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晚饭,季惟就去了铁匠铺。
扫盲班的课,她给定在了每天晚上七点,工厂这儿五点半下班,职工们回家收拾收拾吃个晚饭再休息一下时间也就差不多了。
或许是第一天的缘故,大伙儿的积极性都很高,她到的时候,生产车间里的临时教室已经布置妥当,狗剩和孬娃俩小徒弟想得还挺周到,提前给她准备了一块旧木板充当临时的黑板。
没有课桌,他们就用做产品的条桌代替,一行行排得整整齐齐,每个人都端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看到她进门,还齐口喊了声“老师”!
长这么大第一次被人叫老师,季惟挺不习惯的,脸上蓦地飞起一抹淡淡的红晕,“同学们好。”
毕竟不是正规的学校,教材啥的她也没地方弄,就从收购站里扒拉了几本旧版的一年级语文,拿这个先给人上着。职工们因为大部分都没进过学校,闲散惯了,来这儿的目的也纯粹就是为了季惟口中的奖励和可能当上的干部职位,上课后没多久就恢复了正形,说话的说话,睡觉的睡觉,有几个甚至当堂流起了哈喇子,真正认真听讲的也就狗剩孬娃和几个年纪轻的,一节课四十分钟下来,季惟嗓子都快教哑了,大部分人却连她今天晚上教了啥都不知道。
又听说还有作业,一个个纷纷摇头,“那我明天不来了,我们白天还有那么些活得干呢,有这么多功夫还不如多做点计件活,也能挣俩资子儿不是!”
有人带头,另外一部分人也纷纷道:“那我也不来了,还以为只要坐着就行了,要写作业我也不来了。”
扫盲班刚成型就惨遭滑铁卢,季惟有些灰心,“这样吧,我把花名册放这儿,你们愿意来的就在上面打个勾,不愿意的就算了。”
本来嘛,知识是学给自己的,她这儿又不是义务教育,没必要逼着人来。职工们原先都顾忌她这个当老板的面子,眼下听她自己都这么说了,那还有啥好客气的,到最后打勾的拢共就只剩下十来个人。
“老板,那咱们这扫盲班还办吗?”孬娃怕她不高兴,问的时候一个劲去瞄她的脸色,小心翼翼的。
“办,咋不办,只要有一个人愿意学,我也会把这个班办着。”季惟收拾了下课本,刚准备出去推自行车回家,狗剩着急忙慌从外面跑进来,“老板,有人找你!”
这大晚上的,谁能上这儿来找她?
季惟狐疑往外走。
到了院子里一看,居然是姜亚男,她满头大汗的推着辆自行车,不知道的还以为她一路扛着来的,仔细一看吧,俩眼皮子又红又肿像是才刚哭过。
“姜大姐,你找我有事儿?”姜亚男找她,她还真没想到,打从跟皮鞋厂签了合同后,她们俩就再没见过面,后来让范志国那么一闹,她更是不打算再跟这家人有啥交集,这好端端的来找她干啥?
姜亚男红着眼眶,啥话也没说先“噗通”一声就给跪下了,“小麦,你快救救你姐夫吧!”
“姜大姐你这是干啥,有话起来好好说。”几个看热闹的工人手忙脚乱去扶,姜亚男死活不肯起来,一把鼻涕一把泪,“小麦,你今天要是不答应救你姐夫,我就跪这儿不起了!”
“不是,范同志到底咋地了?”季惟让她这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整得莫名其妙,范志国要是真有事,咋求也求不到她头上啊,她一不是医生而不是联防队的……
她突然想到啥似的,一脸凝重的盯着姜亚男,“范同志是不是干了啥有损你们厂子利益的事儿?”
姜亚男默默点头,“小麦,你姐夫他就是一时糊涂才给人忽悠的偷了些碎皮料,真不是他们说的出卖你们厂机密,我跟你保证,只要你能救他,我以后一定让他老老实实做人!”
早该想到的!
以郭有田那有限的智商显然想不出拿碎皮料加工的事,而皮鞋厂的职工除了范志国到过她们厂,几乎没人知道她收这些碎皮料干啥,只有这俩凑一块儿才是一拍即合!
“不好意思姜大姐,你这忙我真帮不了,范同志偷的是你们皮鞋厂的东西不是我的,这我说了不算,你找我没用,得找你们厂的领导。”她又不是圣母,范志国明为了一己私利明知道这事违反规定还干,这不是活该嘛,以德报怨的事她可做不出来,不落井下石就算不错的了。
“找了,能找的我都找了一遍,可是我们领导说你姐夫干的那事已经严重影响和你们厂的合作,非要找联防队!”姜亚男说话又开始抹泪,“小麦,但凡有一点儿门路我都不能来麻烦你,就当大姐求你了,求求你行行好去跟我们厂长说一声,让他饶了你姐夫这回,万一他要是真进去了,我们这个家可就毁了啊!”
季惟不点头,她就一直这么嚎,咋说也不听,职工们听得烦了陆续也都散了,到最后整个院子就剩下住这儿看门的狗剩和孬娃,怕这女的到时候撒疯伤着季惟,这俩孩子一直寸步不离的守着。
再这么耗下去,回头非得把左邻右舍全给嚎来不可!
忙活了一节课还没来得及喝口水,现在又接连劝了半个多钟头,季惟也没啥耐心了,“姜大姐,这事儿本来我真不能插手,看在你上回帮过我的份上我给你支个招儿,让范同志来个将功补过,把那个指使他的人揪出来,让他负全责,争取一个宽大处理的机会!”
姜亚男比刚才更愁,“我也想啊,可你姐夫说连人叫啥都不知道,更别提其他。”
范志国不知道,她这儿可是门清,季惟胸有成竹,“这你别担心,他应该很快就会主动来找你们,你帮我带个话给你们厂长,让他先不忙处理,将计就计。”
要想让郭有田再去找范志国最简单不过,只要把他手上的货全买空,啥暗示明示都不用,人自个儿就能屁颠屁颠去了,他现在可就跟钱最亲呢!
郭有田那儿最近正在到处找销路,批发三毛钱整零售一块三,因为做乱了市场,损害了大部分人的利益,受到二道贩子的集体排挤,别说去县城练摊儿,只要人一露面就能人堵着各种找茬。
以前这些事,郭老头一句话就安排下去了,现在人不在啥都得她自己来,送走姜亚男,季惟也不着急回去了,打听到胡师傅的家,连夜就去了一趟,让胡师傅出面把郭有田手上所有的货全都买下来,再以一块五一个的价格拿去市面上卖,赚了算他的,亏了算她的。
季惟到底想干啥,胡师傅一无所知,但听说这么干能让他出口恶气,二话不说他就答应了!
吃一堑长一智,上回让季惟找人摆了一道,郭有田现在对批发这块特别谨慎,生怕再被人背后捅刀子!
他已经有阵子没去县城,陌生人上门容易让他起疑,公社里因为贺社长的原因又不可能会有人找他批发,胡师傅是最好的选择,两家的过节都在明面上,直来直往,又跟她早有过节,反而会削弱郭有田的提防,况且胡师傅眼下下岗在家一直也没啥收入,人为了吃饭,干啥都会变得合理。
不过也因为这,郭有田狠狠讹了胡师傅一笔,三毛钱一个的批发价,愣是让他涨成了四毛九,只比季惟便宜一毛,却又让胡师傅“舍不得”这一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