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的伤药一律都是齐全的,江长兮仅看一眼,就知道这些都是上好的伤药。
她紧抿着唇,眼睑微敛,看不清眸中神色。
付星舟伤得重,伤口又长又深,江长兮怕上药时太疼他挣扎,索性一针将他扎得昏死过去。
加上江长兮也能猜到他这一身大半是他自己作的,既心惊又气恼,下手就没轻,一针扎下去,付星舟就不省人事了,任由江长兮怎么折腾他都没醒。
庆荣在一旁给她递药递纱布什么的,看得是心惊肉跳,真不知道该说姑娘太狠好还是该同情同情付公子了。
待收拾妥当,已经过去了大半个时辰,庆松打来干净的水给她净手,江长兮走到桌边,桌上已经备好了笔墨纸砚,就连墨都是研磨开的。
“……”江长兮看着寒未辞沉默半晌,面对寒未辞让开的位置坐也不是不坐也不是。
反倒是寒未辞比谁都镇定,在旁边的位置上坐下,帮她摆好笔,“不是要开方子?”
“……嗯。”这个时候,好像说什么都不太妙。
这种手足无措,跟难为情时的手足无措有些不同,江长兮都不敢正面直视寒未辞,总有些心虚。
“写吧。”寒未辞很好脾气地点了点桌子,示意她坐:“别庄虽偏远,但该有的药材药房里都有。”
江长兮怔愣一下,心虚还未散去,该惊讶的照样惊讶,尤其寒未辞这自信的样子。
她还什么都没写呢,他就这么自信?一个偏远别庄,主人家一年到头都不见得会来一趟,药房会被那么齐全?
不过一想到她给付星舟用的那一箱子上好伤药,江长兮又默默将问题咽了回去,依言坐到寒未辞指给她的位置上,执笔蘸墨,一封方子,落笔即成。
方子交给庆荣,她在这别庄呆了些时日,对别庄的布局勉强算熟。
锦风跟庆荣一道走了,庆松就留下来照顾付星舟,眼观鼻鼻观心地不出声打扰书桌旁相顾无言的两位主子。
江长兮默默收拾桌上的笔墨,寒未辞也不打扰她,一手搭在腿上,一手支在书桌上撑着脑袋瞧她。
一眨不眨的,眼神温和迷惑地瞧着她。
江长兮沉默,再沉默,脑袋一低再低,都快要埋进墨水里了,寒未辞还是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瞧。
“不是,你……”能不能不要这么盯着她了!
江长兮率先挨不住了,抬头,抿紧唇,一脸哀怨地看着他。
“嗯,什么?”寒未辞就跟不知道发生什么一样,明明眼睛里都是笑意,却还能摆出正儿八经的疑惑表情来。
“……”江长兮认输,有气无力地,几乎是脱口而出:“我,我肚子饿了……”
“……”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的江长兮想一巴掌呼死自己。
寒未辞也没想她脱口而出的是这么一句,怔了一瞬后,眉眼微弯,也没有笑话她的意思:“想吃什么,我让人给你做。”
寒未辞抬手拿掉她手中的笔墨,宣纸归到一边,桌面立即整整齐齐的,他拉江长兮绕过书桌,往门口去。
庆松低着头,听见走远了的人低低说话的声音。
“喝个鱼汤吧,都是现捞的河鱼,熬鱼汤鲜。”
“要不要尝尝地三鲜,让人现在去摘,肯定比城里的味道足……”
“我记得你爱吃小酥肉……”
江长兮被寒未辞牵着走,听他簌簌念着菜名,每一样都是她爱吃的。
江长兮更沉默了,反手拉住寒未辞,偏了偏头:“我们谈谈吧。”
“嗯。”寒未辞没啥大反应,点了点头算同意了,“我们去书房谈?”
就算只是别庄,还是备有书房的。
江长兮没意见。
寒未辞喊来别庄管事,让他记了几道菜名下去准备,期间再次问了江长兮还有没有想吃的。
江长兮现在哪里有心思想吃的,摇了摇头说没有。
寒未辞点头,带江长兮去了书房。
书房不是很大,不过一张书案,几把椅子,一面书架,简单素雅。
可能是经常有人打扫的缘故,书房里也很干净。
推开半扇窗,可以看见后面的小院子,墙根围了一圈盆栽,开着江长兮不认识的玫红色小花。
风景雅致,窗几明亮,让人看一眼心情就很好,不知不觉放松下来。
寒未辞都身后抱住她,脑袋搁在她的肩膀上,整个人跟没骨头一样,半个身子的重量都压在她身上了。
感觉到肩膀处传来的重量,江长兮就感觉一颗心都被压实了下来一般,踏踏实实的,特别安心。
她嗔:“你很重耶!”
