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贺耀东费了老大劲好不容易才弄回来的准备留着传给未来儿子的宝贝书,就这么让季惟给没收了!
仔细翻了翻吧,好像也还好,大概讲了主人公曼娜和表哥少华、同学林涛之间的三角恋情,而且明显经过多位抄录者的私人润色,只突出扩写了最直接的两性描写,使得整本书读起来坑坑洼洼,文学性极差,甚至连一个故事都算不上。
当然了,哪里有压抑,哪里就有反弹,越是谈性变色,越是偷窥得性味盎然。
像贺耀东这个年纪,正是血气方刚最“冲动”的时候,即便需要一定的启蒙,也绝对不是通过看这类书,现在虽然不似以前动不动处置流氓,但如果让人看到,名声上肯定还是会受到影响,他爹他娘可都是公社里的干部呢!
季惟把书丢进画册空间,琢磨着上县城拆石膏的时候顺便上新华书店看看,给他买本《赤脚医生手册》啥的,那天她在卫生所桌上看到过,里面关于生理知识的那部分也足够他消化的了。
听说胡师傅一直在县医院住着,出发的时候季惟特地照他拎来的猪肉和猪蹄的分量重新画了一份给带上。
当时收这些东西完全就是为了博取胡师傅信任,现在人都已经那样了,她肯定得还回去,他那工作的事她帮不上忙,没道理再白拿人家的东西,两大斤肉呢,搁谁家不稀罕。
腿上还没拆,蹬不了自行车,贺耀东就成了她的“专职司机”,管接管送。
从医院出来,季惟整个人神清气爽,一个多星期了,这种久违的双脚平稳落地的感觉实在太过美好!
贺耀东再想载她都不肯上车了,“新华书店离得又不远,走两步怕啥,都多久没好好走路了,你让我走个够本不不行吗!”
听到“新华书店”四个字,贺耀东就脑瓜仁疼。
自打前两年恢复高考后,他爹一直叨叨着让他去考大学,连平时最向着他的娘和姐姐都不帮他,还隔三差五的从新华书店给他弄回各种各样的怪书,逼着他读逼着他背,吓得他那段时间都不敢在家呆着,后来还是他奶出面才把他们那股邪火给压下来!
大好的青春年华啊,不珍惜时光好好吃喝玩乐成天把脑袋往书里埋,图啥,他都已经高中毕业了,该认识的字也认识,该会的算术也会,这就可以了,人这一辈子又不是非得学成啥样才能称作为人,干啥就非要挤破头把自己往那监牢里送,嫌日子过得太舒坦?
没到地方他先找借口开溜,“我突然想起来我大姐夫可能找我有点事,不然就是二姐夫或者三姐夫,我得赶紧去看看,姑姑你慢慢买,等会儿买好了就上供销社去等我。”
季惟无奈摇头。
让他看点正经书跟他要命一样,看噤书倒是积极得很!
整个县城就一家新华书店,离供销社不过几十米距离,同样是国营单位,门脸跟供销社一比就好似是乡下丫头遇上城里姑娘,又旧又小,白漆斑驳的外墙上还刷了两行大大的红色标语:科学有险阻,苦战能过关,积极参加高考,知识振兴国家!
因为已经恢复高考的缘故,早时间疏疏朗朗的书架上密集了不少,尤其是各种战斗故事、英雄事迹的小人书几乎摆满半面墙,古代传统故事也有,例如《孙悟空三打白骨精》、《东郭先生》、《杨门女将》等,然后就是些《十万个为什么》、《数理化自学丛书》之类的,但大多不齐全,小说更是鲜少,季惟找了一圈没见到自己要的,问营业员,“同志,请问有《赤脚医生手册》手册吗?”
戴着副圆框眼镜的男营业员估计也是个读书人,拿着块干抹布一本本书爱惜的擦过去,说起话来也是斯斯文文,“不好意思这位同志,《赤脚医生手册》已经断货了,起码得等个半个月一个月,如果你着急的话不妨先上收购站看看,那里基本上都能找着。”
“好,那你帮我把这几本扎起来吧。”
书店的柜台上,专门放了一卷细麻绳用来扎书,一般数量多的就那麻绳四面捆上,好方便人拎着回去。
季惟对看书不十分感兴趣,但还是挑了仅有的几本小说准备用来打发时间,剩下的全是她给郭大米买的小人书,便宜哥哥识字是不多,仅上到小学三年级,还留级好几年,好歹也能看图博个乐呵。
收购站里的老大爷对她可是影响深刻,一眼认出她来,急得说话舌头打瓢,“五块钱!五块钱姑娘你可算是来了!我这儿等你有阵子了,有东西要给你看,是关于棋神的!”
一听说跟庄呈昀有关,季惟顿时精神百倍,“在哪儿!”
大爷还挺警惕,里三层外三层的拿白纸包了又给锁在抽屉里了,“就这么一张,还是我给全省的收购站同事广发英雄帖才弄到的,只可惜上面写的全是小鬼子的字,我瞧不明白,不过上面的照片我确定就是他,以前常搁报纸上看到!”
发黄的旧报纸上,登的还真就是庄呈昀的照片,只不过已经是前年的事,那个时候的他看起来跟现在完全是天壤之别,同样的那张温和的脸,就是有一种她没见过的明朗在里头。
这样的他,才应该是真正的他吧!
像春天的清风和煦般,让人忍不住想要亲近讨好。
季惟迫不及待的往下看。
这份旧报纸是全日语的,应该是某位华侨或者外宾带进来的,头版右上角“朝日新闻”四个繁体汉字格外醒目,围绕它的那差不多一整版全都是关于庄呈昀的报道,从他几岁接触象棋到他最后一次参赛,她的日语不算太好,仅仅只是去岛国写生那几个月学了一点儿,只能结合上面有限的数字和汉字,再联想自己曾经看过的报道,连蒙带猜看个大概,至于他后来到底为啥隐退,她只认得上面的“ペアレンツ”,是父母!
是因为他的父母吗?
她急得要命,“大爷你这儿能找到日语字典吗?”
“这个肯定没有。”要是有他自己就能看明白了。
“这个必须得有!这给你,你快帮我上新华书店打听打听!”季惟把手上的油纸包丢给他,里面装的是原本准备拿给胡师傅的猪肉和猪蹄,刚才在病房门口看到队长正押着郭有田对阵胡家那十几号人,她就没进去凑那倒霉热闹。
看在两斤肉的份儿上,老大爷爷愿意替她跑这个腿,这可是实打实的两斤肉啊!
还有俩油汪汪的大猪蹄!
季惟当然知道新华书店没有日语字典,她刚就是从那儿过来的,书架上有啥她一清二楚。
老大爷这儿前脚刚出去,后脚她就掏出神笔凭空画了一本日语字典,照着上面的翻译,逐字逐句对照起来,等看到“庄呈昀大师父母乘坐的专机,已于今早在飞往岛国途中不幸坠落”时,她的视线突然模糊起来,眼泪完全不受控制的往下掉……
是因为自责吗,所以才会宁愿选择永永远远的远离属于他的掌声和荣耀,所以才会甘愿隐居到这个偏远的不会有人认识他的地方,所以总是失神总是沉默……
在那点点细碎的片段中,季惟仿佛看到了这两年的时间鸿沟里,那道孤独的身影,他像极了那只落单的雁,四季更迭,南来北往,一直都是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