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巧能开口说话了,但说的第一句话却是:“求求你,不要带走我阿娘!”
“阿娘?”颜素问正收着银针的手停了下来:“是崔莺儿吗?”
巧巧点头。
“告诉姨,你阿娘待你如何?”
“阿娘与外人看到的是不一样的。”巧巧急切地说着:“旁人都说阿娘厉害,自进门之后,就处处管着爹,对巧巧也不好。他们还说阿娘是嫁过人的,不是寻常人家的那种娘子,让巧巧离阿娘远些,不要被阿娘给带坏了。可只有巧巧知道,阿娘是好人,是非常好,非常好的好人。阿娘她虽然对巧巧很严厉,但一日三餐都会亲自送到巧巧跟祖母的房间里,有时候巧巧跟着爹爹去湖上打鱼,回来晚了,阿娘也会把饭菜都热着。阿娘说,巧巧是女孩子,不能常吃凉的。还有,巧巧身上穿的衣裳,鞋子也都是阿娘做的。巧巧生病的时候,也是阿娘照顾的。阿娘她绝不是外面那些人说的那样。”
“那你爹呢?你阿爹对巧巧好吗?”
“阿爹脾气不好。”巧巧将头垂了下去:“阿爹喜欢喝酒,喝醉了就像是变了一个人一样,他会骂巧巧,骂祖母,骂阿娘,甚至是骂巧巧死去的娘亲。有一回,阿爹喝醉了,又在那里骂,阿娘直接冲上去打了阿爹一个耳光,阿爹恼了,想要打阿娘,却被阿娘用刀子给吓回去了。那刀子是店里杀鱼用的,阿爹一下子就给吓醒了,从那之后,就再也没喝醉过,即便喝醉了,也不敢去招惹阿娘。”
“你阿爹打过你吗?”
“打过,但都不重。”巧巧涩涩的笑着:“以前,是娘亲护着巧巧。娘亲死了之后是祖母。再后来就是阿娘。”
“那巧巧能告诉姨,那天在湖上你们究竟遇到了什么?”
“遇到了一个人。”
“一个人?”
“镇子上的方叔。”
“方叔?”
“方文广。”崔莺儿端着一碗汤,掀开帘子走了进来,见颜素问与巧巧说话,也没回避,而是直接将话给接了过去:“这个方文广,早些年仗着家里有钱,吃喝嫖赌,样样都沾。后来,他家道中落,可这些坏毛病一个都没改。他时常去赌坊,跟巧巧的阿爹,也就是我的夫君是赌友。说白了,他就是看中了我那夫君手里有钱,能在困难的时候借一点儿。”
“那他们的关系应该是不错的。”
“两个赌徒的关系能好到哪里去。刚开始的时候,我夫君的确会资助他一些银钱。可这赌场,十赌九输,渐渐的我夫君手里也就没什么钱了。这个方文广,为了弄钱,是什么坏主意都想。喏,他还曾故意来招惹我,结果被我婆婆一盆脏水给泼了出去。他还给我家夫君出坏主意,说女儿都是泼出去的水,早泼晚泼都一样,与其搁在家里养着,倒不如近早寻个人家将巧巧给嫁出去,也免得拖累。好在,我那夫君人虽混账了些,却也还算是个东西,没把这脑筋真动到巧巧身上。总之,这个方文广,不是个好玩意儿。”
“是你阿娘说的这个人吗?”
“嗯。”巧巧轻轻点头。
“遇到他之后呢?”
“那天,我跟阿爹正在湖上打鱼。天气不好,阿爹说要下雨,还说今早将鱼打了早点上岸休息。刚打了一网上来,就遇见了方叔,他也是一个人乘坐小船到湖心去的。只是,他的船上没有打鱼的东西,而是摆着一些酒菜。”
“他是不是请你阿爹喝了酒?”
“是!”巧巧点头,紧跟着说道:“他拿了两只酒壶过来,将其中一个递给了阿爹,阿爹拿起来就喝,喝完之后,人就变得奇怪起来。”
“怎么个奇怪法?”
