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手搭上陈秦氏的脉搏,感觉到陈秦氏的紧张,江长兮温声道:“三夫人不要太过紧张,总要平心静气,才有利于身体恢复的。”
听她如此说,陈秦氏心里顿时燃起一丝希望:“江姑娘的意思是,我这身体还能好?”
江长兮没有立时就给答复,而是诊完右手,再诊左手,才慢慢道:“看夫人脉象,时而细短,力不均,艰涩不畅。时而轻不可查,沉积于下。这都是体内虚空,阳气衰微,气滞血瘀之象,于子息一事确实不妥。”
江长兮的直言就像一盆冷水,直接就将陈秦氏刚燃起的一丝希望给浇灭了,她心头拔凉,瞬间憔悴了不少:“看来我是当真福薄。”
嘴上说是看开了,可是这种事哪里能真的看开了,不过是撑着外表的体面,自欺欺人罢了。
江长兮也有不忍,但她话还没有说完呢。“夫人莫要太过伤心。虽说夫人身体有损,但夫人如今也不是偌大的年纪,再无挽回的余地。”
“姑娘的意思是……”
对上陈秦氏希冀的眼神,江长兮道:“万事没有绝对,夫人的身体也不是无可救药。只是调养生息绝非一日之功,而是长久之力,还要夫人能放宽心态,勿急勿燥才好。”
“只要有一线生机,多久我都愿意尝试。只是若要等上三年五载,那……”像是想起什么,陈秦氏神色有些郁郁,眼角溢出泪来。她似乎觉得这样的话不该在江长兮这样的小姑娘面前说的:“罢了罢了,这都是命。”
“江姑娘,若将来我还能为七姑娘添个玩伴,不拘是弟弟还是妹妹,我都会感激你一辈子的。”
“夫人言重了,这都是为医者应尽的本分。”江长兮看了眼桌上的东西。从方才踏进里屋,她第一眼就看见了这些东西:“长兮心有疑问,望夫人能为我解答一二。”
陈秦氏收敛心绪,抹了抹眼角的泪,道:“江姑娘请问。”
“在七姑娘之前,夫人可是滑过胎?”
江长兮问得小心翼翼,生怕触及陈秦氏的伤心事。可这种话问出口,陈秦氏哪里有忆起伤心事的:“是。”
“那是四年前的事了。那年府里的老太爷突然没了,全府上下都在忙着操持后事,七姑娘的六婶不日也要临盆了,家里一日忙过一日。”
“都是我不好,连自己有了身孕都不知道。大夫说是连日操劳,又受了大惊,不到一个月的孩子,没保住。”
想起那一年,陈老太爷没了,老六媳妇母子俱丧,她的孩子也没保住,陈府上下都笼罩在看不到头的黑暗里。
这其实是陈秦氏最不愿意回忆的。她嫁进陈家多年一直无子,若不是老太爷和秦国公府为她撑着,她那婆母陈老夫人只怕不是休了她就是往丈夫屋里塞人了。好不容易有了个孩子,还没来得及高兴就没了。
陈老夫人怒急伤身,只怕心心念念的就是等三年孝期满了就将她休回家去。可偏偏她又有了身孕,这事才作罢的。可惜她生的是个女孩儿,又因难产伤了身子,府里找来的好几个大夫都说她不能再有孩子了。
婆母虽再没提休妻一事,但陈秦氏心里清楚,只怕不日她就要以正妻无子为由给丈夫屋里抬人了。陈秦氏这才不得不向远在临都的娘家求救。
可当年她痛失爱子时,恰逢兄长秦国公远调离京,为防老母亲两头担忧,陈秦氏并不曾将此事告知母亲,江长兮又是从何得知的。
陈秦氏将此疑问问了出来,江长兮道:“从夫人的脉象来看,夫人的血亏之症并不似近期生产所造成的,倒有沉疴之象。再者,夫人往日的这些药方里,也有针对这一病症所开的药。”
这也是陈秦氏将这些药方拿过来的原因:“姑娘觉得,这些药方可有问题?”
“并没有。”江长兮看了其中几张,说道:“非但没有,并且拿捏恰当,对症下药,换了我来开,都不一定能开出比这更好的药方了。”
“只是夫人要明白,药方这种谁能看到,轻易就能查证的东西,往往是最不能说明什么的。”
都是在高门大宅里讨生活的,纵使秦国公府一向夫妻和睦,没有太多的肮脏事。可出了国公府,嫁入陈家这么多年沉浮,陈秦氏已经看过太多太多了。
“药方看不出来,那药渣呢?”
江长兮收药方的手一顿,听出了陈秦氏的言外之意:“夫人是怀疑,有人对你暗中下手?”
