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谁家办事儿呢?如此大的排场。”
“御医颜家。”茶寮里,老板拎着茶壶,靠在一旁的柱子上:“你这几日是不是净留在家中陪你那惹不得的婆娘了,连这事儿都不知道。”
“还真让你说对了,我那婆娘这几日脾气是越发的大了。我出门做事,她看不顺眼,我留在家中陪她,她亦是看不顺眼。瞧见我这头上没,都是她给抓挠的。也就是我脾气好,不与她一个妇道人家计较。”
“我看你不是脾气好,你是惹不起。谁不知道,就你家里的这个婆娘,还是寻了几十个媒人才给说回来的。哎,这富贵人家,三妻四妾都嫌少,穷人家一个婆娘娶不着。”
“你穷,你要穷,咱们这些算什么。”喝茶的白了眼:“真不打算续弦?”
“女人都是麻烦,哪有我现在这般自在逍遥。”茶寮老板努努嘴:“听说了吗?这颜夫人死的可有些蹊跷。”
“如何蹊跷?”
“听说是被人谋害的,只不过那人颇有背景,连颜家都惹不起,所以对外谎称是病死的。这不,发丧都跟被人撵着似的。”
“道听途说不可尽信,这大门大户里头的事情,岂是咱们这些小老百姓能去臆测的。看热闹,咱们就清清静静看个热闹得了。”
“刚想起来,你那表婶子就是在颜家做事的,你是不是知道啥内情啊?”
“有啥内情啊。”喝茶的摆摆手:“我只晓得这位颜夫人的确病了,且病了有一阵子呢。”
“颜家不是御医吗?”
“御医就能起死回生,就能啥病都能治?这阎王叫人三更死,绝不留人到五更。颜家也是人,不是神仙,还能跟阎王爷叫板。再说了,那皇宫里头御医比颜家还多,你见过或者听过那个皇帝长命百岁的。”
“嘘,这话可不能乱说,要是让当差的听见,可是要抓你去坐牢的。”
茶寮里的人三三两两一桌,看着外头漫天的纸钱,议论纷纷。
颜府。
颜沐桐翻了个身,手不经意扫落了床边放着的药碗。
“啪!”
一声脆响,颜沐桐猛然惊醒,心跳如擂鼓,睁眼就出了一身冷汗。她呆呆的望着屋顶看了半响,才撑着身子坐起来,喉咙里有些干痒,忍不住咳了几声。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颜沐芸循着声音看去,眼里赫然多了一丝恐惧。
“桐儿醒了?”
“爹……”颜沐桐轻声叫着,下意识往床里头缩了缩。
“今日是你娘出殡的日子,你染了风寒,还在病着,就不用去了。来,这是爹亲自给你熬的药,喝下去,就没事了。”
颜沐桐摇头,眼睛里顷刻间蓄满了泪水。
“我没说,我什么都没说。”
“你没说什么?”颜白术皱了眉。
“不,没什么,我什么都没看见,也什么都不知道。我不喝药,我没事儿,我不喝药。”
“你这孩子,怎么如此任性。既是病着,怎能不喝药呢?”
“我不想死,爹,我不想死,我求你,求你放过桐儿,求求你。”
颜沐桐起身,趴在床上,连连磕头。
“桐儿,你这是做什么?”颜白术心中一痛,拿着药碗的手用力捏了捏:“我是你爹,我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你死呢。”
“总之,我不喝药,我怎么都不会喝药的。”颜沐桐缩成一团:“大哥哥,我要大哥哥。”
颜白术将药丸搁在一旁,对外头道:“好生照料小姐,等大公子回来,让他立刻过来这里。”
门外,丫鬟应了声是,颜白术转身出去了。
颜沐桐先是偷偷瞄了他一眼,紧跟着将目光移到那个药碗上。她咬着下唇,环抱着双腿,就那么一动不动的看着。
院子里,颜白术看着那棵老桃树不动了。
他记得,这个女儿小时候是很可爱的。脸蛋圆圆的,眼睛大大的,跑起来,有些笨拙,却十分有趣。那时候的他,也是真心喜欢着这个女儿的。他会像寻常百姓家的父亲一样,将女儿高高举起,抱着她在院子里转圈圈。桃花开的时候,他会摘下桃花,插在她的发髻间,然后说着他的女儿是天底下最好看的小姑娘。秋天,他会将她托起,让她用胖乎乎的小手去摘那些桃子,然后父女两个笑得咯咯的。
再后来,他的事情多了,与秦氏的关系也越发的僵硬,跟这个女儿的关系不知不觉中也就疏远了。等他再想起来她的时候,她长大了,性子也变得跟她那个娘一样的不讨喜。可她终归是他的骨血,是他的女儿,是他曾放在心尖儿上的小人儿。当看到她用那样惧怕的眼神看着自己时,他的心,就像是被人用刀子给剜开了一般,疼的鲜血淋漓的。
