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云飞让人连夜到棺材铺取了一副上好的棺木将颜白术的尸体收殓进去,又让人在将军府里收拾出来了一块儿地方,将棺木暂时搁置。早先带回来的那具干尸,经由马六带回来的那名妇人辨认,确认是她失踪两年的丈夫,再请示过颜素问之后,也已由她带回去安葬。
这天夜里,顾长风并没有回来,而颜素问在见过大伯父惨状之后,竟迷迷糊糊陷入到了一场噩梦之中。
梦里,大伯父在城门口迎她的情形与蜷窝在箱子里的情形不断的来回交替着。梦到迷迷糊糊时,依稀听见有人说话,却始终辨别不清那说话的人是谁。等到完全清醒过来,竟已是十日之后。
摆在颜素问面前的是两封信,一封是她阿爹颜白青送来的,另外一封则是远在外头的大哥哥颜炜林让人快马加鞭送回来的。
阿爹的信只有一个内容,就是让她将干尸以及人皮尽快带回邺城。
大哥哥却在信里提到了两件事,第一件是证实了在大伯父的身上的确有颗痦子。第二件是他马上要回京了。
“大哥哥要回京了。”
“皇上因为你大伯父的事情将他外调出京两年,这两年,他在外头一心办差,桩桩件件都办的不错,如今,你大伯父已死,颜家又换成了是你父亲在当家,他还是当朝贵妃的哥哥,怎么说,也该回来了。”
“两年不见,也不知他变没变样子。”
“这个简单,等他回来,你回府瞧瞧不就是了。”顾长风握住颜素问的手:“你终是醒了,你若是再不醒,我当真提了剑去把沈九那脖颈上的脑袋给砍下来。”
“不关沈九的事儿,是我自己生了心结,迷迷糊糊的就入了梦魇。”
“我从不知你与你大伯父的感情如此之深。”
“吃醋了?”颜素问抬手在顾长风的鼻尖上轻点了下:“倒也不是感情深浅,只是觉得世事无常。我在颜府的那些日子,大伯父对我还是不错的,眼瞅着一个至亲变成那个模样,心里头多多少少都会有些难过。再加上那个隐藏在幕后的凶手一直没有露头,心里难免有些急躁,思虑过重,加之心绪不平这才生了病。”
颜素问说完,看着顾长风的眼睛问道:“我病的这些日子,沈大夫是不是特别为难,日子特别不好过。”
“是!因为你怀有身孕,很多的药不敢给你用。敢给你用的药,又怕没什么效果。你迷迷糊糊病了十日,他也提心吊胆的过了十日。你要是再不醒,他头发都要白了。”
“这么可怜?”
“为夫也很可怜。”顾长风指着自己的额头:“夫人看看,这些日子,我添了多少皱纹。”
“难为你了。”颜素问倚进他怀里:“库城这边的事情,夫君可办妥了。”
“想回邺城?”
“嗯,想阿爹阿娘,想婆母,也想那个快要归来的大哥哥。”说着,目光下移,落到肚子上:“还想着我们的孩子。十个月的时间,转眼就要过半,我可不想真把这孩子给生到半路上。若真生到路上,连名字都不必费心取了,直接叫顾路生得了。”
“顾路生,也没什么不妥的。”顾长风思索了一下,反而觉得这个名字也可。
“你敢,顾路生,一听就是在路上生的。等将来孩子长大了,问咱们,阿爹阿娘,你们为啥要把我生在路上啊,那咱们该如何回答?”
