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相凉卿的神情,寒未辞就知道自己猜对了。
那双好看的眼微微眯起,眸底氤氲着浓重的黑。
他没有转身就走,相凉卿觉得很意外:“你不回去?”
那可是江长兮,寒未辞不一向紧张她紧张得命?
寒未辞斜睨他一眼,很认真地随口道:“她不是菟丝花。”她是不需要依靠任何人,也能有一片广阔天地的飞鸟。
而他要做的,是成为可供她栖息的大树,只在必要的时候给予她保护就好。
更何况,“蛊毒这玩意有谁比她更了解?本王去了也是添乱。”
相凉卿:这理由我服。
“让人将这里收拾了,看着膈应。”寒未辞冲他摆摆手,往书院那边走去:“殷褚识什么情况?”
“快到晋州了吧。”昨天夜里得了消息,之后就一直在忙徐南岸的事,也分不开心神:“放心,有人盯着。”
避开地上斑驳的血迹,寒未辞眸色渐深,不忘叮嘱他一句。
相凉卿知道殷褚识的存在对江长兮有威胁,寒未辞在意他的动向也不是一日两日了,底下的人都不敢怠慢,每日一小报两日一大报的,也没见这位爷这么特意提起过。
相凉卿也是极聪慧之人,想起寻安侯府发现的蛊毒,立即有了猜测:“徐南岸跟殷褚识有接触?”
寒未辞沉默地往前走,张扬的眉眼微拧,戾气深三分:“我要知道徐南岸养的是什么蛊。”
“殷褚识那边密切关注,每两个时辰报一次。”
“巡卫营回防临都,加强城门口排查,任何可疑人物全部扣押。”
“临都所有医馆接受排查,就诊病人全部记录在案……”
一连数道命令下达,寒未辞一脚迈进西山书院。
落叶飘零,秋风萧瑟。
与此同时,寻安侯府。
过了一夜,寻安侯府一片断壁残垣不改,血迹灰烬随处可见,在天光大明下更让人心惊肉跳。
火药味混杂着血腥肉焦的味道弥漫,呼吸吞吐间的气味刺鼻难闻。
安早年安排人清理这一处,将焦尸残骸搬到另一边安置。
他带着江长兮绕过书房,去往柳香阁。
江长兮也是看到那个被爆炸的气浪轰得只剩下半块的牌匾才知道这处就是柳香阁的。
安早年说,因为柳香阁距离书房较近,受到爆炸的波及,整个柳香阁都成了危楼。
所以他让人将柳香阁推倒了。
可以想象那场景的江长兮:“……”
密道的入口就在主屋旁边的偏房里,听说这里原来住着的是香姨娘的侍女春儿。
密道口外木柜下,藏得十分隐匿。
若不是这次爆炸将这房子炸成了危楼。安早年又命人将楼都推了挪走,只怕找到这密道还得费点功夫。
密道里除了巡卫营的人就是安早年的人。
原先被困在这里的姑娘们已经被救出去了,安置在另外的地方。
入口的楼梯又窄又陡,只能容一人通过。
安早年走在前面,手上举着火折子,但照明有限,只能不停出声让江长兮小心脚下。
江长兮走得小心翼翼,这楼梯太陡了,几乎成了直线,一个不甚就会踩空。
好不容易踩到了结实的地面,江长兮松了口气。
密道前半段的空间也没有宽阔到那里去。
江长兮身形娇小,通过得还算容易。
安早年就有些吃亏了,一身锦衣蹭了不少墙土。
走了几步,周围的空间才渐渐大了,连安早年都能直起身子,还留有富余的样子。
空间变大,视线也开始开阔起来。虽然地下的空气流通依旧不佳,江长兮还是小小松了口气。
这时她才发现,密道的墙上嵌有油灯,应该是挖密道的人留下的。
油灯明亮,安早年的火折子已经没有作用了。
他一口气吹掉,塞回怀里,声音清冷清冷的,跟他的人一样:“快到了。”
果然没多久就看见了一个洞口,洞口粗糙,就像是直接在墙上通了个洞一般的简单粗暴。
过了洞口,眼前豁然开朗。
江长兮定睛一看,还没站稳,就倒吸一口凉气。
那是三个精心打造而成的囚笼,每一个都比一间卧房还要大,装点着轻纱珠帘,绒花绿叶,地上还铺着柔软的毯子,看起来精致舒适。
而与这三个囚笼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对面的墙上挂着的各种各样的刑具,鞭子、刺刀、银针、夹板、老虎凳……
只有江长兮叫不上名字的,就没有这里没有的,就连安早年都沉着脸色,说刑部牢狱里的刑具都不及这里齐全。
江长兮仔细看了,每一件刑具上都沾着斑斑血迹,有些甚至被磨秃,用断了。
