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整一天一夜,季惟都没再见到过贺耀东。
到了第二天,常素娥那就先发现了不对劲,儿子最近越来越安分,已经很久没出现夜不归宿的情况,即便是晚上不回来也一定会提前跟家里打招呼,不可能没头没尾的就这样见不着人。
她实在不放心的很,早饭也没心思吃,先去了一趟郭家打听情况。
季惟也是一夜没睡,没精打采的看到常素娥别提有多心虚,“婶儿我跟你说实话吧,我跟贺耀东闹矛盾了,从昨儿下午开始我就一直在找他。”
直到天亮前,她都还拿着手电筒到处在找,连大黑背都牵出来了,才刚回来躺下没多久,原打算着眯瞪会儿就继续出去找,没想到他娘先找上门来了。
常素娥一早就猜到,除了这,也没啥事能让她家那楞头这么反常了,最近这段时间她总觉得这俩孩子有些不太对劲,小麦不爱往她们家去了,老儿子也经常魂不守舍的。
都是过来人,她咋能看不出来这两人之间的关系完全就是老儿子剃头挑子一头热,小麦这孩子虽然真诚,待他也好,但明显不是他以为的那么回事儿,所以她特地跑这一趟,除了打听老儿子的情况,更是想替他来好好说和说和,好不容易看到老儿子一点点变好,她心里甭提有多欣慰,这人呐,向下容易向上难,她是真不想他再继续跟以前那帮狐朋狗友再搅合到一块儿。
“小麦。”她语重心长的拉着季惟的手,“你是个好姑娘,聪明能干,模样长得也好,凭良心讲婶儿真觉得我们家东子配不上你,他就是那滩扶不上墙的烂泥,他唯一有的,也就是那颗对你的真心了……”
这话听得季惟实在心亏得慌。
哪是贺耀东配不上她,是她对不住他才对,事情闹成今天这样,她要负全责。
好几次她想开口坦白,常素娥根本不给她说话机会,“你可能还不知道吧,从很小的时候,东子就已经一门心思认定了你,每天大老远跑一趟你们生长队就为了看你一眼,有一回也不知道从哪儿弄来你的一根红头绳,他一直系在手腕上没舍得取下来,经常被人笑话娘们儿唧唧,他爹就趁他睡着给剪下来扔了,为这事儿,他一直气着他爹呢。
后来你走丢了,他的魂儿也好像跟着丢了似的,差不多有一年没咋开口说过话,那个时候我们都怕他就这么成了个哑巴,更怕他打一辈子光棍儿,附近的媒人让他收拾得都不敢上门说亲,谢天谢地老天爷把你给送回来了……”说到这,常素娥突然有些哽咽,“小麦,婶儿今天来,其实也是想拉下这张老脸求求你,你跟东子一定要好好儿的,纵使他再不争气,婶儿也能跟你保证他绝对不会辜负了你,他是铁了心想跟你过一辈子的,至于其他的,或者他给不了你,但是我们整个贺家一定都会以你为先,尽量满足你。”
以小麦的能耐,注定不会困在这乡下地方跟大部分姑娘一样结婚生娃按部就班的过一辈子,他们两口子能耐有限收入也有限,多的帮不了,好在他爷有先见之明,当年干公社革委会主任的时候,不知道从哪儿抄回来几大箱金条,挖地基的时候一股脑儿全埋地底下了,担惊受怕了这么些年,就是为了保家里这根独苗几辈子衣食无忧。
情真意切的一番话,将季惟心里想的解释澄清全部堵在喉头。
她有感于这份深刻的母爱,但最让她动容的却是贺耀东对郭小麦的感情,她从没想过那副看似吊儿郎当的面孔下藏了一颗如此挚爱的心,为了一个可能永远回不来的人,他居然能等了整整十年,这份深情,让她实在狠不下这个心去决绝。
她突然无比心疼起那个撞破她跟庄呈昀的傻孩子来,但是她没法答应常素娥,如果能提前知道这份深情,当初说啥她也不会选贺耀东来演这出戏,没有开始,就没有希望,可是一切都太晚了,她现在唯一能做的,也只有竭尽所能把带给他的伤害降到最低……
她不点头,常素娥这颗心就一直悬着。
这姑娘看着年纪不大,心思却太沉,让她实在有些捉摸不透,她细细的打量着那张略微有些出神的俏脸,狠了狠心,下了最后一剂猛药,“如果真的没法跟他走到最后,也答应婶儿,一定等他变好了再撒手,成吗?”
季惟这才敢松口,“婶儿你放心吧,我不会不管他的,不论我俩以后处成啥关系,我都愿意看顾他一辈子。”
这话里有太多的不确定,可人这一辈子又哪有个百分百的事,小麦能把话说到这份儿上已经是最大的承诺,常素娥相信她的为人,心里也跟着踏实不少,只要俩孩子能呆一块儿,机会就一直都在!
她火急火燎的来,嘴唇都急得起了干皮,一看就是从睁眼到现在滴水未进,陈翠莲特地多做了早饭留她吃,她这儿也是才知道贺耀东一夜没回来,昨天闺女忙进忙出的,她一直以为是在忙县城那俩门脸的事。
不知道为啥,听到闺女说起两人闹矛盾的时候,陈翠莲自然而然的想起了那位庄同志,前阵子她娘上家里作妖的时候他还专门来过一趟,闺女一看到他就哭了,那关系明显不太对劲,她这心里也愁得慌,只是当着亲家母的面她也不知道说啥好,安慰了几句后,吃过饭也跟着出去找人去了。
从公社到县城,又从县城到公社,顶着个大太阳来来回回,身上的衣裳干了湿湿了干,快把人给折腾疯!
一个人不消停,两大家子人跟着遭罪,帮着一块儿找的徐柱子实在看不下去,这才给季惟透了口风,“小麦,我听说豁子家这几天好像聚了不少人在赌钱……”
季惟的眉头一下子皱了起来!
怪不得顺子他们仨今天都推说家里有事,来了没一会儿就回去了,肯定也是跑那地方野去了!
豁子可是公社里出了名的地痞二流子,正经的吃喝嫖赌抽五毒俱全,听说她来之前,贺耀东经常领着三傻跟这伙人混在一起,多的时候光赌钱一个月就能输好几百,还不算吃的喝的,干仗更是家常便饭,瞅谁不顺眼就得去把人收拾一顿,贺家两口子以前没少为他这帮狐朋狗友操心,如果让他们知道贺耀东又开始自甘堕落,那不得把人活活气死!
“你把地址告诉我就成,我自己过去,我娘她们那边你就说我已经把人找到了,让她们都回家歇会儿吧。”徐柱子本来人缘就不咋地,平时也从来不跟这些人走动,还是不给他惹麻烦的好。
徐柱子是打心眼里怵季惟,但那地方毕竟是个男人窝,他还是忍不住有些担心,“那地儿挺乱的……”
“没事,我吃不了亏。”季惟随手在路边折了一截小腿长拇指粗的榆树枝,用力掰了掰。
谁要是敢让她吃亏,她就让他吃苦!
豁子的家就在公社街道附近,很容易就能找到。
又破又旧的半拉院儿隐约还能听到从里面传出来的吆喝声,像是在推牌九。
季惟推了推院门没锁,攥着树枝就进去了。
屋里没有灯,只敞着一扇糊了报纸的窗,大白天的光线都显得相当昏暗,人倒是挤了不少,附近几个大队好吃懒做的那帮怕是都在这儿,拼的两张八仙桌旁围得满满当当,一个个嗓门又大,嘬着各种价格低廉的卷烟,俨然一个小型地下赌场,乌烟瘴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