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时间推移,日头渐渐升高,有风拂过荷花塘的水面,荡起涟漪阵阵。
已经柔和了不少的日光穿过廊檐,斑驳的光和影错落在秦陌新做的长裙上,站在她身后的丫鬟正轻摇着锦绣团花的团扇,送来的风也凉快不到哪里去。
“好热。”秦陌蔫不拉几地趴在围栏处,尽量往角落里的阴影里缩,企图能躲开对于她而言依旧毒辣的阳光。可惜收效甚微。
“真是的,年年都有中秋宫宴,年年都是一样的把戏,枯燥又没新意,还不如待在房里抱冰盆呢。”
“再怕热也要适可而止啊。”知道好友怕热已经怕到人神共愤的地步了,安早瑜劝了一句就没有再多说了。
果然听见秦陌切了一声,蔫蔫的连吵架都懒了。
安早瑜坐在她身边,背对着荷花塘侧头与秦陌说话,眼角余光正好扫见同江吴氏走进凉亭中的江长兮。
“长兮妹妹来了。”安早瑜提了一句。
秦陌趴在围栏上没动,眼睛直直盯着涟漪不停的水面,那里清晰地倒映着她和安早瑜的影子,视线稍稍偏移,还可以瞧见凉亭那处正在谈笑风生的长辈们。
她看见安早瑜疑惑地凑过来,拿手里的团扇轻轻拍她的脑袋:“咦,你今日怎么这么安静?长兮妹妹来了,你不该扑上去的吗?”
秦陌拂开她的团扇,不耐烦道:“我又不是狗,见人就扑。”
“你很奇怪啊。”安早瑜挑高了眉,说道:“前几次我喊你去找长兮妹妹玩,你都给推脱了,找的理由还乱七八糟的什么要练字要绣花的。说,你是不是跟长兮闹别扭了?”
“你别瞎猜,谁跟她闹别扭了。我们好着呢。”秦陌撇开头,不想面对安早瑜,视线却直直地撞进江长兮望来的眸里。
她似乎惊讶了一下,随即喜笑颜开。
安早瑜朝她招了招手,也不戳穿秦陌这拙劣的谎言,带着点捉弄意味地道:“既然如此,我就去喊长兮妹妹过来啦。亭子里的都是长辈,她一个人在那里肯定无聊得紧。”
秦陌没有阻止。
江长兮与秦陌、安早瑜的关系很好,陈老太太早就知道的,故而安早瑜过来寻人,陈老太太也没有扣着不放,反而十分乐意江长兮与她们接触。
若江长兮能成为她的儿媳妇,不论是随安侯府还是她自己的人际往来,陈府都能从中得到好处。尤其安国公在吏部任职,负责每年朝廷官员的任免和考核。
陈老太太看着两个姑娘远去的背影,心里的算盘拨弄得十分响亮,对于江长兮做她小儿子的续弦这事,更添了几分肯定。
“真是的,你也太老实了些。”安早瑜难得有碎碎念的时候,想起方才陈老太太左一句小儿子右一句小儿子的,略带了几分不满:“就算是长辈,也不能在别人家的姑娘面前句句都是自家儿子吧,传出去姑娘家的名声要不要了。以后再遇见这种情况,你就随便找个借口走远了,莫要理会她们才好。”
安早瑜想着还好,方才亭中的都是自家的长辈,没人会将这样的话往外传。
江长兮任由安早瑜念着,没有解释她本想稍稍打击一下陈老太太的。不过也没关系了,过了今日,想来陈老太太的算盘落空,自己也会歇了这样的心思的。
江长兮从来过寒未辞会失信的可能。
走得近了,秦陌还趴在围栏上一动不动,眼神迷离,茫然着不知看向何处,总之没有搭理江长兮就是了。
还说没有吵架。
安早瑜在心里冷哼,她都不做多余的猜想,肯定是秦陌这丫头自己矫情闹别扭了,不然长兮妹妹这么乖,怎么会跟她吵架呢。
“听说今日有老御厨亲手做的玉蓉糕,我可得去拿点。”安早瑜拍拍江长兮的肩头,给她一个‘你加油’的微笑,施施然跑路了,带走了她的贴身丫鬟。
安早瑜如此醒目地给两人腾地方,江长兮自然也得有所作为了。她看了庆荣一眼。
庆荣会意,瞅了会周围,觉得没什么危险后退到一边去,并不偷听她们的谈话。
“秦姐姐。”江长兮坐到秦陌身边去,阳光带着廊檐的轮廓落在她的背上,栩栩如生的海棠花绣染了几分薄日,在微风中摇曳生姿,“你是在生我的气吗?”
