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婆子,颜家庄上有名的独户。
颜素问小的时候便听人议论过,说这张婆子年轻时候也是嫁过人,生过孩子的。可后来,不知因为什么,她自个儿生的孩子不见了,还把妯娌颜氏的孩子给推到了井里。
这一笔难写两个颜字,张婆子的妯娌正好是颜素问的亲戚,只不过是同宗同族的那种远亲,弯弯绕绕的中间能隔着个五六层。别看是远亲,在乡下地方,只要你姓颜,你就可以大言不惭的说,我家是有人在邺城做官的,哪怕那个官只是医官。
颜氏的孩子是晌午的时候被张婆子给推下井的,找到的时候已经是傍晚,门外的紫茉莉开得正艳。她爹颜白青听到消息,亲自去的颜氏家中,可那孩子落水已久,已经死了。据她娘杜若说,那孩子死的挺可怜的。那井本是枯井,井里是没有多少水的,可井里不知什么时候落了条蛇,那孩子不是被淹死,而是生生被蛇给缠死的,若非发现的早,没准儿已经到了蛇肚子里。那么小的孩子,死前,不知道经了多少的恐惧。
如此恶劣的事情,按说张婆子被官府的人抓走之后是活不了的,可蹊跷的是,她只被关了半年人就放出来了。当时的颜家庄风言风语的,都说她是找了关系,疑惑着是牺牲了自己讨好了官老爷这才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
颜素问没有见过张婆子年轻时候的样子,单从她现在的模样看,也瞧不出有什么倾城倾国影子。
颜氏本就因为孩子的死,生了心病,得知张婆子竟被无罪释放,当夜便提了刀找到张家去。左邻右舍的谁都不忍颜氏再闯下祸端,听到声音就赶过去将她给拦住了。这人没砍着,颜氏只能坐在张家的院子里嚎啕大哭,之后更是一病不起,没挨多久,人就去了。
因为这件事,颜家,连带着整个颜氏都跟张家结了仇。那张家见事情变得无法控制,干脆让儿子将张婆子给休了。据说,这张婆子被从张家赶出来的时候,身无分文,寒冬腊月的,却只有一床不知道从哪里捡来的破棉絮。
庄子上的人都以为张婆子熬不过那个冬天,谁知她竟活了下来,倒是她的夫家,一年之内,竟都生病死了。这张家本就是外来的,独门独户的,人死之后,那院子也就空置了下来。张婆子是什么时候住进去的,大家伙儿不知道,只知道这个女人,将张家的大门漆成了黑色,终日待在里面,极少出来。
张婆子什么时候来的邺城,颜素问不知道,但从她的穿戴来看,必不是入城寻生计。
这边,颜素问心里才思量完,那边,张婆子已经到了跟前,且开口道:“姑娘,我家公子正需要一位贴身侍女,姑娘若是愿意的话,就跟我走吧。”
说着,丢下一袋子沉甸甸的银子。
那银子,少说也得有个四五十两,莫说只是“葬父”,就是修个极其奢华的大墓都够。
“姑娘放心,我家公子是个出手阔气的,只要姑娘愿意,必定亏待不了姑娘。”张婆子说着伸手去拉颜素问:“走吧,先使银子将你的父亲葬了。”
“公子?我怎么不知道张婆婆的家里何时多了位公子。”
颜素问抬头,正好起风,将她遮挡在眼前的头发给吹了起来,露出一张娇俏可人的脸来。
张婆子自然也是认得颜素问的,四目相对,竟一下子给愣住了。待她回过神来想要离开时,颜素问已经起身拦在了她的前头:“张婆婆,好巧,咱们竟在这里见面了。”
张婆子皱了皱眉,没有说话。
“要不,咱们换个地方聊聊?”
不等张婆子开口,那藏在暗处的身着衙门制服的官差便走了出来。虽说穿着衙门的官衣,可实际上,这些人都是相府的私卫。之所以这么干,是因为顾长风担心衙门里也会有那些人的存在,万一他们趁机闹事,再次将颜素问给挟持了怎么办?他不怕自个儿遇险,但怕颜素问再次遇险,宁可大材小用,将自个儿的私卫全部撒出来。
听了颜素问的话,再看看那些不知道从哪里跳出来的官差,围观百姓瞬间又吃了个新瓜。嗯,瞧出来了,这葬父是假,拿人才是真的,至于那裹在席子里的死人,没准儿就是受害者。瞧着这年纪,倒是与那婆婆挺般配的,难不成是老妻杀夫?啧啧,光是脑补就是一出大戏啊。
围观群众想什么,颜素问自是不知道,眼下她看到的就只有张婆子一人,或者说,她从头到尾都在盯着张婆子手腕上的那个印记。那个黑色蝙蝠一样的印记是邺城一个人口贩卖组织的标记。这个组织里的人,总是暗中活动,神出鬼没的,很难寻到踪迹。之前她与顾长风调查少女和幼童失踪案的时候,也曾怀疑过这个组织,只可惜,找了多日都没能找到一点线索。
这真是,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这个原本怎么找都找不到的神秘组织成员,竟在这个时候,以这种方式出现了。更让颜素问想不到的是,张婆子居然也是这个神秘组织的成员。这个发现很恐怖,因为这预示着,这个神秘组织早已经潜伏在了她的身边,甚至极有可能已经像病毒一样,潜伏在了大魏的各个角落里。
思及此处,颜素问抬头朝着对面茶楼的小二楼望去。
她不由怀疑她爹颜白青的出现,乌衣帮帮主冷娇的出现都是因为顾长风知道今日要来的是张婆子,亦或者是这个神秘组织里的人。
身上的麻衣脱下了,地上的“爹爹”也被身着衙门官衣的人给抬走了,张婆子也被带到了京师衙门的大牢里。四目相对,一个在牢里头,一个在牢外头。
“张婆婆,咱们是熟人,这客套话就不用说了吧。”
“素丫头,你这话,我老婆子可真是听不懂。”
“听不懂没关系,能看懂图形就成。”颜素问抓住张婆子的手腕,“这个东西,婆婆不会不知道是打从哪里来的吧?”
