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醒来的第一时间看到季惟后,不管她到底是不是真的小麦,对于陈翠莲来说都已经变得不再重要。
或许就像小丽说的,她的小麦已经死了,如果真是这样,那这个长得跟她小麦一模一样的闺女,也一定是小麦派回来陪她的吧,又或者这所有的一切真的只是一个梦,过去就没事了,小麦一直说只要一家人好好的就成,她一直都牢牢记着这话。
不过看着医院出具的脑伤证明,陈翠莲还是更愿意相信后者,她的小麦摔下火车的时候磕坏了脑子,她是真的被教授老两口子给收养了,也是真的陪着庄呈昀来这儿休养,只是她再也不记得她们,所以能再找回闺女,实在也算是母女缘分未断!
每每想到这她就觉得惭愧万分,居然为了那么个冒牌货,把对自己这么好的亲闺女给赶出去!
一连几天,她都心不在焉,有时候病房里就剩下她跟闺女俩,实在没脸面对她就干脆装睡。
将心比心,任凭谁这么挖心掏肺的还落不到好报心里肯定都膈应得慌,就算她腆着脸跟闺女认错,闺女这心里怕是也会一直横着根刺儿。
她的自责后悔,一点一滴季惟都看在眼里,知道自己说啥也没用,干脆在她出院当天领着庄呈昀一块儿回了趟生产队。
即便曾经多次出入郭家,但毕竟这是第一次作为两口子回去,庄呈昀有些小小的欣喜,特地起了个大早按着当地习俗亲自去置办了回门礼,除了烟酒糖猪肉粉条之类常见的,他还专门拎了两只大公鸡,据大队长在电话里告诉他的,这在他们这儿叫做“吉祥如意、出双入对”!
这一直以来都是拿贺耀东当的准女婿,冷不丁换了个选手,陈翠莲还真觉得有些不太习惯(尤其这人还是她一向来敬畏的庄同志)一时间是手不手脚不是脚,完全不知道自己该说啥,好不容易给冲了一搪瓷茶缸的糖水吧,上来就给打翻了,得亏没把人给烫着!
“你看我这笨手笨脚的!”陈翠莲愈发觉得不自在。
“娘你说啥呢,撒了就撒了呗,他是你女婿又不是外人。”季惟赶紧打发了庄呈昀出去洗手。
郭满仓终于逮着机会问她,“小麦你跟爹说说,咱家这女婿到底是干啥的,别说你娘,我有时候都怵得慌,长得倒是斯斯文文跟个教书先生似的,瞅着比东子他爹还唬人!”
庄呈昀的身份,现在还没法坦白,季惟只能昧着良心扯谎,“他就是一普通人,不爱说话可不就唬人了呗,你们见过哪个话痨不喜庆的,眼下要说正经事儿他还真没有,主要就是负责在家养着。”
“那可不行!”郭家两口子几乎异口同声!
“一个大男人哪能成天搁家窝着,人都得窝废了,你喊他收拾收拾,吃过午饭跟我一块儿下地干活去,我瞅他成天拿着副黑白子跟那儿比划,那可不行,那是不务正业,男人还是得有把子力气能干活才实在!”郭满仓在这事上显得更外固执。
以前不是自己的女婿,庄呈昀喜欢干啥他都管不着,但是现在既然是他闺女的男人,就必须得挑起他们那个小家的重担,可不能全让他闺女一人操劳,就她那摊子买卖,看着是风光,可凡是都有个万一,这些年政策一直不稳定,自由市场一会儿开一会儿不开,投机倒把抓得那叫一个严,“打击投机倒把办公室”可是到现在都还在呢,不能不留条后路!
这不是开玩笑吗这不是,让庄呈昀去干农活,连烧个热水都费劲的人,他能分得清锄头和镢头吗,还不如她呢!