“哼,哪儿敢啊。”丫鬟摇团扇的力气渐渐小了,秦陌一把夺过扇子,自己动手摇得呼呼生风:“没吃饭吗?摇个扇子也费劲。”她朝凉亭外的庆荣看去一眼,丫鬟会意,赶紧退了出去。
长廊处顿时清净了下来,反倒显得外面莺歌燕语热闹非常,垂柳丝绦荷塘边,康嘉王府的小郡主钟敏儿借着孟晓露的遮掩朝东御花园那处张望。
秦陌顺着钟敏儿张望的方向看去,明净水边,杨柳荫荫,她家二哥秦世萧长身玉立,温润浅笑,便是安早年那般清雅如莲的公子都盖不住哥哥的风华。
秦陌一口气堵在胸腔里,不上不下的怄得她心口疼。
“我哥哥哪里不好了,你做什么看不上他!”秦陌劈头盖脸地问,气恼中带着委屈,委屈里亦有对江长兮不懂得把握的恨铁不成钢:“你没瞧见钟敏儿见着我哥哥跟见着肉包子的哈巴狗一样,都恨不得扑过去将人叼走了,你说放手就放手了,倒是洒脱得很!”
江长兮小小惊讶了一下。她知道秦陌肯定会因为她拒绝秦二哥的事生气的。她惊讶的是秦陌语气里替她着想的惋惜。
或许秦陌自己也没有意识到吧。可她的话冲口而出,却让江长兮感觉了个透彻。
江长兮温和一笑,眉眼弯弯的:“谢谢你,秦姐姐。”都这个时候了,还在替她着想着。
秦陌气急败坏:“我在骂你耶!你谢我什么啊!”
江长兮没有就此多解释,她转身和秦陌一样面对着荷花塘,跨越大半个荷花塘遥遥望见正在与安早年说话的秦世萧,如水的眸里满是歉意:“秦二哥是个好哥哥。”
“可他不是你哥哥!”
“我知道。可除了当他是哥哥,我没办法把他当做另外的人。”丈夫也好,心上人也好,都没有办法了呀。“秦姐姐,我很抱歉。秦二哥他真的很好很好,可,我不喜欢他。”
“为什么呀?我不明白,你竟然觉得我哥哥很好,你为什么就不能喜欢他呢?明明只要我们家去提亲,你就能嫁给我哥哥了,为什么突然就不能了?”明明她那么想要江长兮做她嫂嫂的。明明二哥还问过她长兮妹妹做她嫂嫂好不好的。她都不计较长兮妹妹以后比她大了,怎么又不可以了。
“我也说不明白喜欢这种事情。一个人,怎么就会喜欢上另一个人呢?明明是很平常的相遇,明明是很平常的相处,可意识到的时候,就已经喜欢到非他不可了。”江长兮想起那个牢牢占据她心上的人,那么骄傲张狂,那么温柔体贴。想着他,她整颗心都是柔软的,眉眼染了羞涩雀跃,哪里还有平时那股显得冷淡的平静。
秦陌看着她的变化,心里微微诧异。那是江长兮提及她二哥时没有的表情,那么温柔,那么眷念,那么期待,阳光洋洋洒洒地落在她的脸上,光芒万丈的让人错不开眼。
那就是江长兮对另一个人的,喜欢吗?
原来,不是她看不上二哥,而是她早已经有了喜欢的人。而那个人,真的不是二哥啊。
“那个人,是谁?”这恐怕是秦陌最后的执著了。
江长兮还没来得及回答,两人的对话就被总管太监尖细的通报声打断了,皇后、各宫娘娘、公主皇子们浩浩汤汤簇拥着柳太后入了御花园,随侍的宫女太监们急急忙忙搬来黄花木的贵妃椅和长案,摆上瓜果点心茶水,请柳太后及各位主子落座。
江长兮远远就瞧见了走在柳太后身侧的和阳长公主,以及落在后面走路姿势十分散漫的寒未辞和相凉卿两兄弟。
隔着一整个荷花塘,垂柳丝绦,亭台水榭,人影绰绰,寒未辞一眼就瞧见了凉亭廊上的江长兮,张扬眉眼间的戾气瞬间收敛,勾唇的浅笑温柔得相凉卿都打了个寒颤。
可下一秒,余光扫见秦陌的他背脊未僵,竟然有些心虚地挪开了视线,快步离去。
秦陌没有注意到寒未辞的浅笑,更没有注意到相凉卿的不正常,她急急拉了江长兮走,都来不及找安早瑜了,与众人一同朝台上的太后等人行礼。
“都免礼吧。”柳太后扬了扬手,保养得极好的脸上带着慈爱的笑意,并不算锐利的气势反倒有种说不出来的柔和之态,显得柳太后整个人慈眉善目的,让人下意识就要以为这是个十分好相处的老太太。
众人中柳太后身份最高,自然坐在最上首,左右两侧的首位分别坐着皇后和和阳长公主,于皇后同席的自然是四公主,和阳长公主的身后,寒未辞和相凉卿一左一右地站着。
这是在场众人最熟悉不过的安排,可让人吃惊的是柳太后身边伺候着的两位姑娘无一不是一身华衣锦绣,珠钗翠环,端庄文雅,竟然是柳家嫡出的二姑娘、三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