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上,原本没有乱葬岗,往山头上扔的尸体多了,也就有了野坟地!
乱葬岗,又称野坟地,是穷苦老百姓没有钱置办墓地,不得已将尸体掩埋或者丢弃的地方。若是官府里头无人认领的尸体,多半也会丢在这个地方,日子久了,这好端端的一块儿土地,就变成了一个个没有墓碑的坟包,而那些没有被掩埋的尸体,则变成了白骨,像符号一样的穿插在这些坟包里形成了当地最独有的,也最是令人害怕的,心生恐惧的地方。
乱葬岗,即便是大白天,也是鸦啼不止,偶有风路过,坟头上那些枯草便会迎风而舞,听得人头皮发麻。
“大哥哥,你确定你看的地图是正确的?这种地方,怎么可能会有美人舌。”
“我没看错,地图上标注的的确是这个位置。”颜炜林掏出地图又仔细地看了看:“我也没想到,这地方竟然是座乱坟岗。”
“地图是大姐姐给你的?”
“沐芸她就算再怎么任性,也不敢拿这个糊弄我吧?”颜炜林合上地图,心里也有些不大确认:“邺城的疫症急需缓解,沐芸不是那般不懂事的姑娘,孰重孰轻,她心里应该是有数的。”
“怕就怕这地图也不是大姐姐的。”颜素问一遍说着,一遍用手拨开面前扬着的丧幡。
“既然来了,就再看看吧。”颜炜林叹了口气,也将挡在面前的一块早已经破烂的木碑踢开。
“奇怪,这种地方怎么会有房子呢?”颜素问站在一个坟包顶上,用手遮住头顶的阳光,视线尽力的往前延伸。
“真的有房子!”顾云飞也站到了另外一个坟头上。
“下来下来,死者为大,死者为大。”颜炜林看的脸色都变了。
“云飞,下来!”颜炜林虽是学医的,却也是读着圣贤书长大的,在某些事情上难免计较。倒不是说顾长风与顾云飞目不识丁,只是上过战场,历经生死的人,即便读了再多的圣贤书,也不会将自己读成一根筋。
“颜大人上过战场吗?”顾云飞步下坟坡,将手背在身后,慢悠悠地走到了颜炜林跟前。
“下官倒是想过,只可惜家父不许。”
“那颜大人可真得找个机会去战场上看看。这乱葬岗虽然乱,却也有黄土埋骨,可战场上,我们每走一步,不是踩着敌人的头颅,就是踩着自己兄弟的血。死者为大?颜大人可知,我们有多少兄弟,死后连块完整的骨头找不着?我倒不是质疑颜大人,而是觉得颜大人你过于在乎这些表面上的东西。死者为大,这个大字是放在心里的,不是放在嘴上的。我踩了别人的坟,不代表我就欺负鬼。相反,我在这坟前点了香火,烧了纸钱,也不代表着我就一定希望他在阴曹地府过的好。”
“顾小将军的话有理,是下官浅薄了。”
“也不是,只是想告诉颜家人,读书人眼里的东西跟我们这些读书少的人看见的都是不一样的。”顾云飞拍拍颜炜林的肩转到了颜素问这里:“夫人,咱们可要去那房子里看一看。”
“那房子去不得!”颜炜林拦在了前面。
“为何去不得?”
“二妹妹有所不知,那房子当真是去不得的。”颜炜林抹了把额上的汗,指着刚刚被自己撞到的那块木碑道:“看见这个,我才想起,这是什么地方。”
“乱葬岗呗,还能是什么地方?”
“不!这里原是薛家寨。”
“薛家寨!就是那个薛家寨吗?”顾云飞问,同时蹲下去仔细看了看那块木碑。
“就是顾小将军口中的那个薛家寨。”颜炜林解释着:“薛家对我大魏来说,是个特殊的存在。前朝未灭时,薛家曾出过三任宰辅,这最后一任名叫薛定山,是个有着治国之才的,非常贤德的宰相。
可偏偏,这前朝最后一任皇帝是个昏君,只知享乐,不理朝政,加上天灾人祸,以至于民不聊生,怨声载道。薛定山几次进言,昏君不仅不理,反而以忤逆之罪多次将他打入牢狱。最后一次,薛定山是被人从皇帝的天牢里接出来的。当时,他被折磨的奄奄一息,右腿也在牢中被那些狱卒给打断了。薛定山心灰意冷,在祖宗牌位前叩拜三次之后,用火烧了官衣,归顺我大魏。
我大魏立朝之后,先帝也曾开口挽留,并且许以薛定山宰辅之位,却被他婉拒了。离开朝堂的薛定山,在此处建了薛家寨,除了原本薛家的人之外,还有有些前朝的官眷。薛定山留下话来,但凡薛家子孙,不可入朝入仕。”
“这个薛定山,倒也是个有脾气的人。”
“何止有脾气,他还很有个性呢。”顾云飞掐了一根草:“薛定山不愿意为朝廷效力,还不让自己的子孙为朝廷效力,传到先帝爷的耳朵里自然是有些不乐意的。咱们先帝爷惜才,你不是不让你的子孙入朝入仕吗?行,那我就让你的儿子来给我的公主做驸马。”
“薛定山的儿子是驸马?”