季惟哭笑不得,“爹你还是放过阿昀吧,他有自己的事儿要忙,不能分心的。”
“还能有啥事比填饱肚子重要,这事听爹的没错。”郭满仓坚持己见。
她还想再劝,庄呈昀边拿手帕揩着手边从外面进来,“小麦,这事就听爹的吧,你不是也常说经常在家呆着对身体不好吗,我这既能干活又能锻炼,也算是一举两得了。”
“说得倒轻巧,还锻炼,地里干活可没你想的那么轻松……”季惟正想说就你这细皮嫩肉的出去让大太阳一烤非得掉一层皮不可,郭满仓突然激动的把她推开,“你喊我啥!”
他一脸期待的看着庄呈昀。
庄呈昀一副稀松平常的模样,手帕往季惟手上一搁,“爹啊,您是小麦的爹就是我的岳丈,我跟着她喊您爹没错。”
“没错没错,就是爹就是爹!”郭满仓咧着嘴哈哈大笑起来,笑得眼眶都红了!
女婿,这可是他郭满仓的女婿!
前两天他连自己还在发愁闺女肯不肯认他们两口子的事,立马这亲女婿都来家里了,这可真是老天爷保佑!
“孩子他娘,红包,快拿红包!”
这个红包,打从他们知道季惟已经结婚那天就准备上了,还以为以后再也没机会给……
陈翠莲边抹眼泪边掏出钥匙打开三门橱,厚厚的一个红纸包里装了八十八块八,是他们两口子这么些年的全部家当凑的,一分钱没动过闺女给的,剩下不够的,还是跟生产队里借的饥荒,打算着等秋收交了公粮再给补上。
对于从首都大地方来的女婿来说,这点钱他未必会看得上,却也是他们的一片心意。
“谢谢娘。”庄呈昀郑重的接过去,脸上的笑意藏都藏不住,那是一种发自内心的喜悦,比他往常任何时候的笑容都要迷人。
他这一笑,全家都踏实了。
女婿头回上门,按照习俗得找些家里的内亲作陪,虽说两人早就结婚,但却是第一次回娘家,为了表示重视,陈翠莲特地去把杨家把郭淑芬两口子给请了来,家里就只剩下这么一家处得好的亲戚,她挺难为情,不知道女婿家里到底是个啥情况,会不会嫌弃他们家做人不行,把亲戚全得罪干净了。
季惟生怕等会儿人多了问到不该问的,陈翠莲前脚出门,她后脚追上去。
“娘。”她看看路上没啥人,小声叮嘱,“娘你心里有个数,千万别当着阿昀的面问起他爹娘和家人,等会儿我也跟爹说一声。”
陈翠莲愣了一下,终于像是反应过来似的特认真的点了点头,“小麦你放心,庄同志既然跟你结了婚,那就是咱们家人,以后我们就是他亲人,我和你爹就是他亲爹亲娘!”
可怜见的,怪不得那孩子不爱说话,原来是啥亲人都没了,他们两口子一定得好好待他才成,起码得当成亲儿子一样,不,得比亲儿子还要亲!
人多话多,以防万一,陈翠莲只喊了郭淑芬和杨春根回来,小的一个也没招呼,杨春根历来话少,比郭满仓好不到哪儿去,郭淑芬抠门归抠门,为人可是精明着,一听话头,就知道自己啥该说啥不该说。
午饭也是陈翠莲和郭淑芬一块儿操办的,才从医院出来,家里啥也没来得及提前准备,好在之前存货不少,再加上东拼西借也算是凑了桌像模像样的。
知道庄呈昀不吃腌制品,两人全上的新鲜货,小两口拎回来的大公鸡宰了一只,炖的小蘑菇,鱼也是现杀的,就是小了点,两条加起来也就巴掌大,还是从郭淑芬那匀来的。
家里的日子越过越好,郭淑芬也比以前要大方许多,偶尔也舍得给家里整点荤腥,不过像这样的稀罕东西,也并不是他们家所有人都能吃上,主要还是用来给他们家的大会计补脑子使的。
除了这俩,还有韭菜炒鸡蛋、白菜炖粉条、溜豆腐,蔬菜是自家地里摘的,鸡蛋是自家母鸡下的,没上桌就已经香得人忍不住口水直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