陈秦氏听言也是一怔,随后摇了摇头。嫁进了陈府,那就是一家人。一家人之间是不该彼此怀疑的。可从怀了七姑娘之后,陈秦氏便愈发觉得诸事不妥。具体哪里不妥,她又说不上来,只能怪自己疑神疑鬼。
可既然疑了,陈秦氏便想,总要给自己一个安心的:“我不想将人心想得邪恶,也不怕别人来害我。可江姑娘,我现在是个母亲了,我想要七姑娘平平安安地长大。”
看着陈秦氏透露着真诚的眼睛,那样虔诚而浓厚的希冀让江长兮不得不动容。她点点头,表示能理解陈秦氏的想法。
“若是服用的汤药有异,查看药渣的确是一个办法,银针试探也不是不可。”
陈秦氏便道:“每次服药前,银针试探都没有问题。我最近在服用的药都是同一张方子的,晚些时候我让人将药渣送来,请姑娘帮我分辨分辨吧。”
江长兮自然应下。
道了句有劳,得知药方暂时不需要更换,陈秦氏谢过之后,这才同江长兮一前一后出了里屋。
陈七姑娘早玩累了,转到了秦老夫人怀里正睡得香甜。听见声响抬头看来的秦老夫人见女儿面带喜色,没有一丝为难,心里悬着的石头总算放下,慈爱地看着江长兮道:“说是带你出来游玩散心的,不料还要你担心这些事,真是我的不该。”
“老夫人言重了。离家之前祖母也是心心念念着平州路遥,要长兮好生照看着老夫人,才不埋没了这一身所学。”
这的确是老友会说的话,想起她来,秦老夫人也是一脸欣喜神色:“改日回京,该好好谢谢你祖母的。”
江长兮没有过多推诿,反正那是她祖母该操心的事。
见陈七姑娘已经睡着了,秦老夫人和陈秦氏还有话说的样子,江长兮和安早瑜都有眼力见,便提出要告辞了。
小姐妹们要走,秦陌自然也得跟着走。但回去这一路她神色莫名,话也比平常少了不少。
江长兮和安早瑜心中有数,也没有点破。
累了这半日,时辰也不早了,安早瑜想去午睡会养养神。江长兮想了想,也带着庆荣回了房。
秦陌站在院中,看着江长兮的房门默然无语,转身出了西侧院,又去了秦老夫人的主屋。
她过去时,陈秦氏正好出来,看来是跟秦老夫人说完话了。
“陌姐儿怎么来啦?不去睡会儿?”陈秦氏整理好神色,迎上去道:“还是下人们伺候的不够尽心?床睡着不舒服?陌姐儿可认床睡?”
面对陈秦氏真心的和善关怀,秦陌肚子里再多的话也说不出来了,摇了摇头道:“没有的小姑姑。我不认床,睡得也舒服,你别担心我了。我就是初来平州,新奇劲还没过去呢,就溜达过来看看祖母睡了没。”
“母亲倒是还没睡。不过辛苦了这么些日,人总会困乏。你若要进去,可别待太久,让她好好歇一歇。”
“知道了小姑姑。”秦陌满口答应着。
送走了陈秦氏,秦陌不觉敛了嘴角的笑意,转身进了主屋。
秦老夫人还倚靠在画堂的美人榻上,身上的衣服未宽,不像要去睡的样子。就是秦陌来了她也不意外,指了一边的圆凳让她坐。
秦陌没有依言坐下,紧抿着唇就这么直直地看着撑着额头假寐的秦老夫人。
秦陌不说话,秦老夫人也当她不存在,祖孙俩人就跟较上劲似的。
到底是秦陌先败下阵来,但气势不能输:“祖母因何坑害长兮妹妹。”
“便是你年纪小,也须知慎言。”秦老夫人慢悠悠地睁开眼,说话的语气里倒无责怪之意:“什么叫做坑害?我又如何是坑害江姑娘了?”
“祖母别欺我年纪小就不懂了。”秦陌不服气地道:“咱们秦家也不是什么小门小户的,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就陈家祖母和那几个伯母婶娘的阴阳怪气我还不至于看不出来。”
“就是看出来了,才觉得祖母不厚道。”秦陌替江长兮抱不平道:“那是我的小姑姑,陈家里什么样的浑水我们家搅和就算了,干嘛要长兮妹妹也踩进来,平白沾了一脚子泥。”
自天泛白便起了,累了半日还没歇息过的秦老夫人有些困乏了,撑在榻上有些懒洋洋的,看着秦陌微微勾着唇角,“你倒是心疼她。”
“祖母,长兮妹妹是个好姑娘。你别看她年纪小,可平日里在一块儿玩,多是她照顾我和安早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