就连那从墙上垂下来的铁链都被血浸透生锈,甚至有一节铁链上还卡着一根手指骨。
江长兮脸色苍白,身子晃了晃,不敢想象那些被囚困在这里的人都受到了怎样的折磨。
难怪,难怪付星舟那么恨徐南岸。
她以为那年初遇,她看到的付星舟身上的伤就是全部了……
安早年以为她是被眼前这些东西吓到了,抬手虚扶她一下,侧身挡在她面前:“郡主,先去那边看看。”
“好。”江长兮还记得下来密道的主要目的,强迫自己拉回心神,不再留意那面犹如炼狱的墙,随安早年朝另一个小房间去。
是真的很小的一个房间,最多只能容纳两个人并肩站着,三面墙角都摆满了大小不一的黑白罐子。
那些罐子都被封存得很好,上面贴着纸条,写着江长兮看不懂的文字。
“不像是南疆那边的文字。”安早年虽然也认不得几个南疆文字,但这几个字晦涩难懂,明显跟南疆那边通用的文字不太一样。
江长兮也看不太懂,“等回去让我师父看看。”
辛泽对南疆的了解比她深很多,还特意去学过南疆话。
安早年没有意见,看她小心翼翼地检查那些罐子,询问这些罐子是怎么被发现的,什么人发现的之类的问题。
安早年都一一答了。
江长兮听得仔细,也留意到有一个罐子有明显被打开过的痕迹,痕迹很新。
她一边让安早年退到外面去,动手掀开那个罐子。
与人作呕的腥臭味扑面而来,江长兮皱了一个眉头,没有避开,借着外面的火光勉强看清了那罐子里的东西。
那是一颗鲜血淋漓的心脏,密密麻麻的白色小虫分布在心脏四周,在来回蠕动着细长的身体。
心脏正中心,有明显区别于白色小虫的虫子,肥胖的身体大概有小指般粗,浑身暗沉沉的红色跟那颗散发着腥臭味的心脏差不多,不仔细看还真看不出来。
更让江长兮觉得惊骇的是,那只暗红色的虫子竟然在啃咬一条白色的小虫,白色的小虫在它的牙口下一点反抗的能力都没有。
这是,半成蛊!
江长兮心里一片惊骇,若不是这一年她见多了蛊虫,怕是会将这罐子直接给丢出去。
还好她很快镇定下来了,手里也稳稳地捧着那个罐子。
看着那满地的黑白罐子,江长兮突然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
安早年一直在小房间外等着江长兮,可好半天了也没见她出声。
安早年怕不好,正要走过去问,就见江长兮惨白了脸出来,面上是强装的镇定。
安早年心道不好:“很棘手吗?”
“有点麻烦。”江长兮捂着心口,深呼吸两回才压下惊吓:“全是半成蛊和未成形的白蛊。”
安早年不知道半成蛊是什么东西,但他知道白蛊,历州城的白骨疫起源就是这白蛊。
安早年大惊,一向清冷淡定的脸上闪过愠色:“徐南岸!”
事到如今,还有什么想不明白的。
历州城的白骨疫竟然是徐南岸的手笔!
大惊之时,安早年还是有疑惑徐南岸为何会有这些蛊的,但现在不是考虑这些的时候。
“需要我做什么?”
赶紧将这些半成蛊、白蛊处理掉,才是当务之急。
江长兮也知道此事的严重性,严肃认真地道:“准备笔墨,我写方子。你帮我把方子送到我师父那。”
“数量太多了,我需要师父帮忙。”面对这么多的蛊毒,江长兮也不敢托大,将自己需要的东西一一跟安早年说了,又写了方子给他。
“安世子,还请你将碰过这些罐子的人集中起来,我需要一一确认。”
确认什么,安早年心知肚明。
“好。”他神色肃然的,“郡主,临都……”
“我会尽力的。”江长兮知道他要说什么,郑重道:“我不会让临都变成第二个历州城的。”
安早年松了口气。他甚至没有多想,就相信了江长兮的承诺。
临都城,不会有事的。
拿着江长兮写的方子,安早年出去找人给辛泽传信。
将江长兮吩咐的事一一办妥后,他又折回了密道里。
江长兮蹲在小房间里,眉头紧蹙,脸色不再惨白,却黑沉沉得可怕。
安早年心里一个咯噔,突生不安。
“怎么了?”
“你瞧瞧这里。”江长兮语气轻轻的,慎重无比跟他确认:“是不是少了一罐?”
江长兮指的是蛊罐下压着的积尘,常年不曾挪动的罐子一拿起来,就会留下很明显的痕迹。
而江长兮指的那处,积尘正好空了一圈。
真的少了一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