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兰使劲绞着手里的帕子:“是,是出现了意外,出现了我跟梅儿谁都没想到的意外。”
“什么意外?”
“那个丑八怪,那个像猴子一样的南阳侯他……他居然羞辱我。他将一条绣着昨日黄花的帕子盖在我的脸上,说我是……说我是别人不要的,他肯娶我,已经是我几辈子修来的福分,还说让我以后好好伺候他。
我好歹也是明家的大小姐,就算我们明家今时不比往日,却也从未受过这般的羞辱和奚落。我转身要走,他竟用他的脏手来拉我,还逼迫着我与他喝交杯酒,我又急又恼,就又踢又踹,情急之下,拔下头上的发簪朝他刺了过去。他叫了一声,捂着脖子就倒在了地上,我吓坏了,整个人就那么呆呆的站着,忘了哭,忘了喊,什么都给忘了。”
“然后呢?”
“梅儿也吓坏了,可她比我先反应过来,她先是跑到门口将房门关了起来,紧跟着让我安静下来。梅儿说,事情已经发生了,哭和喊都是没用的,眼前最要紧的是接下来该怎么办。我自幼住在顾家,深知杀人是要偿命的。梅儿却说,我对她有恩,她愿意帮我承担一切。她说前院里有客人,我不能那个样子出去,她让我脱下喜袍,跟她对换了衣裳,让我从府中的小路出去。若是碰见了人,就谎称自己是她。还有,若是事情暴露,查到我的身上,就让我咬死是我逃婚,我父母无奈之下,只得让我的丫鬟梅儿,也就是她代我出嫁。我从头到尾都没有到过南阳侯府,亦不知道南阳侯被刺身亡的事情。”
“这倒是个金蝉脱壳的好办法。”
“我爹娘也是这么说的,所以他们连夜将我送回邺城,让我不要再管南阳那边的事情。”
“可我瞧着,南阳那边来人不像是来核实情况,倒像是来拿人的。”颜素问这句话是对着顾长风说的。
“梅儿死了,死了南阳府的大牢里,临死之前,说自己是冤枉的,是被明兰害的。”
“这剧情波折的——莫非是这梅儿后悔了?”
“我不怪她。”明兰捂住了脸:“这原本就是我的错,是梅儿代替我受过,她做什么我都不会怪她的。”
不怪吗?
那眼睛里藏着的狠毒跟戾气又是打从哪里来的。
“言卿,若咱们想要帮明兰姑娘的话,眼下得先弄清楚两件事情。这第一件,梅儿是怎么死的?第二件,是明兰姑娘离开南阳之后究竟发生了什么。”
“这个不难,去趟南阳就行了。”
“我这里倒是好安排。”
“皇上已经将这件事交由我处理。”顾长风扣住了颜素问的手:“只是辛苦夫人要跟着跑这一趟了。”
“不辛苦,明兰姑娘自幼住在顾家,不是亲戚胜似亲戚,这个忙,咱们顾家应该帮。”
“言卿哥哥你当真愿意为了明兰去南阳?”
“不是为了你。”顾长风淡淡地道:“南阳侯身份特殊,他是我大魏立朝以来第一位平民侯爷。无辜被杀,朝廷自然要查清楚,也自然要给百姓们一个交代。”
“可若是——”
“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这个道理,明兰你应该是懂的。若事情当真如你所说,是南阳侯羞辱你在先,且你是无意中将其刺,我也会如实禀明皇上,对你进行酌情处理。”
“我不要!我不要!让我坐牢,还不如让我死了痛快。言卿哥哥,你救救我,你救救明兰吧。”
“事情还没弄清楚,明兰姑娘这是急什么。”颜素问将明兰的手从顾长风的身上移开:“难不成,在这件事的背后还隐藏着什么别的事情?”
“没有,没有别的事情。”
明兰神情恍惚的松开手,见颜素问的目光一直紧攥着自己,抿紧嘴唇,侧过身去。
从邺城到南阳,快马加鞭,也走了七天。
南阳四处环山,南阳城处于山峦间的凹陷处,四季分明,却又不像邺城冷的过分,热得恼火。南阳侯府是朝廷出钱建的,府宅不算很大,可搁在南阳城里也是挺惹眼的。南阳侯父母早逝,落魄时,又不得亲戚待见,封侯之后,那些亲戚倒是寻上门过,却都被他给打了出去。
南阳侯的第一位夫人,是皇上赏的,也是迄今为止,住在南阳侯府里时间最久的一位夫人。前前后后差不多住了有两年的时间,后因为染了风寒,医治无效而亡。
“大娘,您知道南阳侯府在哪儿吗?”