“像是喝醉了,可又不像是喝醉了,反正就是看着不大一样。打鱼的船本来就小,阿爹晃了两下人就落到了水里。我吓坏了,就趴在船上一边找阿爹,一边大声的叫着他。后来,方叔就抓住了我的衣裳,将我也给拖到了水里。再后来的事情,我就记不清了,我只记得,迷迷糊糊中,我看见方叔站在我们的船上,嘴里不知道在念叨着什么。”
“好的,姨知道了,巧巧你嗓子刚好,还是要多休息的。”颜素问轻轻在巧巧的肩上拍了两下,起身,带着小药箱走了出去。
走到院子里,停下,回头看时,见崔莺儿站在巧巧的房间门口,正冲着自己笑。房间内,巧巧则趴在窗户口那里,一脸的担忧。
“夫人是否还有别的话要与素问说。”
“我身子有些不适,也想请夫人帮忙给看看。”崔莺儿指了指自己的卧房,然后回头对趴在窗户上的巧巧说道:“听你姨的,好好休息。”
“阿娘——”巧巧一脸担忧,甚至对着崔莺儿摇了摇头。
崔莺儿笑了,一如往常那般带着些许的风情:“大人的事情,小孩子不要管。答应阿娘,以后要听祖母的话,好好照顾祖母,将祖母那些做鱼的本领都学过来。你阿娘活了二十几年,就弄明白了一件事情,那就是靠人不如靠己,就算将来巧巧嫁人了,身上带着能养活自己的本事,就不可能在夫家低人一头。阿娘这辈子就差在没学本事上。”
“阿娘——”
巧巧看着崔莺儿竟然哭了。
“乖,去睡会儿。”崔莺儿摆摆手,巧巧抽泣着将窗户合上了。
“我是让方文广去找他们的,那些酒水也是我事先准备好的。”
“为什么?”
“为什么?”崔莺儿撩了一下头发:“夫人是问我为什么要那么做呢,还是要问我,为什么这么着急的就把这件事情给应承了下来。其实,事情都简单的很。”
“我不是官家的人。”颜素问忽然说了这么一句,崔莺儿看着她,笑了。
“从何说起呢?方文广喜欢我,或者说他从很早的时候就开始喜欢我的这张脸。他也曾去我家里提过亲,只可惜,那个时候的方家还有些家底,方文广虽然五毒俱全,却也相貌堂堂,搁在我爹那个小妾的眼里,他还不算是最差的,所以死活没同意方家的提亲。当然,方文广这个人,我也是看不上的。再后来,我嫁到了王家,因为还在镇子上,所以日常也会见面,这个方文广知道我嫁了个傻子,总想着对我做点儿什么。我是嫁了个傻子,但我那傻子夫君对我甚好,我自然是不会搭理他的。日子一晃,我又从王家的儿媳妇变成了这饭庄里的老板娘,方文广对我的那点儿心思却始终都没有变。也因为如此,他才会心甘情愿的帮我办事。
再说说我现在的这个夫君吧。之前,我已经与夫人说过,我这个夫君也混账的很,对我动辄打骂,但说句心里话,若只是因为这些,我根本不会想着让他去死。”
“是因为巧巧吧!”
“是!”崔莺儿扬起脸来:“他欠了赌坊很多钱,那些钱,大概需要我们卖整整两年鱼才能还清。当然,若他能迷途知返,这钱别说卖两年的鱼,就是五年都不算什么。可他不是,他不等我们把他的这笔赌债还清,就会欠下新的赌债,周而复返,根本到不了头。我婆母知道,我知道,我那个混账夫君心里更是清楚的很。
夫人应该也瞧出来了,巧巧长得并不像我那个混账夫君,而是像极了她那早逝的母亲。她生的很好看,将来长大了,容貌一定是在我之上的。那赌坊老板,也看到了这一点,竟早早打起了巧巧的主意。他允诺我那夫君,只要将巧巧送给他,便让我那夫君一直在赌坊赌下去,之前的赌债,也一笔勾销。”
“他答应了。”
“嗯,答应了。不光答应了这个,还答应了赌坊老板,将我也送过去几日。这个男人,简直就是猪狗不如的东西,这样的心思,他都能动得。”崔莺儿恨恨地说着:“我,倒是无所谓,反正已经是破烂的身子,跟谁不是跟啊。可巧巧还那么小,她的日子还长,不能就这么被他们给糟蹋了。我想来想去,也只想到了那么一个办法。那药,是很早以前跟一个走江湖的郎中学的,我没想要我那夫君的性命,我只是想让他生病,或者干脆后半生就躺在床上。我不怕伺候他,我只是不想让他把自己的亲生女儿,把巧巧给推入火坑。毒哑巧巧,也是为了救她。做哑巴,总比做被赌坊老板糟蹋的姑娘强吧。”
“所以,杀死张广恩是方文广自己的主意?”
“我不知道,他说他不是故意的。”崔莺儿抬头看着屋顶:“是不是故意的又有什么关系呢,我夫君死了,虽然不是死在我的手里,但人是我找的,毒药是我给的,所以杀人凶手就是我。”
“我知道了。”颜素问起身,拎起小药箱准备出去。
“顾夫人。”崔莺儿唤住她:“官府的人什么时候来?我想再给巧巧叮嘱一些事情。”
“我只是来你们家吃鱼的。”颜素问回眸一笑:“我又不是府衙里的捕快,朝廷也没有给我发俸禄,我管你们家的这些闲事做什么。”
“可是夫人——”
“我呢,纯粹就是好奇心比较强,喜欢听故事罢了。”颜素问微微耸肩,掀开崔莺儿卧房的挂帘,正要抬腿,一道冷光却闪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