说是这么说着,她也没拿手去推他,任由他这么抱着搁着。
她依偎进他的怀里,彼此依靠着。
“我跟付星舟认识有六年了吧。”江长兮手搁在窗橼上,慢慢开始回忆:“就我离开侯府去春城那一天认识的。他一身的伤,逃避追杀躲在了我的马车上,跟我一同去的春城。”
那时的付星舟伤得很重,长期的折磨让他整个人都脱了形,掐着她脖子的手明明瘦得跟鸡爪子似的,力气却大得惊人,带着孤掷一注的狠。
也就是那股狠里透着的阴暗悲凉,让江长兮嗅到了同类的味道。
也许是她得到了祖母的眷顾,得以重见阳光的缘故吧,江长兮对他起了恻隐之心,将人带回了春城,藏在她的倚芳阁里大半年。
她和付星舟的缘就是这么结下的。
江长兮也是到后来才知道付星舟的具体遭遇,庆松怕付星舟对她不利,更是擅自查了付星舟的来历,结果查到了寻安侯府徐南岸的头上。
再后来,付星舟主动告诉江长兮他与徐南岸的恩怨,以及徐南岸对他做下的龌蹉事,他决心复仇。
不过在复仇之前,付星舟将他母亲的骨灰带回了玄朗。等再次有他的消息,付星舟已经成了玄朗的大将军了。
“我原本有打算跟你说的,只是没找到机会。”江长兮干巴巴地解释道。
寒未辞一直都很平静的,直到她说完了,也没什么情绪地‘嗯’了一声,埋首在她的颈窝处,蹭了蹭,感觉像在撒娇。
“原来你们这么早就认识了。”声音闷闷的,有点酸。
怎么就他认识江长兮这么晚呢,没有早点出现在她的生命里,没有早点将她护在怀里,让她一个人去春城,让她吃了那么多的苦。
虽然寒未辞的关注点有些歪,但不妨碍江长兮体会他的心情。
她缓缓而笑,温柔和气,温婉娴静,向后靠了靠,将自己依托给他。
“没关系,反正陪我走完余生的,只有你。”
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生活,只有他们,未来生活是属于彼此的。
无关相识早晚,无关岁月长短。
往后余生,我只是你的。
“说完了我的,来说说你的吧。”江长兮站累了,推寒未辞到一旁的软榻坐下,捧起茶,语气温柔。
“……”寒未辞脸上一僵。
江长兮喝了一口茶,慢悠悠的:“你跟付星舟做了什么约定吗?”
既然寒未辞不知从何说起,江长兮就帮他起个头。
原来早被看穿了。
寒未辞心里有些怪异,看着江长兮那张娴静的脸,这种被看穿的感觉竟然还挺不错。
他轻咳一声,低声解释道:“合作而已。”
江长兮静静地看了寒未辞一眼。
寒未辞:“……”
“还记得地腐蛊那具骸骨吗?”
“记得。”怎么可能不记得,别说地腐蛊了,就是历州白骨疫都历历在目,想忘都难。
话都说到这了,寒未辞也不隐瞒,“玄朗使团此次来访大鸿,就是为了那具骸骨。”
那具骸骨还跟玄朗有关?这是江长兮始料未及的。不过她隐隐也有些印象,譬如骸骨的随身之物,其中有个香包,上面的绣纹确实有几分像玄朗那边的图样。
她当时以为是巧合没多想,现在看来,那人生前也许就是玄朗人,而且在玄朗的身份或许还不低。
“这人跟玄朗皇室有关?”除此之外,江长兮也想不到什么原因,能让玄朗派出使团来试探了。
连付星舟都给派出来了,玄朗皇室对这具骸骨也挺重视的。
寒未辞偏头,见她一杯茶见底,很自然地起身拿过茶壶,又给她续了一杯,这才坐下道:“六年前,玄朗大皇子秘密潜入大鸿,之后便杳无音信,无迹可寻。”
玄朗大皇子在大鸿失踪后,玄朗曾借口多次来访大鸿,可惜一直没有结果,大鸿与玄朗的关系也越来越差,甚至到最后兵戎相见的地步。
只是玄朗大皇子是在秘密潜入大鸿后失踪的,没有通关文书,两军交战理由荒诞,故而少有人知。
“相凉卿曾让人带骸骨的遗物前去玄朗暗访,被玄朗皇宫一位外出采购的老宫女认出是大皇子之物,付星舟也确认过,那具骸骨是大皇子的可能十有七八。”
就算硬说不是,那骸骨也必定是大皇子亲近之人,才能拿到大皇子的随身之物。
而大皇子多年不回故国,还活着的可能非常小。
江长兮喝了口茶,勉强能将事情理清个大概了,她感叹道:“没想到付星舟也是个热心肠,竟会管这事。”
从一开始玄朗使团的文书上就没有付星舟的名字,她还以为付星舟是单纯为徐南岸来谁知道还有这由头在。
寒未辞瞧了她一眼,也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声音有点凉:“你要知道大皇子为谁来的大鸿,就不会这么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