入了城,颜素问没有随着大队直接去南阳侯府,而是中途下了马车,在城里一边转悠,一边打听跟南阳侯府有关的事情。
“姑娘是打从外边儿来的吧?”大娘一边烙饼,一边用眼角的余光瞟着颜素问,“别打听了,这南阳侯死了,估摸着这南阳侯府很快也就没了。”
“我的确是从外边儿来的。”颜素问取了些散碎银子放在大娘的饼摊上:“我是南阳侯的远房表妹,路过这里,便想来看看他。”
“表妹?莫说远房表妹,就是亲表妹,这南阳侯活着的时候都不一定见你。”大娘收了银子,将几张饼搁在颜素问跟前:“你若是问的旁人,大娘我还真不一定知道,但这南阳侯林孝之,那是我看着长大的。这孩子,小时候,也是挺好的一个孩子。人呢,木讷,老实,但做事稳重,时常帮着他爹娘干活。他娘身体不好,生了他之后,就更差了,严重时,一整年的时间都不见下床的。我记得,是个除夕夜吧,林孝之她娘吞了一颗生锈的铁钉,人就没了。大家伙儿都知道,那是他娘怕自个儿再继续活着连累他们父子。”
“那南阳侯的父亲呢?”
“他也是个老老实实的人,一辈子都在干活,都在养家,都在养着自己的娘子和孩子。自从南阳侯他娘离开之后,这个老实巴交的男人一夜间就跟霜打的茄子似的蔫吧了,没过两年也病死了。那个时候,南阳侯还小,是七岁还是八岁来着,人又黑又瘦,仿佛刮一阵风就能给吹跑了似的。咱们可怜他,也时常给他些东西帮衬帮衬。
他们家原是有亲戚的,可那些亲戚,本来日子过的也不容易,再多加个他,等同于多加了一个累赘,谁都不愿意要。说起来,这孩子也挺可怜的,愣是一个人挨了几年。后来,年纪稍微长些,就开始自己想办法谋生了。”
“那么小的孩子,如何谋生?”
“还能如何谋生?偷,拿,抢,反正从一个让人待见的孩子变成了一个让人可怜的孩子,又从一个让人可怜的孩子变成了一个让人恨不得打死的孩子。如果不是朝廷突然封了他做这南阳侯,她还指不定长成什么样子,没准儿啊,早就被人给打死了。”
“那南阳侯府的第一位夫人,你们都见过吗?”
“见过,但印象不深。”大娘回忆了一下:“这南阳侯虽然成了侯爷,可小气的很,很少让他的夫人出门。唯一一次出门,还是朝廷来了什么人的时候,南阳侯带着他的第一位夫人出门迎接。咱们呢,就搁在旁边悄悄瞄了一眼,那真是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
“听说南阳侯的第一位夫人是病死的?”
“是病死的,但也可以说是被打死,被害死的。”大娘叹了口气。
“病死就是病死,怎么还跟打死,害死扯上关系了?”
“这南阳侯身世可怜,长大成人之后,这脑子也跟一般人不一样。像咱们这种人家,若是能找个像侯爷夫人那般漂亮的姑娘,怎么也得捧着是不是,可他不一样。最初的时候,他可能也对人家好过,可渐渐的,就开始动手。至于这动手的原因,咱们城里好多人都知道,是他觉得人家夫人瞧不上他,看不起他。那夫人,应该也是富贵人家出来的姑娘,身子娇弱,哪经得起他那般欺负,没多久就病了。起初,这南阳侯还拿钱给夫人看病,日子久了,也就不看了。这夫人,与其说是病死的,倒不如说是被耗死,熬死,生生给拖死的。这搁在咱们这些人眼里,那就等同于是被他给害死的。”
“那,其他的那些夫人呢?”
“对外边儿讲的都是病死的,意外身亡的,可到底是怎么死的,只有南阳侯他自个儿才知道。”
“新夫人呢?大娘知不知道新夫人的事情?”
“听人说过,但具体咋回事儿咱也不清楚。”大娘将手里的饼翻了一下:“好像是说,南阳侯看上了什么人家的一位小姐,这小姐知书达理,生的又十分美貌。也不知这南阳侯用了什么手段,竟逼迫着让小姐的家人同意了。婚,定了,人家小姐却跑了。无奈之下,只得先将一个貌美的丫鬟给嫁了过来。也不知道那天晚上发生了什么,反正南阳侯死了,那个顶替小姐嫁给南阳侯的美貌丫鬟也被衙门里的人给带走了。”
“听说,那丫鬟死了,且是死在南阳府的大牢里。”
“是死了,且还是自个儿撞死的。”大娘啧啧两声,满眼的可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