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呈昀这一走,四合院里的氛围也算是彻底泾渭分明了。
作为李秋雨忠实的拥护者,小常毫无疑问的站到了她那队,剩下的则以老倔头为首,三个小年轻都对他从令如流,两个小团体相互不屑,既不说话也不搭理对方,连吃饭都各自为营,一分为二。
季惟一回来就看到厨房里张罗开的两张桌,涮羊肉、猪肉炖粉条,全都热腾腾的冒着白烟。
“干嘛呢你们,吃个饭还要分首都菜和奉天菜吗?”她现在肚里揣着俩娃,饿得特别快,还以为回来就能吃上妥帖的午饭,现在午饭是有了,就是不知道坐哪桌啊……
作为庄呈昀的妻子,这个院的女主人,哪怕对小常和李秋雨再有意见,她也得给自己丈夫留点面子,对他们笑脸相迎,可是另外一桌,那可都是一心一意向着她的小伙伴呐!
“那什么,我不是很饿,你们先吃吧。”她故作惆怅,回屋换了身轻便的棉衣棉裤,赶紧开溜。
那种饭容易吃出心梗,还不如自己随便画个饼充个饥,还能省出时间再去打听打听买四合院的事。
大下雪的天儿,路上也没啥人,只有几个清洁工在沿途铲雪,保持道路畅通。
季惟瞅来瞅去,总觉得其中一个中等个儿的清洁工侧脸十分眼熟,结果那人一扭头,还真是!
“齐文华!”她抱着热水袋朝她招手,“你怎么在这儿干上了,我一直以为你在你们自己那的街道。”
相对季惟裹得这里三层外三层,齐文华身上穿的要单薄的多,宽大的工作服衣领里只露出一截破洞的线衫领子,让寒风一吹,本就干瘦的身体都快扯成麻杆,脚上那双千层底怕是进了雪,鞋面已经出现水痕,看着就让人浑身打哆嗦。
“我还在自己街道呢,这是临时接的活儿,只要每天中午来铲一次雪就成,还管饭。”齐文华搓搓冻得通红的鼻头,说话依旧是那副温吞的模样,也不知是因为愈发刻薄的寒冷还是日益加重的工作量,她的背明显的有些佝偻,从后面乍一看,有点像个小老头。
季惟很想说,与其节省下中午午休的时候来扫雪,每个月多挣这几块钱,还不如好好休息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学业上,每天天不亮就要起来干活已经十分辛苦,身体才是革命的本钱。
可是脑子里又不由自主的蹿出:何不食肉糜。
她抿了抿嘴,没敢再提。
“我有亲戚想在首都买个房,你从小在附近长大认识的人多,能不能帮我打听打听看谁家有多余的四合院,只要屋子别太久,价格好商量
“你要买四合院?”仿若一滩死水的眼睛里陡然注入些许光亮,仿佛有希望的火苗在其中跳跃!
“嗯……”季惟试探着问她,“你真的有知道的?”
“你跟我来!”齐文华似焦急,起了皴的俩颊却因为激动而堆出了喜悦的红光,她连铲子都没来得及放下,就拉着季惟拐进了附近一条短小的胡同里。
相比松树胡同,这片的四合院规格明显不入流,早先更像是小富之家的宅邸,只不过后来也全都贡献给了广大的劳动人民。
齐文华把她领到一座外墙破落的四合院跟前,掏出挂在脖子上的钥匙打开院门,朱漆斑驳的老旧木门发出一声沉寂已久的闷响,映入眼帘的一丛丛半人高的枯草,几乎堵住了整个门口……
过了垂花门,季惟才知道啥叫别有洞天!
