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鹃微微泛红的眼眶让季惟不由得想起了刚才的哭声,但见两人双手空空,又不免纳闷。
能让她哭成那样的,肯定是很重要的人,既然是来拜祭很重要的人,为啥连个供品都没拿?
这不符合正常逻辑!
才刚认识,她也不便多问,热络的提出要送两人回去。
山脚下依旧只停着那辆红旗车,季惟扫了一圈,愈发皱起眉头。
这么远的路,爷爷奶奶居然是靠着双腿走来的!
条件再差,好歹也是双职工,咋可能连辆自行车都没混上,现在这些个端着铁饭碗的谁不是人手一辆。
一看到那辆气派的黑色小轿车,杜鹃顿时变得无比局促,“不用了不用了,我们走两步就行,到了近郊就有公交车了。”
季建中倒是没那么别扭,拉着她的手非要上去,“我还从来没坐过这么好的车呢,说不定这是咱这辈子唯一的机会,你不坐我可自己坐了。”
他一会儿摸摸这儿一会儿摸摸那儿,艳羡的看着庄呈昀,“还是你们干司机的好,福利待遇高不说,随时还能坐车,哪像我们这些临时工,每个月工资也就刚刚够活,不过你们这单位也真够有面儿的,居然能使得上大红旗做公车。”
“我们单位还行。”庄呈昀非但不解释,反而有意无意的套话,“同志你们是哪个单位的。”
他们家小麦从来不会做无缘无故的事,能在这地方主动结交两个陌生人,他只能从那声“爷爷奶奶”上面找原因。
季建中天生自来熟,大大咧咧一辈子,到老都还被媳妇骂缺心眼。
他全然不顾妻子使的眼色,“我们就国棉五厂的,离得小麦上学那补习班不远。”
“有你这么说话的吗,大舅能给咱安排进去已经很不容易了,起码咱现在也能自给自足,说不定以后还能有机会转正呢。”杜鹃不满意丈夫的抱怨,挺不高兴的在他胳膊上掐了一把,“两位同志,等会儿进市后你们把我俩下在马路边就成,去厂门口容易给你们带来麻烦。”
“你看吧,可见你自己心里还是有数的。”季建中挺不高兴的撇撇嘴,到底也没再说什么。
季惟直觉有些不太对劲。
就她眼下的观察而言,爷爷奶奶年轻时的生活完全没有他们后来向她描述的那么幸福,甚至可能还有不小的麻烦,比如这个大舅,从来她就没听他们提起过。
如果真的是帮助过他们的人,以他们俩乐观豁达的性格咋可能连跟这家人最基本的走动都没有?
考虑到庄呈昀的身份特殊,她没反对。
回到家,她越想越不放心,正琢磨着要不要亲自去一趟纺织厂打听打听情况,小常拉着个脸从外面进来,“花瓶你出来,我有事要跟你说。”
刚才进门季惟就没看到他,还以为是因为早上被庄呈撇下的事上哪儿独自哀怨去了。
“有事就在这儿说吧,庄呈昀回屋迷瞪去了,不会听见。”不用想也知道这货找她肯定没啥好事,季惟不大愿意搭理他。
“事情我可以帮你解决,前提是你得回生产队去,以后不能再来首都,如果呈昀同志实在放不下你,他会偶尔去看你。”小常固执得像个木桩,硬邦邦的立在她跟前。
这已经是他能做出的最大的让步,要不是今早看到秋雨姐一个人偷偷躲在花房里哭,他压根都懒得管这花瓶家里的破事,巴不得越乱越好!
季惟本来就不待见他,听到这话更是当场翻脸,“我说常新华同志你是不是太把自己当回事了,我是庄呈昀合法的妻子,你有啥资格要我走!成天的狗拿耗子,要不是看在阿昀的份儿上,我早让你走人了!“
啥叫做呈昀同志偶尔会去看她?
怎么着,她是庄呈昀养在外面的情儿吗!
“我那还不都是为了你好,呈昀同志啥身份,你啥身份,就你这样的以后能跟着他世界各地的跑吗,你懂英文知道外交礼仪吗!你以为光有一张漂亮的脸蛋就能当饭吃呢!以后你说的每句话每个行为都代表着呈昀同志,随时可能给他抹黑你知道不!”生怕把屋里的庄呈昀吵醒,小常尽可能的压低了声音,但是他语气里的不耐却是一点都没有减少。
说来说去,还是李秋雨最适合庄呈昀呗!
季惟掐死他的心都有了!
总骂她给庄呈昀灌迷汤,照她看,他才是中了李秋雨的毒呢!
别人自己不出声,他倒是主动当起了代言人!
狗腿子!
得亏李秋雨不是岛国人,要不然他非当汉奸不可!
“我懒得搭理你,你爱说不说。”
“你真的确定不回去?”小常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你哥毁了个姑娘的清白,他们家现在正往死里讹你们家呢!”
“你少胡说八道!”季惟丝毫不为所动。
她跟贺耀东来了首都,两个工厂现在都由郭老头和顺子他们代为管理,所以她几乎隔天都会往大队挂一个电话,了解厂里的情况也顺便问候家里,便宜爹娘从来没在电话里跟她说起过这事,真如小常所说,他们瞒着她干啥!
“不信你可以去问贺耀东。”
不用等去问,季惟心里已经是咯噔一下!
小常就算有天大的本事,也绝对不可能说服贺耀东撒谎骗她的,他永远都向着她这边。
看到两人一前一后进屋,贺耀东已经猜到季惟想问啥了,题他也不做了,边打瞌睡边往被窝里钻,“姑姑我想睡觉,有啥事晚点再说吧……”
“睡啥睡!你给我起来!”季惟一把拎住他耳朵,“老实交代,我们家到底咋回事!你是不是有啥事瞒着我!”
贺耀东看看小常又看看她,暗骂了声“孙子”!
“这事真不是我想瞒你,是婶儿怕你担心影响考大学才特地叮嘱了不让说的,昨天我已经打电话回去问过了,那姑娘其实挺好的,模样好性子好人也勤快,就是娘家有些难缠,她那爹娘是公社里出了名的见钱眼开,一连生了七八个闺女,送的送卖的卖,剩下这个当时本来也打算扔了的,实在是她运气好打娘胎里出来就俊俏,这才留下来养着,就为了将来生个儿子好给儿子换彩礼,现在儿子也有了,只差你们家的彩礼了。”
“我们家是冤大头吗!”哪怕就是找个孤儿,那也比找这种人家的闺女好,便宜爹娘都是老实人,哥哥又是个憨傻的,有这么个亲家,以后家里非得成天闹得鸡飞狗跳不成!
无底洞是永远都填不满的!
她火急火燎的回屋打了个电话,贺耀东在边上一个劲劝,“没用的姑姑,事情闹开的时候你哥跟那姑娘已经在一块儿住着快有小一个月了,……”
“你开啥玩笑呢!”季惟握着话筒瞪他。
来首都也总共没多久,咋可能住一块儿小一个月了,家里有没有多余的人她还能不知道吗!
“是真的。”贺耀东也很无奈,“你还记得你哥撬你们家地窖那回吗,那就是为了给人姑娘拿吃的,听说那姑娘家里想把她嫁给山窝窝里的一对哥俩多换些彩礼,结果人连夜从家里跑了出来,在咱生产队的草垛子里躲了一宿,你哥这不是好个四处扒拉嘛,结果就撞上了,然后你哥就把她给藏了……”
何止记得,她简直再清楚不过……
季惟眉心猛跳,有点想抽自己大嘴巴子的冲动,“该不会是藏咱们厂里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