“为国尽忠,迫不得已。”顾长风上下嘴皮子一碰,轻飘飘说出八个字来。
腹中的孩子是不是叫顾路生,这事儿随后再议,回邺城的事情却已是耽搁不得。原以为此次出使北辽,左右不过两个月时间,谁知这左一耽搁,右一耽搁的,竟过去了四个多月,颜素问已由当初的孕早期进入了孕中期。眼瞅着颜素问的肚子是一日大过一日,这顾长风的心情也是越发的焦虑起来。
这路上走的慢了,担心会将孩子生到路上。叫不叫顾路生无所谓,主要是担心孩子她娘,颜素问的身子受不住。这女人生孩子,等同于在鬼门关口溜一圈儿,能不能回来,天时地利人和那是一个都不能缺。
颜素问虽是大夫,却也不能保证,自己生产的时候就一定是顺顺当当的。这个时代没有催产素,没有剖腹产,更没有紧急输血机制,不管自己遭遇那种意外,都要跟阎王爷较较劲儿。
赶不回邺城,她身边就只有一个不擅长女科,更不会接生的沈九,赶回邺城,除了能用最好的稳婆,最好的汤药外,还有爹娘护驾,保险系数可比在路上生孩子多的多。
可赶得急了,心里也慌,担心这马车颠簸着颠簸着,再把肚子里原本就不安分的小家伙给颠簸出来。一路提心吊胆,吓得沈九当真白了几根头发,这才安全回到了邺城,回到了相府。
此时的邺城,已经进入寒冬,北风连着几日都是呼呼地吹,吹的整个邺城大街上连一个人影儿都看不见。回到相府不到半个月,颜素问的肚皮就像是吹一样的鼓起来。早先还能看见自个儿的一点儿脚尖儿,这会儿已经什么都看不见了。
“阿娘怀着我的时候,也是这个样子吗?”抚着圆滚滚的肚子,靠躺在床上,吃着阿娘亲手做的美味膳食,只觉得她每吃一口,肚子里的孩子都要跟着踢腾一下。“阿娘做得好吃,连带着这肚子里的小家伙也跟着变得馋嘴起来。阿娘快瞅瞅,这小脚将我的肚皮踹得多高。”
“咱们素问肚子里装着的应该是个小哥儿。”杜若轻轻抚了抚了颜素问的肚皮:“你那时候安静的很,不管白天黑夜,都不见你动一下。你还记得吧,庄子里有几个孩子跟你是同月份的,只是出生的前后日子不同。那时候,闲着没事儿,娘倒是常跟她们坐在一起。听她们这个讲孩子如何皮实,那个讲夜里如何闹腾,娘就纳闷了,纳闷我这肚子里的怎么不声不响的。因为这件事,我还跟爹特意熬了一天一宿,就为了观察你,看看你是不是真的没有一丁点的动静。这好吃的,也给你吃了,好喝的,也给你喝了。好听的话,跟不好听的话也都一道说了,可你就是没动静,哪怕你爹都把耳朵贴到娘这肚皮上了,你还是动都不待动的,可把我们给吓坏了。还好,这生出来的是个四肢健全,聪明伶俐的小丫头。如今,一眨眼,我这小丫头,也快要做娘了。”
“阿娘。”颜素问伸手抱住母亲:“素问何其有幸,可以做阿爹跟阿娘的孩子。”
“阿娘也很高兴,高兴有你这么一个既争气,又贴心的孩子。”杜若轻轻在颜素问的肩上拍了拍:“好了,别矫情了,赶紧吃东西。你这安生日子可没多少了,等这调皮的小猴子生出来,才有你忙的。”
“不忙不忙,阿娘忘了,女儿如今可以丞相夫人。”颜素问调皮的冲着母亲眨了下眼:“虽我主张亲自喂养,可夫君舍不得我辛苦,还是让幼白和尔容她们负责给挑了两名乳娘。我婆婆那边也发了话,说这孩子大些之后,交给她带,让我们两个忙自己的事情去。加上幼白与尔容原就细心,这哄孩子的活儿,估摸着都落不到我头上。阿娘怕我忙,我倒害怕将自己给闲出病来。”
“你呀,是在故意气阿娘吗?”杜若捏住颜素问的鼻子:“丞相夫人了不起啊,还不是我生的。”
“就是就是,丞相夫人也没什么了不起的,还不是阿娘生的,阿娘养的,阿娘教的,若是没有阿娘,哪里来的颜素问啊。”颜素问将碗一递:“不要,再来一碗。”
“吃得不少了,等长风回来你们再一起吃。”杜若将碗递给旁边的尔容,随口问道:“相爷还未回府吗?”
尔容回道:“没接到前头院子来报。说也奇怪,自打回邺城之后,相爷总是下了朝就急匆匆的赶回来,怕这路上耽搁,轿子不坐,马车不用,都亲自骑马去的。看这时辰,应当回来了呀。”
才说完,就听见院子里一阵节拍很乱的脚步声。尔容皱着眉头走到门前,将厚厚的棉布帘子掀开。这手还没落呢,幼白就跌撞着挤了进来。
“小姐……夫人……小姐夫人不好了。”
“什么小姐夫人不好了,小姐这不是好好的,夫人不也是好好的。幼白,你这是做什么了,跑的上气不接下气的。你不是去老夫人院子里取东西了吗?怎么取个东西就累成了这个样子。是不是你失手,将老夫人给你的东西打坏了?”尔容帮忙顺着气。
“没有,我没有将东西打坏,老夫人让人给小姐备的人参,灵芝还有一些别的珍贵药材,刚我回来的时候都已经放在沈大夫那边了。相爷交代过,说但凡小姐吃的用的,都得经过沈大夫验看,尤其是这药材,更得过沈大夫的眼,老夫人给的也不例外。”幼白深吸一口气:“奴婢说的不好,是别的事情。奴婢刚刚拿了东西正准备离开的时候,看见管家去找老夫人。奴婢就顺嘴问了句,结果管家说……”
“管家说什么?”
“管家说相爷他……”
“相爷怎么了?”颜素问一下子坐了起来。
“管家说咱们家相爷被皇上给下狱了!”幼白刚说完,就从门口扑了过来:“小姐,小姐你别慌,老夫人已经让管家再去打听了。奴婢本不想说的,可又怕……怕这事情太大了,奴婢兜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