
午餐挺丰盛,虾仁炒蛋、清蒸腊肠、煎带鱼和两份米饭,全是拿饭盒装的,分量很足。
据说二次通知下去的时候,餐车那边已经开始为抢饭乱成了一锅粥,就这还是乘务长一股脑儿抱着跑回来的,不然就用小推车好好装盘送了。
这个年代坐火车有一个特殊福利,每个人都能免粮票花毛钱买到一份用特大号铝饭盒装的带肉的盖浇饭,除了极个别省钱自带干粮的或者吃过的,一般人坐火车都不愿意错过。
火车要在这个地方停多久还未可知,可能半天,也可能一天,餐车上为了保证新鲜,一直以来都是当天按量现买食材,卖完即止,一顿不吃没啥,一天不吃就难熬了,乘客们估计也是担心到时候挨冻又挨饿,这才不管暂时有没有需要,先抢上再说。
看看小方桌上的三个菜,再想想外面的情况,季惟主动把装腊肠的饭盒盖上盖递还回去,“我们两个人两个菜足够了,特殊时期,能省一点是一点。”
当然了,庄呈昀不吃腌制品啥的,肯定是不会提的。
这么满满一饭盒的蒸腊肠,配上米饭起码能分成五六人份,季惟代表的就是庄呈昀,这让乘务长心目中的“国宝”形象又有了一次新的提升,心系普通百姓,德才兼备呐!
火车很多时候得接待高级行政人员和华侨外宾,相当于一个移动饭店,厨师的手艺就显得尤为重要,起码是曾经清河县国营饭店的那位胡师傅,季惟很是满意,一个人扒拉了小二两米饭,但庄呈昀那却是随便吃了几口就给搁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