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后半夜,眼睁睁看着闺女和她爹推着辆闪着新光的二八大杠回来,陈翠莲瞪着眼睛,愣是连眨都不敢眨一下,生怕这一眨吧,就把眼前这辆威风凛凛的自行车给眨没了!
闺女是真的给家里弄了辆自行车回来,她完全不敢相信自己居然有一天真能过上有自行车的日子!
“娘你这回信我了吧,我跟爹特地跑了趟隔壁县城呢!”季惟一说话,郭满仓忙帮腔,“假不了,咱家闺女能耐大着呢,托人找的门路一分钱没花,闺女还说了,心疼她爹风里来雨里去的当车把式,让以后就蹬自行车就成!”
那满是风霜的脸上,俱是掩盖不住的得意和笑意!
嫁到郭家这么些年,陈翠莲第一次见到自家男人也有这么大嗓门说话,这么挺直腰杆做人的时候,她莫名觉得有些眼热,背过身去抹了抹泪,一个劲说好。
自打闺女回来了,别人家有的,他们都有了,别人家没有的,他们也有了,家里的日子真的是越来越有盼头了!
季惟趁机拿出事先点好的十张大团结给她,“娘,这个你拿着,以后地里的活你和爹都别这么卖命了,咱能挣就挣,挣不了就算,犯不着把身体熬坏了,我会挣钱养你们。”
陈翠莲一直以为大姑姐她们挣的就已经够多了,没想到跟自家闺女比起来还是一个天一个地!
这才多久啊就给挣着了一百块,要知道这么多年下来,吃穿用度加上还债,她们这一整个家也才攒下三四十块钱,简直跟做梦一样!
不过闺女孝敬的钱,她这个当娘的收得天经地义,她得给闺女好好存着这些钱,将来用来做嫁妆,让她闺女做他们整个大队嫁妆最丰厚的姑娘,以后嫁到婆家去,她也能高人一头!
知道自己先前冤枉了闺女,陈翠莲这回不拦着她了,还是跟以前一样,想上哪儿上哪儿,季惟终于得偿所愿,第二天一早就在社员们艳羡的目光中蹬着新买的自行车去了县城。
昨天只把货给了铁匠老头儿,钱可还没收呢!
铁匠铺子里却是反常歇了业,门板只卸了半扇,门帘子勾在那儿微微卷起个角,屋里连炉子都没烧,冷得像冰窖,估计是让冻的,铁匠老头儿整个脸都是青的。
看到季惟进门,还没说话先给叹了口气,“老马失前蹄,我这回是阴沟里翻了船了!”
“咋,店子让人抢了?”这老头儿的好心态可是她见过的这么些人里数一数二的,季惟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是让人抢了,不过不是我的店子,是你的那批货……”
“啥玩意儿!”
老头儿小心翼翼撩眼角观察她,见她并没有想象中的生气,这才一把鼻涕一把泪的继续道:“你说的那二道贩子大娘,她那儿子可真不是啥好东西,非说你给他妈的价格高了,又说你坑他妈,让把上回买货的钱退九留一,不然你那二百个货就甭想拿回去!要不是我跑得快,这把老骨头都得叫他给揍散架咯!”
退九留一,合着就是想打一折呗!
吃别人碗里的饭,还想连锅都给人端走!
季惟冷笑。
这种人就是欠一顿资本主义的毒打!
听铁匠老头儿说中年大妈的儿子放话每天上午在交货的巷子口等她,季惟连衣服都没换就去了,她是不想抛头露面,但不代表她怕事!
从今往后,她得让他们牢牢记着她这个人,让他们知道想跟她做生意就必须先学会本分!
男青年长得跟她娘还挺像,矮胖矮胖的,都吃得满脸横肉,一双绿豆大的小眼睛露着凶光,“我娘不是说是个胖娘们儿吗,咋是个丫头片子,你娘让你来的?”