这座四合院外表看着不起眼,里面却宽宽敞敞比庄呈昀他们家只大不小,整体是青砖加木质结构,历经这么多年的风吹雨打,连一块砖瓦都不曾移位,只是长期没人进来打理,院子里铺满了枯树叶和积雪,显得有些萧条冷清,但也因为这,这儿的一切建筑风貌全都维持着百年前古老质朴,屋檐下的彩绘,门窗上的雕刻,一笔一划,都是历史最好的见证。
“影壁前的枯草是我故意布置的。”齐文华挺不好意思的搔搔头,“这院儿是祖上传下来的,也是我姥姥姥的爷家,两老当年都是大学教授,后来被打成臭老九没能熬过去,我妈就继承了这儿,所以我才能在这个街道扫雪。”
说起自己的母亲,她的神情愈发落寞,“我妈那个时候怕这儿被充公,就故意放话出去说院里闹鬼,刚巧有个红小将来抄家的时候让檐上飞下的砖块砸坏了脑袋,导致后来一直疯疯癫癫,于是闹鬼的事就越传越邪乎,这么多年再也没人敢进来过。”
这姑娘也是个实诚人,奔着卖房来的,一时间没刹住车把底都倒了个干净,说完了才想起来这些原都是别人忌讳的。
她小心翼翼的查看季惟的脸色,“郭小麦同学,我可以跟你保证这院儿是干净的,你们家亲戚该不会嫌弃吧?”
古往今来那么多老宅子,哪个里面没死过几个人,传出邪乎事的自然也不在少数,就算真有那玩意儿,身正不怕影子斜,季惟并不在乎。
有时候活人可比死鬼要可怕得多呢!
不过这檐上到底为啥平白无故飞下砖块,倒是挺有几分意思。
她抬头往屋檐上扫了一圈,相比庄家,这座四合院要更为标准得多,除了院门、东西厢房和正房,倒座房、抄手游廊、耳房和后罩房这一圈也全都保存完好。
“不会,封建迷信那一套咱不搞,只是你把这院卖给我了,你家人会不会反对?”毕竟当年为了保护这院子,她妈都开始装神弄鬼了。
齐文华摇摇头,“我妈是不愿意这么好的院子跟其他的一样沦落鸡飞狗跳的宿舍才选择保全它的,如果遇到好的买家,我相信她肯定愿意出售,家里现在就只剩下我跟爸爸,我们俩根本守不住它,而且我们也需要钱去生活,院子是死的人是活的,不过郭小麦同学是个好人,我相信你的亲戚也是好人,肯定会好好待这院子的。”
与其说是保护古建筑,倒不如说是保护古建筑中留下来的色彩,这几乎是学美术的人一种本能。
再说这院子本来就合季惟的眼缘,没啥好墨迹的,“你说说这院儿你打算卖多少钱?”
“你不用回去问问你亲戚吗?”齐文华没想到她会这么干脆,指着这个屋那个门的,“要不我再领你到处去看看,你觉得合适再回去问问你亲戚,免得人到时候怨你。”
“不用,人就是托我来买的,我自己做主就成。”
齐文华又开始变得犹犹豫豫起来。
她还是个学生,虽然干过清洁工,可对生意买卖实在不甚了解,甚至连谈价格都有些羞于出口,仿佛这就不是个读书人该干的事儿。
但是一想到家里的情况,她还是鼓起勇气,朝季惟颤颤巍巍的伸出一根手指头。
一万。
一万也差不多了,虽说这座四合院的面积比普通的稍微大了那么一点,但到底还有个闹鬼的传闻,随便搁哪个年代,闹过鬼的房子也卖不起好价格,这一直是约定俗成的规则。
季惟刚要点头,就听见齐文华掰着手指头在那小声盘算,“如果有了这一千块,我就能把中午扫雪的活儿给辞了,多点时间背背单词,我的英语实在不太好,还能给爸爸换一件新棉衣,他那衣裳里的棉絮都快让虫子给蛀光了,家里也能生个暖炉,不然天冷了写作业都冻得抻不开手指头……”
“……”说半天她只是想要一千块钱……
她无语的看着她那个傻同学,“其实你这个院子可以多卖很多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