“是驸马,且是先帝爷亲赐的。薛定山虽老大不愿意的,却也不能违逆圣旨不是。可谁知,这桩先帝爷赐的婚事,不光薛家不愿意,就连公主自个儿也不愿意。据说,公主原是有个心上人的,只可惜不得先帝爷的喜欢,硬是把人家给拆散了。大婚之日,公主竟让丫鬟拦着,不让薛驸马进洞房。这薛驸马竟也没有二话,转身走了。这件事传到先帝爷耳朵里,先帝爷觉得面子上挂不住,就让公主身边的嬷嬷想想办法。这想的什么办法,属下也不知道,反正公主与驸马爷是生米煮成了熟饭。这之后,公主是三天一上吊,五天一哭闹。薛驸马一看,得,薛家家庙太小,实在是装不下公主这尊菩萨,干脆写了和离书,将公主给送回宫里去了。”
“驸马爷休了公主?”
“旁人都是这么说的,具体如何,咱也不知道。”顾云飞伸了伸胳膊:“这后面的事情,就更乱了。这嫁的心不甘情不愿的公主,在和离之前,那是要死要活的。好不容易拿到了和离书,按说这公主应该高兴了吧?结果好嘛,死了,在回宫的第二天晚上,用一根白绫将自己给吊死了。薛家闻听此消息,忙带着薛驸马到宫里请罪,可先帝爷是个讲道理的,知道这件事错不在薛家,就让人将薛家父子给送了回去。到了公主回魂那天,薛家寨突发大火,一夜之间,就变成了咱们现在看到的那副模样。有人说,这是公主心里怨恨,回来复仇了。也有人说,这是薛家担心先帝爷日后追究,故意放火做了假象,带着整个寨子里的人搬走了。总之,这件事,传的那是玄玄乎乎的,直到现在,还是我大魏立朝以来的第一悬案。”
“这人是烧死的,还是失踪的,差别很大呀。”颜素问扫了一眼地上的坟包:“那些人怎么会分辨不出呢。”
“的确有烧死的,但找到的尸体很少,薛家寨大部分的人都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颜炜林叹了口气:“自那之后,这薛家寨附近就总有怪事发生,渐渐的,人也就不往这里来了。只是,我也没想到,多年之后,这个地方,竟变作了乱葬岗。”
“怪事?什么怪事啊?”
“有人说,在这薛家寨附近,时常见到或隐或现的黑影,那些黑影行踪诡秘,犹如从地底下钻出来的幽魂,让人见了只觉头皮发麻。还有人说,曾在黄昏时分见到两道人影抬着裹着草席的尸体,朝这边走来,但靠近了,却发现那抬尸的既然没有腿脚,也没有脸皮。”
“恐怖故事啊。”颜素问想了一下那个场景:“有点儿假,若这世上真有鬼的话,还需要抬吗?吹口气不就啥都有了。”
说完,贼兮兮的跑到顾长风跟前,“大人,要不咱们去薛家寨里捉捉小鬼?”
“嗯?”
“言卿,人家好奇,想进那座宅子里看看嘛。”
“好好讲话!”
“言卿,我想要去薛家寨里看看。”
“走吧!”
顾长风伸手,颜素问乖乖将自己的小手递了过去。经过顾云飞与颜炜林跟前时,顾云飞竟也学着她方才的口吻对颜炜林撒娇:“颜大人,要不咱们也去瞧瞧?炜林,人家好奇,人家也想进那座宅子里捉小鬼嘛。炜林炜林,咱们一起去好不好?”
顾长风面不改色,颜素问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至于颜炜林,则是用手轻轻推开了顾云飞,低着头快速朝薛家寨的方向移动。
“言卿,我发誓,我保证,以后再也不用那种语调说话了。”颜素问轻轻举手,觉得自己还是缺了点儿当白莲花的资质。
“可以偶尔为之。”
“偶尔?那不成,你喜欢?”
“看地方!”
“看地方?什么地方?”
“卧房!”顾长风说着,扣紧了颜素问的手:“不许用方才的语调与别的男子说话。”