“自然知道。”张婆婆挑了下唇角:“是恩人给的。”
“恩人?”
“是!我的事情,估摸着素丫头你也都听说过。那时,我刚从牢里出来,又被婆家赶出门,还被庄子里那些不明真相的人排挤,差点就死了。是恩人将我救了回来,并且教会了我如何继续活着。我的这条命,是恩人给的,我如何能忘了。”
“什么叫被庄子里那些不明真相的人排挤?难不成,你当年的所作所为还是另有隐情的?”
“我不是杀人凶手!”张婆子平淡地说着:“就算我是,我也是被逼的。你们都以为那个颜氏是最可怜的,是最无辜的,可你们知道她都做了什么吗?”
“做了什么?”
“你知道吗?我原是祁镇首富之女,却因为喜欢上那个男人,不顾家人反对,甚至不惜与爹娘反目与他私奔到颜家庄。成亲后不久,我就生下了我们的孩子,可我总觉得,我与他之间缺了点儿什么。我们相敬如宾,相处融洽,却好像少了一点儿深情。这少的一点儿不在于我对他,而在于他对我。
就在孩子三岁那年,我无意中撞破了他跟颜氏的奸情,我瞬间疯了。我像个蛮不讲理的疯婆子那般质问,哭诉,可得到的答案是什么?他说,他娶我的时候,尚不知情为何物,直到遇见颜氏,才明白什么是爱,什么是情有独钟,什么是情难自己。我伤心,我难过,我痛苦,我想要将这一切揭穿,告诉整个颜家庄的人,他跟那个颜氏是什么东西。他也疯了,原本文质彬彬的一个男人,竟像头饿狼一般扑上来掐住了我的脖子。我三岁的儿子见状,吓得哇哇大哭,却又似乎知道我被他爹爹欺负,哭着上来抱我。可那个丧心病狂的男人竟一脚将儿子踢开,然后威胁我,带着颜氏骂骂咧咧的走了。”
“你那孩子不是失踪了吗?”
“失踪?”张婆子冷笑一声:“不是失踪,是死了,被他的亲生父亲给踹死了。”
“踹……”
“孩子死的时候,他刚刚送了那个女人回去,脸上还带着意犹未尽的笑意。他怕我声张,怕我寻事,竟用绳索将我捆在了柴房里,然后联合他的母亲,到处散播消息,说我的儿子失踪了,不见了,极有可能是被人牙子给拐走了。太可笑了,自己的儿子死了,孙子没了,他们竟连一点伤心都没有。更可恶的是,颜氏那个贱女人,竟还带着她自己的女儿跑来跟我炫耀,说她的女儿才是那个男人的珍宝。珍宝是吗?那就跟我儿子一起去死好了。”
“当年,你为什么不告诉庄子里的人,你是因为什么才推的颜氏女儿下水。”
“起初是觉得没必要,因为那个时候的我,也没打算活。我好端端的一个大小姐不做,跑来跟他吃苦。他非但不知道珍惜,竟还辜负我,背叛我,欺辱我,还亲手杀了我们的孩子。我恨他,却没想过要杀了他,我当时只是想着死了也好,至少能去地下陪着我的儿子。可我没想到,有人不愿意我死,且让我从那牢里走了出来。”
“你的恩人?”
“是!是恩人!他告诉我,死是解决不了任何事情的,它只会让我的家人痛苦,却不会让那些伤害我,欺负我的人痛苦。我回张家,本是想给那个男人最后一个机会,倘若他忏悔,他后悔,我们不是没有重来的机会。可他恨我,怨我,联合他的母亲将我赶了出来。既然我死不了,那么该死的就是他们。”
“他们是病死的!”颜素问相信自己老爹的医术是绝对不会出错的。
“生病嘛,很容易的,病死也是很容易的。”张婆子往前凑了一下:“你是颜白青的女儿,总不会连这个都不知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