“我受累来通知你一声,那二百件货既然你那么想留着那就留着,不过接下来我会把批发价调成每件五毛,你那二百加上之前的一百,一共花了一百五十块钱,算一算正好也是五毛,我不亏,你也没赚,就是以后我手上的货,你一件都甭想再沾。”
季惟也不废话,直接道。
把原来每件一块五批发价降低到一件五毛,相当于每件亏一块!
男青年第一反应就是这丫头疯了!
“你啥意思!”等回过味来,又觉得她可能只是在吓唬他,咋可能有人会这么做,就为了不让他压价,就把给所有人的价位全都放低,进价五毛的真皮皮带和钱夹,他连听都没听过,估计连本儿都得折进去!
想到这儿他又得意的笑了,“如果没有我妈,你以为你能卖出去多少货,别说五毛,就是五分都没人会要,到时候压货压死你!你也别跟我赌这口气,大家都是做生意,一人让一步,一块。”
其实压根他也没想真退九留一,就是希望能把价格再压一压,那玩意儿好出的很,八十条到手的当天就卖干净了,三块钱一条,他们挣一半,所以他娘跟他说起那胖娘儿不会做生意的事后,他才起了这个念头,她一条皮带卖两块,说明进价也就在一块或者更低,批发给他们后她自己就不用出力了,一啥也不懂的外行,倒个手就能坐着收钱,他们还得累死累活出去跑生意,这不公平,必须把进价降低,让他们多挣钱!
“那就让它压着,我压得起。”
“嘿你个臭丫头片子!我警告你,你可别敬酒不吃吃罚酒!在这地界,还没人敢跟我郑老六说个不字!”碰到个硬茬儿,郑老六还真有点慌,如果把这事搞砸了,他上哪儿再去找这样的皮带,别说一块五,就是两块都没有,现在市面上的皮带款式可都土气的很。
为了显示自己的气势,他还狠狠的踹了一脚边上的墙!
吨位重,动静大,给楼上的人震得还以为发生地震了,跑到窗口一看,见有个坐地炮正堵着个年轻姑娘不让,下意识觉得这是谁家倒霉闺女遇上了臭流氓,顿时正义感油然而生,下楼直奔联防队!
数分钟后,几个联防队队员俩俩一组蹬着自行车提着铁棍匆匆赶来,“给我老实点,手抱头,蹲墙角!”
郑老六刚才还挺能耐,这会儿吓得怂成了一团,“同志,误会,都是误会……”
“谁他娘跟你五会六会,都给我带回去做笔录!”领头的大手一挥,把季惟也给一块儿拎了回去。
俩联防队员押着郑老六,领头的安抚季惟,“姑娘你别怕,等会儿你就把刚才发生的事全都告诉我们,如果他真的耍流氓,我们一定会替你讨回公道!”
虽说她只是去做个笔录,可那姓郑的死胖子得接受调查,就他那怂样,到时候肯定把事儿全抖搂出来,他一个二道贩子是不怕,她这儿那么些东西可咋交代得清来历,万一真查起来,编都编不圆!
季惟只能硬着头皮解释,“同志,真是误会,就是走路没留神撞上了,拌了几句嘴……”
“就是啊同志,你看人姑娘都这么说了!”这种时候,郑老六的立场特别一致。
看着就要进联防队大门,领头的哪容他忽悠,神情严肃的把人往里一推,“老实点,废啥话!”
隔壁院子大门突然“吱呀”一声,“小麦,你是不是走错门儿了?”
季惟别过脸。
庄呈昀正站在那儿朝她招手,细碎浓密的短发上沾了几颗小小的雪粒,高挺的鼻梁在远处灰蒙蒙的天空下,衬出极其完美的弧度。
也不知道哪个王八蛋告的密,害她大清早的往号子里进,这种时候看到他,季惟眼泪都快下来了,“庄同志!”
“庄同志你认识她呢?”领头显然也认识庄呈,走过去客气的同他打招呼。
庄呈昀认真点头,“认识,我对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