他深深吸了口气,又看了那桃树一眼,从院子里出去了。
颜沐芸低着头,自从颜家出来之后,她便一直低着头。
漫天的纸钱飘落下来,她随手捏住一张,心里恨意滔天。
她娘,是被颜素问给害死的,如果不是因为她,她们都会好好的。
“颜素问,我不会放过你的。”手里的纸钱被捏成一团:“你以为,你有顾长风做依靠就很了不起吗?这世上,还有比他顾长风更有权势的。”
颜沐芸捏着纸钱发誓的时候,颜素问正在百福堂里陪着颜老太太。倒不是她不愿意去送秦氏,而是颜沐芸不让她去。未免耽搁了时辰,路上再惹出什么乱子,颜炜林便寻了个由头,将她打发到了老太太这里。
颜老太太心里清楚,肚里明白,也没问什么。
从百福堂里出来,已是深夜,还没走到宁心斋的门口,就被人给掠了去。
皎皎月色,果酒微甜,半瓶子下去,竟有些微醺。她放下所有的伪装,就那么肆意的靠在他的身上,手里拿着酒瓶子,醉眼迷离的指着月亮。
“听说,那上面住着一个叫嫦娥的仙女。她跟她的夫君本来十分恩爱,却因为一时贪心,偷吃了灵药,结果就飞到月亮上去了。从此长夜漫漫,孤身一人,除了一只勉强可以作伴的小白兔,就再也没有别的了。”
顾长风看着她,没有说话。
“哦,我忘了,这个故事还有另外一个版本。”颜素问转过身来,先将手里的酒瓶子塞到顾长风手里,紧跟着用手捧住了他的脸:“另外一个版本里说,这月亮上除了嫦娥还有一个年轻帅气,颇有力气的男人叫做吴刚。这个吴刚,同样无聊的很,一天天的正经事情不做,就拿个斧头砍树,砍桂花树。再后来,无聊的吴刚遇到了孤单寂寞的嫦娥,大人你猜猜,他们后来怎么样了?”
“怎么样了?”
她距离自己很近,带着果酒的气息,一团一团扑到他的脸上,他开始有些后悔,后悔将这异邦进贡的果酒拿来给她喝。
“不知道,故事里没有讲,大概是害怕讲出来之后,大家都接受不了吧。其实,也不难猜,岁月漫长,孤男寡女,又没有别的事情可做,只能凑到到一起生养小娃娃了。”
颜素问扑到顾长风的怀里,醉醺醺的用手圈住了他的脖颈。
“大人,伯母死了,我们的亲事,也要推后了。”
顾长风心中微动,人却没有动。
“那你呢,是开心,还是不开心。”
“开心,我原本以为我是开心的,我觉得我应该是开心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在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我一点都不开心。顾长风,怎么办,我好像真的喜欢上你了。”
她微微仰头,醉眼迷离,红唇上扬,邀请着他的品尝。
他不好拒绝,低头轻啄,却发现她笑的像是只偷腥成功的猫。
“你放心,余生,我都会护着你的。”他轻许承诺,看着她的眼睛。
她傻傻笑着,身子向后:“顾长风,你知道吗?我原本没有想过嫁人的,可现在,我有点儿想了。我想嫁给你,做你正儿八经的夫人,然后跟你一起窝在房里造娃娃。我不要生那么多,一男一女即可。最好,老大是男的,老二是女的,这样哥哥就能一生一世护着妹妹了。”
刚说完,颜素问身子一歪,就从屋脊上栽了下去。顾长风纵身而起,将她接住,抱在怀里。
颜素问根本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她仰头看着顾长风,摆摆手:“天色已晚,就不劳烦大人送了,我自己回去,我自己可以回去的。”
“你要怎么回去?”顾长风忍不住勾了勾唇角,将她放到地上。
颜素问双腿一软,随即又扒在了他身上:“我的腿好像没了,要不,大人抱我回去吧。”
“回哪儿?”
“回……”颜素问挥着手想了一想,皱眉道:“回宁心斋,幼白……幼白和尔容还在宁心斋里等着我。我……我不回去,她们睡不着。”
“你不在,我也睡不着。”顾长风低声说着。
在没有与颜素问同居一室之前,他的睡眠极好,且从不会因为一个女人就心神不宁,辗转反侧。可自从她搬回颜家之后,他就开始夜夜失眠。若非公务缠身,又碍于那些规矩,他早就去颜家将她带回去了。
“素问,今夜,不回宁心斋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